第121章

吳明以最狼狽的姿勢從馬上滾下來,撲向李信。李信伸手攔了一把,把他推開一臂距離。李信看到郎君眼色血紅,憤恨無比地瞪着他。吳明跑得滿身大汗,從城外到城北到未央宮門前。他看到李信時,一拳頭便揮了過去。他恨不得揍死李二郎!但是他打不過李二郎!

吳明委屈至極,眼中通紅:“你爲什麼娶小蟬妹妹不告訴我!”

李信看他一眼:“……你哭了?”

吳明之前沒哭,卻要被他這麼木然的表情給刺激哭了。心中一酸,他大吼一聲,衝過去撲住李信的腰就要揍他。李信猶豫了一下,沒有推開他,胸口被悶悶打了一拳。然這只是開始,吳明腳下一掃劈向他,李信飛躍向後躲。吳明飛身往前,難得他一個紈絝小子,短短几年時間武藝就有突飛猛進的進展。縱是李信武功遠高於吳明,但在少年郎君的一腔悲憤之情下,他也節節敗退。

兩個少年郎君拳風陣陣,糾纏在一起。宮衛見一時攔不開他兩人,只好進去搬救兵,但也圍住了他們。不過對於李信和吳明這種向來我最重要的性格來說,被人圍觀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兩人邊打邊對話

李信解釋:“我以爲你早就知道了。”

吳明:“我怎麼會知道?!”

“我經常跟你的小蟬妹妹在一起啊,經常在你跟前晃啊。”

吳明眼睛一熱,淚水差點掉下來,“我以爲你們兄妹情深!”

李信:“我送過她很多禮物啊,不是還請你參考過嗎?”

吳明不服氣:“老子也送過啊!她就是不收嘛!但老子臉厚,還是磨着她收了啊!”

“那上元節的時候,我們放燈放得滿長安都知道了,你不知道?”

“媽的,老子出京省親了!艹艹艹老子怎麼知道?!”

“三月份的時候我請丞相夫人做媒,幫我聘知知。”

“老子在關禁閉!媽的因爲我打斷了一個堂兄的腿,回來就被關緊閉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李信:“……”

他也實在沒話說了。

他給過吳明很多提示,暗示明示全都有,然而吳明是睜眼瞎啊。好吧那他就說,他也說過很多次,無奈吳明他不光瞎,他還聾啊。李信這種心思聰敏、旁人一點就通的人,他理解不了吳明這種人怎麼長大的。他以爲自己給的提示夠多了,吳明應該知道了。結果吳明完美避開了所有的正確答案,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李信羨慕地看吳明一眼。

吳明:“……?”

李信一本正經:“有時候挺嫉妒你這種笨蛋的,什麼都不用想,肯定很輕鬆吧,活得很自在吧?我也想跟你一樣做個笨蛋啊。”

吳明:“……!”

媽的這是往他心口插刀麼?!李二郎這是諷刺他吧?肯定是諷刺他吧?他都搶了自己喜歡的女郎了,他居然還敢嘲諷自己?!往傷口上撒把鹽再踩一踩?!

吳明先前沒被李信氣死,現在要被李信氣瘋了。他手指着對方,抖啊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一滴豆大的淚流了下來。

李信:“……”

吳明:“……”

李信一臉不知道什麼表情:“艹你哭了?”

吳明慌忙一抹淚,覺自己太丟臉。他吼一聲,要提起自己的男兒氣概時,周圍刷刷刷圍了一衆身穿鎧甲的宮廷宿衛軍。宮門大開,司馬大踏步從衆人中走來,聲音響徹如雷,“是何人在宮廷禁地大聲喧譁?拿下!”

李信與吳明對視一眼,兩人當即做了一樣的決定。不等對方先下手,他二人背靠背而立,已經往兩個相反的方向衝殺出去。未央宮□□有七門司馬,這位司馬今日執崗,便碰上李信和吳明在宮前打架,還拉都拉不開。門下二百衛士齊出動,要拿下兩個人問罪。

然李信和吳明也是滑頭,方纔還打得不可開交,衛士一出,兩人就選擇了合作。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這兩個少年郎就已經從包圍圈中衝了出去,揚長而走。司馬臉黑無比,威信被挑,大罵道,“追!給我把他們兩個追回來!”

大半個長安城,就見司馬下的衛士們追着兩個少年郎,雞飛狗跳了南北兩個方向。跑的人瀟灑無比,追的人累得跟死狗一樣。多少人家都開了窗,笑嘻嘻地圍觀衛士們一趟又一趟地跑過。連街上路過的執金吾衛士,都大聲爲之喝彩,也不知道是爲哪方叫好。

長安城中百姓愛看熱鬧,衛士追人他們也不害怕,還大方方地站街上圍觀,時不時誤導一下,氣得衛士們吐血。

衆人在街上叫喊:“李二郎!吳大郎!別以爲我們不知道你們是誰!你們跑啊!司馬回去就登門拜訪!”

前方巷中一筐笸籮下,吳明的臉無賴般地露了出來,痞裡痞氣,“你告狀去啊?反正我阿父關我又不是一兩回。大不了再被關一次!”他豪氣沖天,“老子的媳婦都被我阿父關跑了,老子還有什麼可怕的?你去告狀啊!老子怕你?!”

衆衛士:?

什麼叫媳婦都被關跑了?

不管了,反正看到吳明的蹤跡,衆人立刻衝上去圍堵,漸將少年郎堵在牆角。衛士們呈半個圓,刀戈劍戟全指向被逼到角落裡的吳明。眼下四下無路,吳明眼珠一轉,想幹脆認輸得了。頭頂傳來一個聲音,“上來!”

吳明極爲配合,踩着籮筐往上一跳,根本就沒看上方。他伸出手時,房頂屋檐上的少年伸出了一隻手,把他拉了上去。李信輕鬆地將吳明拉上了房頂,踩着瓦礫,兩個少年郎俯眼看着下方目瞪口呆的衛士。吳明哈哈大笑,李信在他肩上拍了下,“走!”

“快追!”

少年們行得極快,如風一般。衛士們最終無力迴天,只好放棄打算告狀去。他們倒是能告吳明的狀,去丞相府上就好了。可是他們怎麼告李信的狀?李家遠在會稽呢,難道還寫信大罵去?去曲周侯府上告?……覺得心裡憋屈啊。

傍晚的時候,李信與吳明坐在江水邊喝酒。吳明喝得醉醺醺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趴在李信肩上。李信推他一把,他便委屈十分,“你連我小蟬妹妹都搶走了,讓我趴一會兒怎麼了?”

李信:“你趴你趴。”

吳明抱着他的肩就開始大哭。

李信嘆口氣,給他扔一壺酒。少年望着天邊絢爛紅霞,懶洋洋地眯了眯眼,“到底有什麼好哭的?男兒郎大丈夫行走四方,何必爲一件小事哭哭啼啼?我縱給你萬千提示,你領悟不到就是領悟不到。你還是認命吧。”

對李信這種插刀風格,吳明快要氣死。但是他喝多了酒,既跟李信打了一架,又和宮廷宿衛軍打了一架,已經沒力氣再打了。他揮揮手,差點掉到江水中,被李信撈了起來。

吳明紅着眼,望着金波盪漾的江水和一望無盡的天穹,往後躺了下去,“我就想娶漂亮好看的娘子給我阿母看。我都沒見過我阿母,我阿父說我阿母生前一直幫我存聘禮。她就覺我阿父不夠俏,想給我聘最好的娘子做媳婦。我就覺得小蟬好,人那麼好看,性格還乖巧。她要是進了我家門,肯定不會跟我阿母吵,肯定討我阿母喜歡……可是你這個混蛋……”

現今的丞相夫人,乃是丞相的續妻,進門時就帶了一個郎君嫁過來的,後來又與丞相生了一兒一女。丞相夫人對吳明其實還好,不過到底非生母。吳明一直頗爲想念自己的母親,但是他家裡並不亂,兄弟姐妹之間都非常和睦。要他胡攪蠻纏,非攪得家宅不寧,他也做不到。他心裡最深的願望,就是能讓自己的生母看到自己娶妻生子。

吳明怔怔地看着天空,又釋然道,“其實小蟬嫁給你也好……你比我強多了,不會讓小蟬受委屈……小蟬妹妹那麼難搞,誰討好她她都不放在心上,她肯嫁你,肯定非常喜歡你吧,”他一想又要哭了,連忙忍住,粗聲粗氣道,“阿信你要是虧待我小蟬妹妹,別怪我挖你牆角,拆你房子!”

李信莞爾,搖了搖酒壺,也有了幾分醉意,漫不經心中又透着一股捨我其誰的霸氣,“來啊。老子怕誰?”

半夜,李信將醉得睡死過去的吳明扔到了丞相府上,又在水濱邊上洗了把臉。他清醒一會兒後,熟練地爬上樹翻了牆,往江三郎府上去。江三郎府上燈火通明,院中夜寂無人。李信開窗跳進屋子時,江照白對着桌案上的沙盤,已經看了良久了。

少年郎君帶來一室酒味,江三郎根本頭都不擡,直奔主題,“白天的事我從定王殿下這裡知道了。太子讓你去墨盒,卻只給你一個長史的官位作護衛用。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信坐於他對面,靠在榻上歇了歇,抹把臉後才答,“他想讓我去幷州,查大楚和蠻族的兵馬交易是怎麼回事。”

兩人隔着燭火對視一眼,心中皆有了數。江照白一直懷疑兵馬生意和程太尉有關,然程太尉在朝上位高權重,無人能撼動他的地位。恐怕就是太子也不行。但太子要動刀……先走着看吧。這倒不是江三郎在意的,江照白指着沙盤上墨盒的地段,“這裡,位置重要。阿信你辦完太子給的差事後,我建議你不要立刻回京,而是依然去墨盒走一道。如果能留在墨盒……漠北的戰役,你就能插上話了。”

李信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前來看看你有什麼更好的想法。”

幷州那邊並不開戰,然幽州、極北都是戰場。極北是烏桓所居之所,李信早和江三郎商量過,可以聯合烏桓,共抗蠻族。太子將李信派出去,李信不要急着回京,而是看想辦法能不能留在墨盒。李信年紀太輕,性格又狂妄,太子不會委予他重任,讓他去打仗。但李信自己想打,太子不給機會,他決定自己製造機會。

青年與少年對坐一晚,商議李信出京之事。天將魚肚白,李信告別時,江三郎答應他去定王那裡再打探些資料,將墨盒的情況及時摸清楚給李信。江三郎待在定王這邊確實挺方便的,性情溫和之人也有性情溫和的好處起碼這次阿斯蘭左大都尉在漠北挑起的戰事,在江三郎苦口婆心勸了很多遍後,定王那主和的思想,總算動搖了一點。

雖只有一點,江三郎已經欣慰。

天亮時,青年在窗邊目視少年離開。他心想:現在就等阿信帶回來的好消息了。只要程太尉那邊有情況,定王好說服的機率又大一點。勢必要讓定王和程太尉分心。

朝中事務一直這樣忙着,漠北的戰役也時而嚴重,時而小打小鬧。中間又傳回了幾次消息,但都不大。據說右大都尉阿卜杜爾聯合其他幾大長,將左大都尉一徑打回去極北之地。草原上的戰爭無止無休,大楚能摻和的越來越少。而時日往後,轉眼到了冬月,也到了李信與聞蟬成親的日子。

大楚長安城的人忘記了漠北的戰役,全心歡喜地投入了圍觀翁主大婚的喜事上。

會稽來了德高望重的長輩來與長安的人一道主持婚宴,雖然李二郎的父親李懷安沒有到,但李家二房的夫人與使君來了,也給足了李信面子。就連年前便離開會稽去四方遊學的李三郎李曄,聽聞了兄長的婚事,也風塵僕僕地趕來了長安。李曄不光自己來,還把在家中悲春傷秋的李四娘子李伊寧也帶來了長安。

李伊寧住到了曲周侯府上,對高貴的長公主與強勢的曲周侯都望而生畏,卻對性格溫雅賢淑的表嫂和向來與自己玩得好的聞蟬非常喜歡。聞蟬成親前的幾個月,李伊寧一直住在曲周侯府上陪伴這位表姐。同時,她與聞蟬一道伸着脖子,盼望李二郎的到來。一日日下來,李伊寧簡直比聞蟬這個新嫁娘還要激動。

到了成親那晚,李伊寧更是從白天就開始圍着聞蟬說話,片刻也不捨得離。

婚者,昏也。

到黃昏時,這場婚宴才真正開始。

曲周侯府上黑紅兩色,莊嚴又肅穆。舞陽翁主成親,就連向來不理事務的陛下,都派太子前來觀禮。衆娘子們在房中爲聞蟬梳洗換衣,待聞蟬被擁着穿上新嫁衣時,雲鬢花顏,玉容雪膚。女郎光華鮮妍,仿若月霜下的清河。她自己還沒有如何,身邊娘子們都紅了臉。

大楚婚服以黑色相壓,無比的鄭重。從上衣到下裳,蔽膝、鞋履、大帶皆是黑色。而又在衣的邊襟處,緣以紅色紋飾。當老姆再爲新婚女郎披上黑色素紗罩衣時,婚服已成。

衆女郎望着顏色明媚、璀璨若霞的新婚娘子,均看呆了眼。聞蟬平時就是顏色出衆的娘子,然她也許是家教的緣故,總是顯得天真懵懂,眸子乾乾淨淨。這般明媚的長相適合婚服,然她的氣質,又壓不住玄黑色。爲了給翁主準備合適的婚服,身邊的娘子們頭疼無比。幸而現今多次實驗後的效果非常得好,少女烏髮如墜,發間步搖華勝一走一晃,眉目清婉中,又如三月桃花般絢爛。

聞蟬自己對着鏡中的自己,都有些心動,揚脣露出笑。

一衆女郎們圍着翁主說話,陪翁主笑。並有侍女站在門外等候,當吉時已到的通聲傳來,侍女們奔走相告,“二郎來了!”“翁主,你夫君來啦。”

聞蟬臉頰被說得染了紅霞,心跳如擊鼓,不禁在女郎們的簇擁下站起來。聽到珠簾聲一陣晃,又在一大片的人簇擁下,郎軍從外走來,帶來了一陣小風。聞蟬看向向她走來的少年,一時半刻,竟不太敢認他。

郎君頭戴爵弁,上玄下纁,衣襬寬大,走來時,看到他衣襬處的黑色緣邊幾乎在風中飛起來。郎君的新婚服飾有上天下地之寓意,與新嫁娘婚服的陰陽專一之寓意相對。兩個人站在一處中,身邊女郎們半晌不敢說話。

燭火映着郎君的臉,他眼中也倒映着燭火的熠熠光澤。

李信站在門口,望着裡面顏色明豔的女郎發了一會兒呆。待身邊人提醒,他才微微一笑,大踏步走進去。

聞蟬也一眼看到了向她走來的李信,她再次心跳如雷,定定地看着他。他眼中有笑意,看着她時,又有十分從容之姿,似在說“別怕,有我在”。

婚事由李信一手主導。

聞蟬氣勢柔弱,又愛說愛笑,身邊娘子們敢取笑。但李二郎……平時就已經有那種雷厲風行之勢,當他穿玄衣婚服時,面容冷峻,長眉壓眼,不說不笑,雙脣緊抿……當他從室外走來時,夾帶風聲雪霧,氣勢不可忤逆抵擋。

好在李信看到聞蟬,就笑了。

他一笑起來,那種周身冷厲的肅穆感,就輕了很多。他伸手過來握聞蟬的手,拉着聞蟬便往外走。待李二郎都走了半路,侍女們才反應過來他們根本就沒有找李二郎玩笑。然追出去,看到李信親自扶聞蟬去拜別曲周侯夫妻,再登上了車,她們又不敢多說了。

天光晦暗,空中飄着小雪。

這乃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便被李信趕上,當是好兆頭。

李信與曲周侯府上相距距離本來不遠,然爲了讓聞蟬感受下十里紅妝,婚車硬是在長安城中轉了大半圈。全城的百姓都跑出來圍觀翁主的婚禮,既往新婚郎君的馬上扔果實,也往翁主的婚車上扔花。見隨行的護衛們並不阻攔,百姓們就一路跟着婚車走。

顏冠京華的舞陽翁主側過臉,望着跟隨車走的百姓們微笑。

雪光映着她姣好的面容,如山水般靈秀無比。她一眉一眼都是天地間最傑出的成品,她面頰如白玉般,明明清澈無比,又有豔光浮現。烏黑的眼眸、嫣紅的脣瓣、頷首的微笑……霧中看花,一片朦朧,朦朧又幹淨美麗。

“舞陽翁主!”

“翁主好生美豔!”

百姓們的跟隨,只到了裡外。再往裡,他們便進不去了,只能仰長脖子看,或有人乾脆爬了樹去學給衆人聽。天飄着雪花,落落灑灑,卻沒人覺得寒冷。每個人都興奮無比,都隨着翁主的婚禮而欣喜。

李信的院落被聞蟬一通修葺,到十月才真正落好。李信平時不在,這還是第一次,這麼多的人把院子圍堵得水泄不通。翁主和李二郎的臉面都很大,能坐於正堂中圍觀兩人婚事的,皆是權貴之人。像丞相家大郎吳明這種郎君,都是央求了李二郎很久,纔在正堂中與他父親能坐到一起,好圍觀婚宴的全過程。

大楚婚宴從頭到尾都莊重十分。

曲樂聲沉着而悠緩,圍觀衆人皆着玄衣,以示對婚事的尊重態度。在司儀的引導下,李信與聞蟬行了交拜禮、對席禮、沃盥禮、共牢合巹之禮。之後兩人於擺有酒樽牛羊的長案前跪坐而下,李信斟酒交與聞蟬後,兩人各飲一半後交換飲盡。聞蟬將半葫恭敬無比地遞還給李信,雙葫相拼合,被紅絲線纏緊,合巹禮便也成了。

再之後是解纓結髮、執手相視,隨着司儀喊一聲“禮成”,衆觀者皆隨着二人一同站了起來。

老姆擦把汗,鬆口氣婚事沒出問題。她跟着這對新婚小夫妻,在後頭小聲提醒兩個人流程:“好了好了,接下來送女君去房中,郎君去前招待賓客便好。”

聞蟬一下也不笑,手心裡全是汗。她早先從老姆口中就得知婚宴上的規矩十分多,寓意非常雜。時而是多子多孫,時而是象徵夫妻美滿。她也不見得信這個,只是總想最好的。怕自己緊張下出錯,聞蟬全程如打仗般不苟言笑。李信回頭衝她笑了好幾次,聞蟬都一板一眼,沒有被他逗引得輕鬆一點。

待她回了房,衆女郎散去後,聞蟬揉了揉手腕,摸摸後頸,後背衣裳已經溼了一層了。

她問老姆:“接下來還有什麼?”

老姆笑盈盈:“沒有什麼了。女君坐在這裡等候郎君歸來,之後便是洞房了。”

她原本想借“洞房”逗翁主鬆快點,然聞蟬如臨大敵般,繼續正襟危坐,讓她也無奈十分。衆女圍在一起商量片刻後,問翁主要不要吃些東西,要不要洗漱換身衣服,聞蟬一概搖頭。

跟隨翁主的侍女們都看出了聞蟬是在緊張。聞蟬非常的緊張,但她們怎麼都不能讓聞蟬放鬆些。大家商量半晌後,決定退出屋子,將聞蟬一個人留在新房中,也許聞蟬會慢慢放鬆下來。

成個親而已,李二郎大將之風從容淡定,自家翁主有什麼好緊張的?

果真待人都散去後,又過了片刻時間,聞蟬才放鬆了下來。燭火微微,帷帳如沙,一層層在飛揚。窗子關着,卻能聽到外頭的鼓樂歡笑聲,聞蟬並不想吃東西,也不想動。她安靜無比地坐於榻上,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蓋是一直以來嚴守的貴女最端莊的坐姿。

她坐了這麼多年,才第一次用這種最鄭重的態度,在房中等候夫君歸來。

紗簾飛舞,洋洋灑灑,映着火光,像起霧一般模糊。

聞蟬有些看不清重重帷帳後的世界,她眼前不是紅色便是黑色。她坐在那裡出神,出神又發呆。烏黑的眸子看着前方,思索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東西。紗帳飛揚中,忽有一刻時間,隔着重重霧影,聞蟬看到了一個身影。

她坐直:“表哥……”

李信竟然真的站在一重又一重的帷帳後。

聞蟬兀自緊張着,李信就不動聲色地看着她。

他朝她走過來。

走過燈火的一排排光影,燭火照着他英俊硬朗的側臉。

窗外飛雪簌簌變大,窗上照出郎君頎長的身影。

帷帳飛起來,一片片向着李信走來的方向飛開,爲李信打來前路。

李信走過燭火與帷帳,一步步接近坐在最裡面的聞蟬。

他走到她面前,撩開仍隔着兩人的兩三道紗帳,俯下身來。他彎下腰俯在她面前,在她仰頭看他時,摟住她的脖頸,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