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1.0.9

易主樓臺常似夢,依人心事總如灰。

李曄從雷澤趕回來,李府已經掛上了白幡。世家人多,聞蓉去世,葬禮辦得熱鬧又安靜。因爲人多,喧譁之下,這種熱鬧中,又透着無比的蕭索。李三郎站在堂前,看着靈前牌位,看人來人往,幾乎難以想象今日的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招魂之禮已過,伯父頭上戴幘,穿上了雪白麻衣,跪坐於靈下。每有來人,則欠身招待。最恭恭敬敬守跪在靈堂中給母親守喪的,是李四娘子李伊寧。李曄過去看她時,她眼睛已經哭紅了。李曄嘆口氣,陪李伊寧坐了一會兒。等人走了一撥,他出去喊了別的幾位娘子過來,稍微替換下李伊寧。

兩人坐在後方,李曄迫李伊寧吃點東西。李曄也是匆匆回來,都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先來了靈堂。他眸子望着纖弱的堂妹半晌,問起她來,“我走的時候,伯母精神尚好,也沒聽醫工說她病情加重……怎麼才短短一個月,她就去了?”

李伊寧眸子又滲出了水霧,也噙了一點兒惱恨之意。她將大半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告訴這位三哥……李伊寧對三郎李曄觀感還是很親切的。她二哥走後,小弟弟又夭折後,家中就剩下了她一個女孩兒。那時候母親開始病得昏昏沉沉,父親就將她從汝陰送回會稽老家。那些年,都是李曄這幾個兄長照顧她。到後來父親的官也調回了會稽,李伊寧才重新承歡膝下。然這雖於膝下,卻也歡得沒多少……

她哽咽道:“都是他們幾個嚼舌根,害到了我母親。還有我阿父跟我二哥……不,不是二哥,是阿信兄長騙我阿母……一起把我阿母給氣死的!”

李曄面色古怪,“阿信兄長”?她這什麼古怪稱呼?

但是眼下也不是糾正李伊寧稱呼的時候。

李曄怔怔然,想到了昔日那幾位郎君先把話傳到了這裡,他卻旁觀以視。如果當初他的選擇不是旁觀,而是置身其中,斡旋於此,那這件事,讓李信有了準備,讓李家長輩心裡有數,就不至於鬧成今天這個樣子來吧?

他心沉沉落了下去。

摸了摸四娘子的頭,李曄出了這裡,再次見到了大伯父李懷安。李曄站在堂下,看了伯父一會兒。伯父與他離去前,區別並不大,還是那副不高興也不難過的樣子。李伊寧在裡面哭成那個樣,李懷安在外,也並沒有表現出多悲傷多脆弱的樣子……然他怎會不難過呢?誰不知道,伯父對伯母情深萬分,照顧一個不正常的病人都照顧那麼多年……

李曄先回自己家一趟。

他回去的一路上,碰上好些故交,紛紛與他面帶問候笑意,寒暄良久。

李曄問身邊小廝:“二哥……不,是阿信兄長在哪裡?”

小廝十分機靈:“那位郎君與舞陽翁主在祠堂那邊隨人看護棺槨……”

李曄無話。現在他走一路,人人待他親切,因爲覺得伯父無子,伯父在李家的地位必然一瀉千里,甚至李家的大部分家產,都會落到他們二房這裡。所以舊日對二房客氣以待的,到這個時候,全都跑過來巴結了。因爲大家都無比認同伯父對伯母的深情,再加上大伯父性格又那個樣子……誰都覺得他也不會過繼個兒子過來。

早些年爲了大伯母,伯父曾想過個女孩兒,誰想到那個孩子夭折,沒有福氣。乃至於李家小輩本家排名第一的,就是李二郎,前面並無兄長或姊姊。

現在李二郎這身份在聞蓉挑明後,讓衆人都有點意外,節奏也被打亂……於是那些抱大腿的,又重新抱回了李氏本家二房這裡。

李曄沉默着回自家。

他換衣服的時候,又聽親弟弟五郎李昭,把當日聞蓉的“發病”又重新講述了一番。

他母親過來抱過小弟弟,不讓李昭去外面胡說。隔着屏風,她與兒子感慨道,“大伯一家也是多舛,日後還不知道會怎樣……”

李曄出來,看到屋中正中央擺着的金雕大鼎,皺了下眉,“伯母喪期,怎麼用這樣的東西?阿母快收了。”

他母親訕訕道:“別人送來的……何必收呢……”

李曄:“等伯父閒下來,肯定要收拾這一輩郎君的。伯母算是被所有人一起推了一把,才逝去的。到時候小一輩郎君全被整治,你以爲我逃得了麼?現在還這樣張揚……”

他母親驚愕,蹙了眉。她將兒子的話細細想了一遍後,又很不解,“你不是在雷澤嗎?整治小輩跟你有什麼關係?難道你還授意那幾個混小子做什麼了?”

李曄:“旁觀之罪。”

他母親:“……”

李曄淡聲:“我才覺得不像個樣子……等從雷澤回來後,我打算跟大伯請辭,去四方遊學,待自己學有所成時再歸來。偏居一隅,妄自尊大,實則不過井底之蛙……伯母之事,我也逃不了其中之責。出去多長長見識,也挺好的。”

他陷入沉思。

想到自己一衆郎君原本在會稽住得很好,舞陽翁主到來後,將長安的風氣帶過來,許多郎君對舞陽翁主又羨又愛。長輩們總不讓他們去長安,他們就都對長安抱有自卑又嚮往之感……託李信的服,李曄去過了長安,見識過了那個繁華無比的都城,又驚喜地發現原來李家即使在長安,也是有地位的。再後來,他又去了雷澤,與一羣兵痞子打交道,每日都遭罪。

李曄無數次地沮喪,無數次地想,如果是二哥在,就必然不會像他這樣手忙腳亂,還總被老兵們打擊吧?

他再想到李信跟他說,“你這種漠不關心的態度,遲早要吃虧。”

是啊。

他這種態度,害死了大伯母……若他能早一點告知兩方……

李曄吐了口氣,再次出了門,換母親在家中對他前程乾着急。李曄重新去了靈堂那邊,輕聲跟伯父說替換他,讓伯父休息一會兒。李懷安也沒有推脫,起身便走了。

院子人滿爲患,前來追悼的人何其多。李懷安沒找到該去的地方,又怔怔然在院子裡站了良久,後回去自己與髮妻的屋子裡。這裡現在都沒有人,人全被調去前堂忙了。正好,能讓李懷安安靜一會兒。

他坐在榻邊,恍個神的功夫,似乎看到了聞蓉的音容笑貌。

看到她二八年華便嫁與他,再看她三十來歲就病勢……他至今記得滿室藥香,妻子病重的時候,這種中藥之苦的氣息,常年伴隨着他們。聞蓉常叫着心煩,喊頭疼,不願整日喝那麼多苦藥。

後來寧王夫妻來了。寧王從小就是個藥罐子,病病弱弱的樣子,大約讓聞蓉找到了幾分親切感,聞蓉還挺喜歡親近那位寧王的。

但是寧王夫婦都是冷血之人,對自己的姑姑客客氣氣,彬彬有禮,並沒多喜歡。

聞姝是自小性格強硬,既見不得張狂如李信那樣的人,也受不了脆弱如姑姑這樣的人。就是她妹妹那種柔柔弱弱的樣子,都見天被聞姝訓,要妹妹立起來,別總是一副嬌弱得不得了的樣子。然聞蟬屬於外柔內剛,表面多弱,本心就有多堅定……就這樣都被聞姝不喜,聞蓉自然更不得她待見了。礙於親情和病人的身份,聞姝不好教訓自己的姑姑,只好遠着。

而寧王,雖常年生病,可他並不喜歡跟病人打交道,也不喜歡被人提醒自己身子骨不好。這位公子因爲常年臥牀,性情頗爲古怪。他彬彬有禮起來,與李懷安那種冷漠還很不一樣,他總帶着一股嘲弄的味道……

所以聞蓉還是最喜歡聞蟬。

聞蟬最漂亮,最天真,最善良,又最無邪……她就是乾淨的璞玉,被保護得這麼好,是所有人的功勞。她討人喜歡,赤子之心讓人動容。也不奇怪李信喜歡她,聞蓉也喜歡她……

李懷安亂七八糟地想着跟妻子有關的人,有關的事。漸漸覺得疲憊,躺於榻上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數日,行屍走肉般,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等眨個眼醒個神的功夫,妻子都已經下葬了,進了李家宗祠。接下來,便是商量對李信的處理了。李家長輩們是想留下來這個少年郎君一是認錯了二郎,說出去像個笑話,讓李家徒在世家中鬧個大紅臉,被人說三道四;二是李信的能力,有目共睹。衆人曾經覺得李信能領李家走向一個新的蓬勃發展的未來,帶李家走向鼎盛時期。他們有意讓李信成爲這一輩少年郎君中的領袖。

有些小輩郎君不服……各種原因下,把事情鬧到了這一步。

小輩郎君們都被丟去關禁閉了,然從他們父母口中,還常能聽到不和的聲音。李家現在很爲難。

族長說:“乾脆認下李信吧。也沒什麼損失,還省得鬧笑話。”

李懷安應該也這麼認同,因爲他必須有一個兒子。有一箇中庸的兒子,怎麼都不如有一個李信那樣的來得好。

李懷安說:“現在不是我們認不認他的事,而是他還願不願意被我們認的問題。”

衆人:“……”

長輩們沉默。

是啊,聞蓉鬧了這麼一出,把李信的身份當場叫破。就李信那個脾氣……平時不是冷笑就是陰笑的,他在李家都被人弄成這樣了,他怎麼可能還願意認在李家名下?

如果衆人不知道李信爲人,會覺得一個小混混,讓你認在世家,你不知道討了多少便宜,有什麼好不滿足的?但是李信不一樣啊……世家身份對李信來說自然有好處,但這種好處,對於一個正在長大的少年郎君來說,並不是必要條件。

反而是李家小輩們讓衆長輩們頭疼。覺得他們不堪大事,這一輩要是一個成才的都出不了……再過上百年,李家就得從世家中剔除出去了。

之後又有消息傳過來,讓李家衆長輩更爲搖擺不定寧王託人送來一道旨意,舉薦李信入光祿勳爲官,具體如何,等李信到長安再說。

光祿勳主管宮廷警衛,朝廷屬官又多從這裡提拔向上……寧王給李信一個好的起點,衆人相信,等李信到了長安,就是他重展雄圖的開始。

光祿勳的官位很好……但如果李信要在長安爲官的話,和李家的祖訓又背道而馳了……

衆長輩們看着這道旨意,頗爲頭疼,乾脆放棄,問李懷安的意思。李懷安出神了一下,說,“當年讓他假扮二郎時,我許過他,等事成後,就舉薦他入朝爲官去,或者他想要什麼都盡力給。現在寧王幫他辦成了此事,好像我都沒什麼能許給他的了。”

衆長輩:“……”

甩袖離開,任由李懷安去折騰了。

自妻子去世後,李懷安精神不振。他總想提起心神,把李家最小的這一輩郎君們重新整治一番,讓他們吃些教訓,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他想把這些郎君們全都放出去遊學,或當官去,或隨便哪裡折騰去……總會讓他們知道自己做錯了。

但是李懷安提不起這口氣,一直精神渾噩,整日嗜睡。

幹什麼都感受不到動力,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做什麼。

他乾脆任由自己這般自我放逐了,反正他沒兒子,李家事務會從他這裡慢慢往別的人那裡去轉。過不了幾年,他在李家就是可有可無的人物了……他是悲春傷秋,還是以酒度日,都沒人再會來管了。

李家還想留下李信。

李懷安卻覺得可能性不大。

李信該學的都學到了,他也不稀罕李家,還有小蟬幫他……有聞家在長安,再加上李家的本事,只要李信不是要造反,不是要跟程家拼個你死我活,這天下,也沒什麼值得那個少年忌憚的了。畢竟李信已成熟了很多,不會像他少時那般做什麼都不計後果了……

李懷安再次睡醒時,到了黃昏時刻。屋中靜悄悄的,他以爲沒有人,正打算叫人進來,忽聽到窗口傳來一個聲音,“您醒了?”

李懷安頓一下,聽出了是李信的聲音。

他收拾了一番自己,出了門,沒看到少年的身影。小郎君再說了一句話,他才仰脖子,看到李信盤腿坐在屋檐瓦礫上,淡金色的夕陽餘暉灑在他身上。李懷安莞爾,少年還是這般灑脫。

李信垂頭看了他一眼:“您衣帶系錯了。”

李懷安低頭看:哦,睡得太久,出來得太急,果然錯了。

他嘲弄一笑,妻子一走,他整個日子都過得糊里糊塗。

庭院裡沒人,都被他趕出去了。李懷安也不再自我折騰,而是坐在了門檻上,學着李信那般不講究的樣子,發起了呆。他再聽到李信的話,“您這些日子總是在睡覺,我來找了您好幾次,您都在睡……您莫不是病了?找醫工看看?”

李懷安隨口道:“心病吧。”

李信:“……”

李懷安:“我壓了這麼多年的心事,一下子全空了,不管是心理還是身體,當然會出毛病了。現在先這樣吧,等過段日子,如果還是這樣,再找醫工來看。你不知道,你母親常年病着,以至於我見到那些醫者就很厭煩,恨不得永不見他們。所以即使知道自己病了,也並不想就醫。”

李信沒說話。

他這位父親,實在是一個很理智很冷靜的人。知道自己出了問題,還知道問題在哪裡。李信原本擔心聞蓉病逝後,李懷安會出什麼事……現在看來果然出了事,好在他父親這樣的性格,應該能扛過去吧……

李信胡思亂想時,聽到李懷安低聲,“我又夢到你母親了。”

李信怔一下。

李懷安:“這兩天一直做夢,一直夢到她。她變成了還沒有生病的樣子,在夢裡很溫柔。真是奇怪,那時候二郎應該在,但滿世界好像就只有我們兩個。她和我一起讀書,幫我研磨,還幫我整理卷宗。我和她說去出門踏青,她說好。我們並肩出門,然後她越走越快。我在後面喊她,她再沒有回頭。她沒跟我說話,我卻莫名的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她真的走了。

離開了他。

他們夫妻將近二十年的感情,一夕結束。歡愉只存在短短几年,更多的是忍耐和責任。在她病後,他對她的感情,已經在長年累月的折磨中,慢慢消失。他卻常妄想她能好起來,能看到他,能突然醒過神,這世上不是隻有二郎,還有他這個夫君,與她的女兒。

她卻一直沒有醒過來。

只在夢裡,她纔回到了少年時的樣子。

溫婉明媚,再不能求。

李懷安用手蓋住了臉。即使知道李信坐在屋檐上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仍不想過多地露出自己的情緒。他好像已經習慣了把什麼都壓在心底,默默忍着,不去讓別人擔心。

李信說:“我要跟知知去長安了。我留在會稽這邊的私兵,您不用管,我自己出錢養。我留下的東西,您看有用的,給其他郎君用。沒用的,燒了或扔了都行。我都隨意。”

李懷安說:“那我給你備些錢財吧。你母親留給你的,再加上我給你的……別拒絕,這本來就是你應得的。我們當初都說好了的。”

李信沒拒絕。

他跳下了屋檐,身形颯颯落落,驚鴻般好看,落在了李懷安前方的廊下。他回過頭,看那個靠着門檻而坐的中年男人。李信看他良久,忽然道,“我認您作義父吧?您看你還瞧得起我麼?”

李懷安微愕,沒想到李信會這麼說。

他看着少年半天,少年臉上還帶着傷疤,形容也沒有多精神,大約與他一般憔悴。然李信看着他定然而望的樣子,讓李懷安感受到了一絲慰藉。李懷安微微笑,點了點頭,“好啊。”

等李信將此事說與聞蟬的時候,他已經要上族譜了。

“表哥……”

雖然李信已經不是她表哥了,但是聞蟬已經習慣“表哥”“表哥”地叫他,反正也沒人來指導她該怎麼稱呼。

李信:“沒商量了,這是我的決定。”

聞蟬驚訝後,點了頭,“你們真是父子情深……這樣也挺好的。姑父好歹做你父親做了這麼多年,表妹也很喜歡你。你要是狠心走了,他們都要傷心。再加上姑父現在身體生了病,要是有你這個兒子在,你多煩煩他,他就不會總想着姑姑了……表哥,你真善良!”

李懷安心有死志。

聞蟬冰雪聰明,從李信給她描述的隻言片語中就聽了出來。姑母去了,她與李家的關係就淡了。恐再過上幾年,兩家就再不往來了。畢竟距離太遠,畢竟唯一牽扯彼此的親人已經不在了……然而聞蟬還挺喜歡自己這個姑父的,捨不得他把自己拖得一塌糊塗。

表哥那般厲害,肯定能讓姑父從傷痛中重新走出來。

李信:“哦,不是善良,是爲了利益考慮。李郡守身爲長子,膝下卻沒兒子,他在李家的地位遲早旁落他人,他總是要抱回一個兒子的。看他那樣子,也不像是想續娶的樣子。我估計就從宗親裡抱了……但是宗系郎君們那個樣子,從這次你姑母的事情中就能看出來。他還那副愛答不理的模樣,恐怕就是抱回兒子,也不想教養……而我也需要李家給予的助力。我不再是李二郎的身份後,又出了你姑母這樣的事,李家就不好意思再使喚我做什麼了。之後去了長安,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還背靠李家這棵大樹。李家會不斷地給我提供錢財來助我……這是你姑父給我的許諾。既然是互惠雙贏的事,我當然要促成此事了。”

聞蟬:“……”

這個人真是冷血無情。

明明是一番親情,被他解讀得這麼充滿銅臭味。

李信不想當個好人,不想別人念他的好,聞蟬也不說了。

不過看着表哥的臉,聞蟬又出了神:這道疤怎麼一直消不下去?他沒有抹藥嗎?他要是毀容了……我可怎麼辦啊?

聞蟬放下了心事後,看錶哥無恙,念頭就轉去了奇怪的地方。她尋思自己要監督表哥,不能任由表哥自甘墮落下去,從明日開始,就要處理他的傷疤了。

最後結果皆大歡喜。

李懷安認了李信爲義子,上了族譜,拜了宗廟。

聞蟬的大鷹飛回了聞蟬的身邊,沒有帶來姊夫的隻言片語,卻是阿母催着她回長安的消息。會稽這邊事情已了,聞蟬便與李信踏上了去長安的路。兩人回頭,看身後相送的李家衆郎,一時間,心頭均涌上覆雜的情緒。

尤其是李信。

他在這裡待了三年之久……

他幾乎快要把李家當成自己的家了……

不過也無妨。

少年轉過頭,騎上了馬。

煙塵過往,故人離去。衆位長輩郎君盡在身後,他一點點拋下。李三郎神情複雜,拱手之時也紅了眼。李四娘子拉着他的手喊“二哥”,更是捨不得放開……

那片刻歡愉,那短短溫意,都被留在了身後。紅塵陌陌,生而漫長。以後他即使還回來這裡,這裡也已經沒有了那個對他念念不忘、日叮夜囑的人。他每往前一步,就總要拋下一些東西。每每想得到什麼,就得犧牲點什麼。這個道理他從小就懂,只是現在認識得更深刻了些。

聞蓉之死給他打擊很大,恐怕這是李信從小長到現在,想得到什麼,用盡所有力氣,最後還是失敗了的。在此之前,無論是聞蟬也好,還是戰事也好,只要他想,哪怕披荊斬棘,哪怕在其他地方多去流點血,他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他連蠻族使臣都敢殺,他卻留不下聞蓉的性命。

無能爲力這種感覺,對於性情強悍的李信來說,尤其的不容易接受。

更此後,他心中明白,自己奢望的那點兒親情,也寥寥無幾。聞蓉一心當他是自家郎君般來照顧他,這份母親的深情,他此生再不會得到了。而李懷安,即使認他爲義子,他也給不了他多少父親的愛護……

他這一路上,也許只剩下聞蟬了吧?

李信想:如果知知也不要我,也離開我,那我還不如死了。

聞蟬沒有拋棄他,聞蟬換了另一種方式來折磨他。他心情不好,一路沉默寡言,聞蟬總在想着如何給他養傷除疤。她給的藥膏沒什麼作用後,聞蟬心中焦急,開始讓侍女們熬藥,每天逼着李信服用。

李信:“……”

夜間住宿,住在肆中,聞蟬端來了黑乎乎的一碗藥,“醫工們說你有心結,長此以往會造成很多問題……胸中淤血不散,你生病了可怎麼辦?還是喝藥吧?”

李信說:“噯,我不喜歡喝藥的。”

但是他還是拿過碗,抿了一口。

少年隨即皺了眉,喃聲,“好苦……”

聞蟬緊張兮兮:“那怎麼辦?”

李信放下碗,擡目看她。女孩兒擔憂地看着他,是真的擔心他倒下去吧?李懷安心結不解,李信何嘗不是呢?他常常心中冰涼,常常心頭燥熱……他疲累又厭煩,心事盡壓於心。少時的張揚瀟灑,李信卻越來越做不出來那般不在乎的樣子了……得到什麼,就要失去什麼。

燈火重重,窗外枝葉映在窗上。外面起風,風聲如潮來,嘩嘩一大片。李信看着聞蟬,看她明豔俏麗,看她如珠如華,看她一心一意地望着自己……李信手指動了動,啞聲說,“沒事。”

“知知,來。”

李信拉下聞蟬,將她扣入自己懷中,纏綿無比地親上了她。用她的甜蜜,來中和自己心中的傷痕累累。

知知……

嫋嫋兮秋風,山蟬鳴兮宮樹紅。

他在漫山遍野的蟬聲中,多麼的眷戀她……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長安成親副本下一階段的目標是成親!洞房咱們之後再說……我說過要反套路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