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日,聞蟬去姑姑房中,看望姑姑。她在門口時,便聽到裡面男子低低的說話聲。但是守在門邊的嬤嬤等人並沒有阻攔,聞蟬於是暢通無阻地進屋。她走過屏扆後,看到姑父高大的身影跽坐於矮榻邊,正俯着身,和臥於榻上的姑母說話。

屋中點着淡淡的檀香,蓋因姑母前段日子信奉那新傳入中原的佛教,以土地主的豪放風格捐了不少廟,也攢了不少香。近日她精神委頓,這些檀香正好點上安神。聞蟬走近些,看到姑姑濃黑散着的長髮,還有白如紙的面孔,低垂青黑的眼睛,偶有手指動一下。

聞蓉在閉着眼假寐。

蓋着一層毛毯,一隻雪白的貓悠悠閒閒的,於毛毯上巡視自己的領土。

而李懷安正坐在榻邊,於午間小憩的姑姑耳邊,低聲說着話。仔細聽的話,會知道他不是在聊天,而是給妻子講故事。李懷安將說書先生的本事也學了來,哄妻子午睡,“……說那林中郎君,發現了那大虎,便大吼一聲……”

聞蓉問,“那打虎英雄俊嗎?”

李懷安想了想,“應該挺俊吧。”

聞蓉說,“比我們二郎俊?”

李懷安:“……”他哪裡知道所謂二郎的長相?不過結合一下妻子溫雅秀麗的面容,再加上自己只是普通中上的臉,他覺得那小子還活着的話,得看他繼承了誰的臉……

聞蟬覺得姑父平時不說話,這時候爲難的樣子,倒也很好玩。她忍着笑意,正要上前打招呼。屋外傳來幾聲通報,少女側身,看到一個着官服的小吏進了來。李懷安察覺有人,已經起了身。那小吏過來,與李懷安低語,“……那李信……”

李信?!

聞蟬幾乎以爲自己耳疾,聽錯了。李信的大名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她側目去看姑父,迫切地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那小吏的聲音卻低了下去,讓她怎麼也聽不到。李懷安聽下屬彙報事情時,發現小侄女正以一種渴望的眼神看着自己。女孩兒容貌漂亮,誰見都喜歡;她的眼睛也明亮,烏黑分明,充滿期盼地看着人時,讓人心生憐愛。

但是小侄女爲什麼要一臉渴望地看着自己?

李懷安想半天,覺得自己明白了,“小蟬,你想你阿父了對麼?”

聞蟬:“……啊?”

我爲什麼要想我阿父?

李懷安安慰她,“等你二姊來了,就能接你回長安見你阿父了。”他自覺幽默地加一句,“你一個人回去,我可是不放心的。萬一再……”

萬一再遇上李信那樣的匪賊怎麼辦?

李懷安與聞蟬同時想到了這一句。聞蟬往前一步,殷切地盼着姑父說下去。但是她姑父怕她害怕,居然只笑了一下,就不說了。跟小侄女說了自己有事,就與來找他的小吏匆匆忙忙離去,讓侄女陪她姑姑多說些話。

聞蓉對丈夫的忙碌已經見慣不慣,難得她精神萎靡,還能認得身邊人。此時,她正於榻上坐起,招呼魂不守舍的聞蟬坐到自己身邊,嫌棄道,“你姑父見天講些亂七八糟的故事給我聽,不是天神下凡歷劫,就是山有捕虎英雄。我就不愛聽這種故事,還怕他自卑,得裝着喜歡聽。我還是喜歡跟小蟬說話,小蟬給姑姑講講故事吧。姑姑最喜歡聽你說話啦。”

她也要說書嗎?

聞蟬將被姑父身邊小吏話中的“李信”吸引走的注意力,勉強拉了回來。坐於姑姑左右,問,“您想聽我說什麼?”

聞蓉嘴角噙笑,眸子溫柔地看着她,“講講你和你二表哥相處的事情吧。我最喜歡聽這種俊男美女相親相愛的故事啦。”

聞蟬:“……”我去哪裡變一個二表哥來,再與他相親相愛,然後講故事給您聽啊?

聞蟬應付姑姑應付得很辛苦。她到底年少,而聞蓉只是在二郎一事上混沌,她於其他事情上頗爲清醒。聞蟬這種沒有情愛經驗的小娘子,磕磕絆絆講故事的話,很容易就能讓聞蓉發現異常。聞蟬自己也知道,心中苦頓,都不知道去哪裡編故事……

她喜歡的江三郎,一直高如雲間皓雪,端端正正,清清貴貴。她從來沒得過他的另眼相看,也從來不知道他喜歡她的話,會是什麼樣子。

而喜歡她的……

聞蟬想,雖然我討厭李信煩李信,但是我好像只能用他來給姑母舉例子了。畢竟像他這種明明知道我不稀罕、還沒有自知之明厚着臉皮追我的兒郎,獨此一份,絕無分號啊。

聞蓉聽得興致盎然,不知小侄女後背已經出了層汗。

等到李伊寧前來看母親,聞蟬才從姑姑的“魔爪”下解脫。出門的時候,被青竹扶着手,都覺得腿軟,頭暈目眩。

青竹擔憂地望翁主一眼。

侍女們隨翁主走上廊廡,靜悄悄的。過了會兒,聞蟬緩過神後,問青竹,“方纔你聽到我姑父他們,說的是‘李信’嗎?”

青竹:“……”她聽到了,但是她越來越覺得翁主和那個混混走得過近了。於是她裝糊塗,“婢子沒聽到。”

不料舞陽翁主於不該堅決的時候,非常堅定自我,“他說的就是‘李信’,我肯定沒聽錯!李信怎麼會和我姑父扯上關係?”她走在光影時明時暗的長廊裡,光斑浮照在她的身上,清瑩明媚。看得廊外那從垂花門另一頭走來的郎君們眼睛近乎看直。

青竹看翁主蹙着眉,半天沒放下這回兒事,只好無奈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官寺不是一直通緝他嗎?說不定抓住了呢。”

聞蟬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青竹:“……”翁主不可置信的眼神,刺了她一臉。刺得她不忍睹卒。

聞蟬覺得李信怎麼可能會官寺抓住?他都張揚得上天了,官寺也拿他沒辦法。怎麼一會兒……聞蟬心中突突跳,“青竹,你記不記得,他走的那天,和我告別的時候,我跟他說,‘一般說這種話的人,都再也回不來了。’你記得我說過這個吧?”

青竹:“啊。”

聞蟬不安地從侍女這裡找安慰,“會不會是我咒得他被抓了?”

青竹:“……啊。”

她用微妙的眼神看着自家小翁主。

小翁主念念叨叨半天,越來越不安。然後吩咐下去,“讓護衛們出府去探探情況,李信平時住在哪裡啊?我要去看看他……不過也不着急。我也不是要專門去看他,我是怕我咒着了他,看他有沒有事,安安心而已。”

她有了主意,快速在廊廡一頭轉了個彎,抄近路往自己住的院子方向去了。

侍女們急忙跟上,而青竹正又憂心忡忡,又被小娘子弄得好笑:您說您不着急,您這麼跟歡快小麻雀一樣飛回院子去幹什麼?您想找人就找唄,我們又不能攔着您,您犯得着給自己找什麼“詛咒”的藉口嗎?您要是說個話有這麼靈驗的話,咱們那位迷戀成仙問道的皇帝,早把您接未央宮裡住着去了。

衆女陪同翁主回去院中,正於斜對面走上廊廡的衆郎君們錯了過去。郎君們遙遙望着舞陽翁主纖娜背影,連句話都沒說上,心裡抱憾。自這位翁主住到李家,成天往府外跑,一會兒一個事。在李家快兩個月,翁主都沒跟他們說過幾句話。

李家三郎李曄拉着幼弟五郎,也站在衆兒郎中,陪他們一起婉嘆佳人無緣。他心中則想:舞陽翁主高傲無比,我都沒跟她說過幾句話,你們有什麼遺憾的?人家恐怕根本看不上你們啊。

聞蟬回去後,護衛們打聽出了李信平時住在哪裡。聞蟬便抱着“我就看看我咒人有沒有咒成功”的心態,出府上了馬車,去那個破落的院子尋人了。她第一次找李信,心中突突突疾跳,一路上都無法平靜。但她也註定失望,那處屋院現在已經人去樓空,根本無人居住。

李信不在那裡,李信在郡城中的牢獄中。

入了獄門口,一條極窄的過道光線昏暗,兩邊牆壁上隔段距離,便點着火燭照明。腳步聲從疊,穿着官服的李郡守來了這裡,身後跟隨着獄令官、郡決曹、令史等一衆官寺吏員。

獄令官正領着一個老頭子給郡守介紹,“這位令史,檢驗屍身已四十餘年……”

李郡守不悅道,“說重點!”

獄令官忙推出令史,那令史顫巍巍跟郡守報告,“死去的那位郎君,名喚李江,年十六。腹部有傷口約一寸……”

李郡守不耐煩聽這些,只問,“臉能看清嗎?後腰有胎記嗎?”

衆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在這個方面,給郡守肯定答覆。這個,得郡守自己去看。李郡守想了想,也決定讓令史帶路,先去看看死去的少年李江。之前郡決曹已經吩咐過這少年的特殊,其他屍體令史忙碌後,都是認出身份後、草蓆一卷、丟出去處理。獨獨這個少年,將屍身處理得清潔些,靜待郡守的到來。

到一間冰冷的房舍中,進去後便感覺到絲絲縷縷的寒氣。其餘人等等候在外,李郡守與令史進了房。令史掀開蓋住屍體的白布,李郡守蹲下來,一手執燭,盯着少年蒼白的睡顏,一寸寸地去看。

青眉秀目,少年長得非常乾淨。

容貌是很俊俏的那種,集合了李家和聞家的優良傳統。如果讓愛慕美顏的妻子看到,她定然非常高興:自家的郎君長得非常俊。

但是他已經死了。

所以李懷安不能讓聞蓉知道。

他又讓令史給屍體翻身脫衣,去看少年的後腰。他手中的火燭舉得極低,幾乎要碰上少年那傷痕斑駁的後背,得令史小聲提醒,纔回過了神。李郡守舉着燭臺的手發抖,閉了目。

他看到了那處腰間胎記。

其實他只看臉的時候,心中已經有了六七分猜測。再看到那胎記的時候,心中恨怒悔疚,鋪天蓋地一樣襲向他,讓他幾乎崩潰。

這是二郎!

是他的親生兒子!他自家的小子!

他走丟了十年的孩子!

那胎記,與他記憶中的方位顏色形狀分毫不差。多少年午夜夢迴,妻子一遍遍與他強調,他閉着眼,都能想起當年襁褓中,看到的那個胎記。他從來不強求,他認爲一切都是命,他以爲二郎早就死了,他從來不抱希望!

消極地找人,可有可無……一直到妻子的病情,嚴重到必須找到這個孩子的地步。

少年顏色蒼蒼,身上盡是大大小小的傷。在他離開自己的這麼多年,他到底是受了多少罪,活得多麼艱辛,纔有走到自己跟前的這一可能。而就這樣,他仍無數次與這個孩子錯過,他仍然不太在意……李懷安沒想過自己真的能找到他!可是他更沒想過,自己找到的,是一具屍體!

滄海桑田,十年茫茫。

李郡守肩膀顫抖,垮下背去。他在一瞬間蒼老,於一瞬間看到自己的無情。

“那天,他是想見我的吧……”

二郎拼了命想走近他!他這個父親,卻熟視無睹,看他掙扎,看他反身。

官寺的人趕到的那麼遲,不能救了李江的性命。還讓殺人兇手“李信!”

李郡守目中現出仇恨之色。

他性格淡漠,他觀望大局,他對會稽郡的大小混混們從來不趕盡殺絕。但是他的仁慈,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李郡守猛地站起來,掉頭就走。出了屋,看到等在外面的獄令官,喝問,“李信呢?!他被關在哪裡?!”

李信被關在獄中深處,單獨一處牢房,手腳銬着鐵鏈。獄卒給他的態度,頗爲特殊。少年已經受了好幾日大刑,獄卒卻不敢當真讓他死去。上頭的人,還等着從李信口中,問出私鹽的事情呢。奈何少年骨頭極硬,給出的信息全是不着四六,關鍵的字一個也沒問出來。

這個時候,剛剛經受過一次大刑。獄卒們都離開去用膳了,留奄奄一息的少年於鐵牢中苟延殘喘。

李信靠着牆,坐在稻草堆上,仰着眼,看牆頭高處的小窗口。那窗口透來的亮光,正是他多日來,唯一能用來判斷時日的源頭。一點兒光照在潮溼的勞中,塵土在空中飛舞。耳邊聽到獄卒與其他犯人的爭吵聲、哭罵聲、求饒聲,於此處牢房,少年只盤腿坐着。

他身上的獄服,已經被鮮血浸透。一道道血痕,看着觸目驚心。他的面孔也極爲慘白,脣角帶血,但是他漆黑幽靜的眼睛,始終讓人無法將他和其他犯人一同看待。

李信的冷淡,讓好些獄卒憤怒:都到了這一步,還狂什麼狂?

於是打得更狠,刑罰更重。

這個時候,李信靠牆仰頭,在一片混沌中,正盯着牢房的佈置。他慢吞吞地想着,自己該如何解除這個危機,從這裡出去。他思量着官寺對私鹽之事的在意程度,想自己能說到哪一步,又希望外頭的弟兄們機靈些,希望阿南已經離開了會稽,沒有讓官寺抓住……

還有江三郎。江照白必然已經知道他出事,但是江照白於此並無勢力,和李郡守也沒有交情。江照白留在會稽,是以白身傳道授業,給黎民百姓開蒙的。江三郎若想救他,大約只有知知那一條路了……

再想知知。自己這麼久不出現,她快高興瘋了吧?但是那麼高興的時候,她有沒有擔心自己哪怕一絲半點呢?她會不會有救自己的想法呢?他不需要她救,他只想她爲自己擔憂一下。只擔憂一下就好了,他捨不得她太過憂愁。小娘子無憂無慮,天真無邪,正是他最想保護的樣子。

他只希望她緩一緩,別等自己解除困境,她就急急忙忙地把自己嫁了出去。到那時候,他說不定又要殺人了……

李信仍然一心一意地喜歡她,一心一意地,最想要她開開心心。無有煩惱。

很重的腳步聲打斷了李信的思緒。

他眼皮向上一撩,看到牢獄門打開,李郡守沉着臉走了進來。抓着從外頭火盆裡取出來的烙鐵,在少年平靜無比的仰視下,李郡守手裡的烙鐵,當頭向少年身上砸去“豎子狂徒!”

身後跟着的衆小吏膽寒無比,聞到人肉和烙鐵交觸後烤焦的味道,再看少年更加蒼白、滲着汗的臉。衆人別目,幾乎不忍看。

李郡守的發泄,讓李信悶哼一聲吼,飽受摧殘的精神無法相抗,竟疼暈了過去。而看着倒下的少年,中年男人茫茫然,心中苦澀,竟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好半晌,李郡守冷靜下來,才問獄令官,“他有交代私鹽的事嗎?”

“說了一些,但真假難辨,”獄令官爲難道,“重要的都沒說出來。”

“幾天了?”

“五天了。”

李郡守默然後,蹲下身,扔開手中烙鐵,他低頭去看昏睡過去的少年。他伸手撥開少年面上的髮絲,看到他的一身血跡,也看到他普通庸俗的長相。非常英俊的眉眼,他父母卻不會生,把這位小郎君的整個臉組合在一起,就是很平凡的相貌。

李郡守看着他,默想:五天了。李信竟沒吐出什麼來。這樣重的刑,他還要保他的那夥同伴。這個少年,看起來,也就十四五歲啊……和他家的二郎,差不多大。

遠沒有他家二郎好看。

卻又遠比他家二郎有本事。

李郡守沉默着:他來到會稽爲官,他當然從一開始,就聽過、認識李信了。他還與李信打過許多次照面……而他在此之前,都從沒見過他家二郎。李信是個狠角兒,這麼一個人,如果不能用,如果不能用,殺了其實最好了……

既然他始終不肯說,那麼就……

“殺……”李郡守話又停住了。

他想到了李江,想到了那個死去的孩子。

李信和他差不多大。都這麼年少,都什麼還沒懂,就進入了大人的殘酷人間磨礪。

李郡守放在少年面上、摸到他面上血疤的手微微發抖,他再看不下去了,站了起來別過臉。

“郡守,您說……要殺了李信嗎?”獄令官看郡守說到一半就停住了,便謹慎小心地探問郡守的意思。

良久後,聽到李郡守沙啞的聲音,“沒什麼,你們繼續審吧。”

他的心很淡薄,除了少數家人,他很少關照別人。正是他的冷漠,害死了二郎。他不想再殺那個與二郎差不多年齡的孩子了……至少,今天不想。

再說聞蟬,沒有在護衛報說的院落裡見到李信。她很不甘心,又在附近找了找,仍然沒有線索。再讓護衛去查,護衛說附近的地痞們都不見了,又說起幾天前的早上在某個巷子有過打鬥。但具體的情形,就不知道了……

聞蟬很失望。

青竹摸摸翁主被凍得冰涼的小臉,問,“咱們回去吧?”

聞蟬心不甘情不願地“嗯”了聲,轉身上了馬車。馬車悠悠緩緩地回去郡守府。聞蟬一路上不高興,任青竹等侍女百般逗她,她都皺着眉,沒有露出一點兒笑臉。聞蟬拉着青竹的手,很悲苦地喪着臉,“我覺得就是我咒壞了人,把他咒死了!”

“……”

“我做夢夢到他死了!”女孩兒哽咽,心裡多日的痛苦,終於在這時候跟侍女傾瀉,“夢到他身上全是血!他肯定是臨死前跟我告別,他說不定還想跟我告白來着……他那麼傻,都說不出口……”

“……”青竹抽抽嘴角道,“您想多了……”

李信找不到,翁主很難過。她可以當自家翁主太善良嗎?她可以不多想嗎?

某個時候,青竹覺得李信這次失蹤了非常好……

但是聞蟬都快哭了。

聞蟬是很漂亮的小娘子,笑起來百花綻放,哭起來萬木枯萎。她的一顰一笑,都容易牽動人心。此時她抽抽搭搭,肩膀發抖。少女低着臉,眼中溼漉漉的,晶瑩淚水欲掉不掉。湖水流光溢彩,湖水卻漣漪蕩蕩,漸有風起浪逐之勢。青竹光看着,心都軟了,恨不得把心剖出來給翁主耍着玩,只要她別真的哭了……

聞蟬正要哭,馬車突得停住。她頭咚得一下撞上車壁,一下子撞傻了,眼眶中的眼淚,啪得砸下來。侍女們顧不上自己,手忙腳亂安撫翁主。舞陽翁主憤怒地把衆人一推,“起開!”

她氣勢囂張地推門跳下馬車!

之前一腔發泄不出去的憤懣情懷,正要趁機發泄。什麼人,敢讓她舞陽翁主撞了腦袋?把她撞傻了,誰賠得起?!她要跳下車,狠狠把對方罵一頓,就是小孩子,她都要讓人吊起來打一頓才解氣……

聞蟬嗔怒的一張小臉,對上攔住車的少年時,美眸瞠出,眨一眨,水霧連連。

阿南站在車前,緊張無比,不停地回頭看箱巷子外頭,怕被人發現。看到聞蟬下了車,他鬆口氣,急急忙忙說自己的話,“翁主,我叫阿南,和阿信是……”

“我認識你,”聞蟬打斷他的話,“你老和李信混在一起。”

阿南怔愣一下,嘴角翕動兩下,想意思性地笑一下,卻笑不出來。他苦澀無比地給翁主跪下,“求您救救阿信吧!”

聞蟬看不懂他這是什麼意思。

阿南說的斷續,顛三倒四,信息量很大,“都是我的錯,是我殺了阿江,卻讓阿信給我定罪。阿信讓我走,可是我怎麼能走?我在這裡躲藏,希望能救出阿信……然後遇到江三郎……江三郎人很好……我怕被官吏發現,到處混躲。江三郎昨天見到我後,就收留了我。他派小廝去我們之前住的院子守着……然後我沒辦法,就來求翁主您了……”

他充滿希望地懇求翁主,“阿信說您是長安來的大人物,您住在郡守府上,連郡守都對您客客氣氣!阿信還說您和李郡守是親戚……您能不能出手,救阿信呢?只要您跟李郡守說一聲,郡守肯定就放人了!您只要救了阿信,我做牛做馬都行……”

聞蟬盯着他,半天未反應過來。阿南一下子說的話太多了,她要想一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阿南以爲高傲地翁主不肯答應,求得更爲殷切。讓青竹等侍女都生氣了,嫌他丟臉,要他快起來。

好久,阿南混沌無望中,才聽到聞蟬嬌嬌的聲音,“我不要你做牛做馬。”

阿南一下子跌入谷底,眼前發黑,絕望無比!

然後他聽到了翁主的下一句“我要李信給我做牛做馬!”

少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擡起頭,看到翁主美麗驕傲的容顏。她她她答應了?!她願意出手救阿信?!

舞陽翁主撇了撇嘴,扭頭上了馬車,吩咐侍從,“去官寺。我去看看那個李信,被關到哪裡了,死沒死。”回頭跟阿南嫌棄道,“他要是死了,我就隨便把他丟出來喂狗啊。”

青竹在邊上幽幽說,“您是又要咒他嗎?”

聞蟬:“……”

乖乖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