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陳府我是一年多沒有回來了。

如果被他們知道,我嗓子已經好了,陳老爺會驚喜麼。

走到半路,剎瓔忽然停下,我轉頭,他說:“他們認得我吧,我不能去。我找個地方等你。”

我想想也對,但是讓他去哪裡。他說:“我去我原本住的郊外的宅子就好。”說完他轉身就走。我一把扯住他的衣服,他回眼,我說:“你,路上當心點。”

他眉頭舒展開來。

陳又然和斐似雪一路上沒講什麼話,我很好奇他到底是接受不接受駙馬這個提議。斐似雪我是一向看不出他的感情,清淡的像水一樣的男子。

長安長街盡頭,層疊樹影之中是陳府。一直覺得這條巷子有些溼,我從小在這裡和陳又然長大,卻是第一次離家那麼久。回到這裡,聞到比外面要溼潤一些的空氣,十分親切。

門口的侍衛看見我就愣了一下:“何少爺。”

他們稱作我爲少爺,我當時一直襬手叫他們別這麼叫,但陳老爺是把我當兒子當少爺一樣養的。我因此也很感謝。

他們繞過我的身體,看見了陳又然,其中一個認了出來,顫抖着道:“陳,陳少爺回來了!快去通報!”

我們進了院子,裡屋一陣騷動。不一會,我便看見老爺一路小跑出來。他看見我和陳又然,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小卿,又然……”

他似乎沒有變過,臉上還是那麼些的皺紋,卻在看見我們的時候舒展開來。他跑來握住我的手,一手握住陳又然的手:“你們,你們都回來了啊。”

“爹……”陳又然跑上去抱住陳老爺的肩膀。像個大孩子一樣緊緊抱住了他。老爺眉開眼笑,我也握住他的手,陳又然說:“爹,我回來了。”

他沒有說我的事,而是很開心地看着我,似乎是原諒了我。我心中也鬆了口氣。

“學習法術學習得可好?”“挺好。”“那,在外可有好好照顧自己?”“當然有了爹。”兩人開始攀談起來,陳又然忽然握住陳儒老爺的手,忽然說:“小卿能說話了!”

陳老爺一愣,轉眼看我。我對他一拱手:“老爺。”

“你,真可以說話了!”老爺扶住我的肩膀,笑道,“是誰治好的?我定要重重謝他!”

“這位。”陳又然拉了一下斐似雪,他從進門開始就沒說過話,“這位是斐似雪。”

陳老爺一愣:“‘回春聖手’斐似雪……”他連忙拱手,“久仰大名!小卿能被您治好,真是幸運啊,我一定要重重謝你。”

斐似雪擺手,輕衣飄飄:“這沒什麼。”然後便不再說話。陳老爺見狀,連忙把我們三人都請進了屋子裡。一人一杯上好的茶,他急迫地想知道我們的遭遇,但是陳又然卻比他更加急迫:“爹,是不是皇上發了邀請函,要我也參加公主天下選駙馬?”

斐似雪肩頭微微一顫,我在旁邊看得清楚。

陳又然,你就不會憐香惜玉一點。

陳儒老爺點頭:“是啊,我當你不會回來。”

“我要去。”

“又然。”陳老爺眼睛一亮,“去做駙馬嗎?若是你,長安街上不會有人比你更加出色了啊。你當真是要去?”

“是的。”陳又然點了點頭,“把邀請函給我吧,我會去的。”

陳老爺嘆氣:“那我也要好些年看不見你了。”陳又然笑道:“爹爹,到時候若是我能榮華富貴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我們又說了好一會,然後我們三人回到房間之中,還是我原來的房間,在陳又然隔壁,陳設都沒有變動過。斐似雪在客房裡,晚上,我們相約去了陳又然的房間說這件事。

我說:“你們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千方百計,去迎娶公主。”陳又然說,“到時候,我會把斐似雪一起帶去,然後向皇上力薦他的。不行的話,我就說他是我從小必須陪伴的醫師,帶他進宮。”

“行,我看你在人多口雜的皇宮裡怎麼隱藏你們的感情。”我無趣地撐着腦袋,陳又然白了我一眼:“滾蛋,你以爲我是你啊。”

斐似雪垂下頭,我說:“斐大哥,你放心吧,雖然這傢伙缺心眼,但他不會不要你的。”

“你才缺心眼。”陳又然用扇子敲我的頭,然後轉眼看斐似雪,“我說了讓你信我,若是你不信我,我們也大概不用繼續走下去了。”

我敲敲桌子:“你話要不要說得那麼重!”

斐似雪站起來:“我出去一會。”說罷,便走出了屋子。我撐着頭道:“還不快去追!他年紀比我們大,心可是脆弱的很。”

“何卿。”陳又然說,“我問你,你說我這樣做對麼。”

“我不知道。”我說,“就跟你當初支持我學法術一樣,我們不知道結果,就只能嘗試去做做看。”

他若有所思點點頭,然後站起來,追了出去。

……

我獨自回房,睡了一夜。第二日醒來,眯眼看着窗外。把手背蓋在自己的額頭之上。朦朧晨光之中,我在逐漸清醒。

一晃眼,看見手背之上一個印記。我曾拿長袖把它包裹了起來,平時不讓人看見。但現在它就呈現在我的眼前,暗紅色的圖騰在我的手背之上,曾經被刺上這個圖案之時,那撕心裂肺的疼和溢滿心窩的幸福現在依然可以感受得到,我把手背貼到嘴脣之上。

同一時間,我感覺到全身彷彿被什麼雷擊一樣的感覺。

緊接着,心臟一陣抽疼。

彷彿血液之中有什麼要奔騰而出,在我體內胡亂叫囂着,我坐了起來,下意識抽着氣。

腦中閃現了剎瓔的臉,他的臉沒有表情,但我知道他在痛苦,是因爲這道彼此相連的印記麼,那他現在,在痛苦之中掙扎嗎?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大門忽然被大開。我嚇得擡頭,看見陳又然氣喘吁吁地在門口,他嚥了口氣,大叫道:“剎瓔……剎瓔有危險!”

我怎麼會那麼笨。

我怎麼就那麼笨!

剎瓔和我們分開的那一剎那我就應該想到,他說了保護結界快要支撐不住了。他現在是自己獻身,去做誘餌而保全我們嗎?!

我這一輩子失去你的時間夠多了,剎瓔。好不容易再見到,再相認,再在一起。哪怕你已經不是昔日那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魔王。

但是爲什麼時間總是那麼短,而且這一次,我們還能再相見嗎!

頭一次覺得長安的長街是那麼長,跑得都望不到盡頭。足下是凌亂的腳步聲,我知道我跑得很快很快了。但我依然不知道盡頭在哪裡。

我到了那處宅子的門口,推開大門,忽然在裡面看見了微弱的光。

從前剎瓔總是會點一盞燈,讓我來時和回去時候,都可以有燈光照着路。

即使後來我會了法術,他依然會用這麼原始而質樸的方式,讓人覺得心安。我看見那光,我便好像安心了。走過去的每一步,我的心都不可抑制地在狂跳。

推開大門,門前的木桌之上,是一個燭臺,上面是一小節蠟燭,快要燃盡了。點了半夜了吧,纔會變成這樣,發着可憐而微弱的光芒。我注意到燭臺之下,放着一張輕薄的紙,我走進看,拿出來,上面是剎瓔寫的字。

“對不起,小卿。你到這裡來時,我已經走了。分手時短,相聚更短,欠你的總要一一奉還。等我,我們一定還會相見。

我愛你,永遠都是。”

我已經跪坐在椅子的旁邊,手中拿着這張薄紙。看着上面寫到最後逐漸潦草的字跡。

剎瓔是我的靈魂,現在,他被從我的身體裡抽了出去。我扶住椅子,把頭埋在上面,淚水一直一直在流。

我不想傷心的,但是心真的好痛。那大概是剎瓔的心在痛,我也能感受得到吧。

陳又然脫不開身,他和斐似雪在家等我。我回去的時候,看見他們倆都在大門口焦急地張望。見我來了,陳又然的臉一下就變得慘白,但他穩住自己,過來拉我:“小啞巴……”

“……剎瓔走了。”我說。

他們倆都愣住了,陳又然說:“他有說他去哪裡嗎?都怪我,不早點想到這件事情……”

“我先進去了。”我揮開他的手,他在背後叫我,我不管他,繼續往裡面走。

心情真是糟糕到了極點。我甚至都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辦。

拿冷水潑着臉,扶着盆子喘着氣。剎瓔,你不能有事,你一定不能有事。這樣的句子在我腦海中反覆循環,我卻腦中依然沒法形成什麼。

我用力一拍水盆,我背後人“嚇”了一聲,我轉頭,看見陳又然站在那裡。他拿着乾淨的毛巾遞給我,我接過說謝謝,也冷靜了一些。

“我應該猜到的。”陳又然宛如嘆氣的口吻,“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我無語地搖搖頭。他說:“你不能衝動,我們得慢慢想。”

“陳又然。”我忽然擡頭,他“啊?”了一聲,我說:“你一直是個有條理,顧大局的人對吧。”

“……你幹嘛……”

“……如果我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你一定要繼續我們的計劃好麼。”我扶住他的肩膀說,“雖然我一直覺得你很賤很討厭,你人面獸心你做作,但是我還是要感謝你,從小那麼寵我到現在……我……”我頓了頓,“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

他皺起俊美:“你忽然說這些做什麼,小啞巴你……”

“你永遠是最值得信任的人。”我笑起來,“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我一直都信任着你。你不必對我那麼好的,我也不是你的親弟弟……但是,你還是這樣,好吧,我還是有點感動的。”

他有點哭笑不得的表情,但依然轉成了苦笑:“你讓我覺得,你好像快要離開,跟說遺言似的。”

“我還是拜託你,我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你得把計劃繼續下去。我會帶着剎瓔回來的。還有若是我和剎瓔回不來,你就和斐大哥好好過日子……”

陳又然抓住我的手,我嚇了一跳,他看着我。他的表情有些冰:“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會活。”

“……不要這樣。”

“我說真的。”陳又然垂下眼去,“聽好,我只說一次。這輩子我珍惜的人只有你和斐似雪,若是真要我細選,我還是會選你。即使你的心是別人的,我也有我愛的人,但我還是會這樣珍惜你。”

他一字一字說出這些話,看我的表情猶如鋪上霜降的桃花。我愣在那裡,不知如何作答。他扶住我的肩膀:“我們都是男人,也不是情人,沒必要要承諾,但是現在我給你一個承諾,你給我一個承諾,我承諾你會繼續計劃,會按部就班跟着計劃走。你也承諾我,照顧好自己,別做傻事。”

我點了頭,他才笑開了顏。拍拍我的肩膀,然後轉身離開。

陳府在深巷之中,總是溼溼的。這個伴隨着我們年少時候歲月一起的安逸地方,好像也在此時沉默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陳又然是個倒黴孩子。||||斐似雪和陳又然的故事,放在篇外裡再寫,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