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晨霧還未散去,薄淡之中,帶着曖昧不清,恍如迷夢。

如果有人在千百年後問起我,你是從何時起,開始喜歡剎瓔,迷戀剎瓔的,我還是會十分認真地回答他,不知道。

那種深入淺出,恰到好處的溫柔。在我們都還年少的時候,表現的如此明顯。

因此我從來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把這種感情變成了迷戀。

他在晨光中的輪廓,高大挺拔。

甚至還能見他對我微微挑了下眉,然後他又說:“不來麼?”

“嗯!”我快步跑上去,他身邊的枯繭看了我一眼,對剎瓔行禮退下。我分明看見他轉頭的一瞬間對我擠眉弄眼,然後同我擦身。

這傢伙也是個妖孽,大大的妖孽!

“怎麼了?”剎瓔看看我,嘴脣微微抿起來。我連忙擺手,快步追上去,到了他身後。

“早飯可合胃口?”他目視前方,語氣卻十分柔和。

“嗯……很好吃!”我點頭。

他笑:“是麼。早晨剎璃對你有些無禮,你也別見怪,他就是那個性格,即使比你大,還是跟個孩子一樣。”

“我知道。”我點點頭,“他好像不太喜歡我。”

“怎麼會。”剎瓔大手輕輕摸摸我的頭,“你很討人喜歡,他一定會喜歡上你的。”

我們聊了一些話,我本來就是猴子一樣上躥下跳的性格,昨天初來乍到的侷促感和陌生感,已經在和他的對話中煙消雲散了。我們聊了魔界,聊了冥焱殿裡他的衆多弟妹和他的父皇母后,聊了他現在已經學成的法術,聊了魔都城中的一些所見所聞,以及那些魔界中還零落在四邊,無法管轄的地域,如何去攻打,如何去佔領。

“剎瓔大哥,你現在是在管理軍隊?”我叫道,“你好厲害,帶領軍隊打仗!好威風!”

他擺手:“不是帶領軍隊,我只是參與其中。不過,看着漫天黃沙紛飛,在暗紅色的天空之下,覺得也意外的蒼涼壯觀。等我再成年一些,應該就可以帶兵打仗了。”

“我也想。”我嚷嚷道,“我也想看那場景。”

他淺笑,同我已經並肩走了忘了路。我們相視一笑,看見點滿了燈的長廊,暗紅色的天空下,是一天的開始。

他忽然盯着那燈出神,許久才道:“你去過人界嗎?”

“沒有。”我搖頭,“娘說那不是個我會喜歡的地方,她說那裡和這裡不同,天是淺藍色,白天滅燈,夜晚點燈,當真奇怪。”

“那是因爲他們有太陽。”他淺笑,“我們生活在他們的地下,沒有太陽,只有暗紅色的天空。”然後他說,“我前幾日才和剎璃逃去那裡玩過,下次我們再去,就一起。”

他說完露出了頑皮的笑容,眼睛眯成了彎彎的弧度。

與此同時,忽然一聲巨大的爆裂聲,我和他都下意識回頭,見不遠處的地方一陣濃煙。

“誒!怎麼回事!”我往前走了一步,他一把拉住,對我擺擺頭:“是篤山老師的練習場,定是剎璃在練習法術。”剛說完,就看見一抹純黑的身影竄上牆頭,緊接着,有人跟了上來。

剎璃的一條手臂燃着火焰,另一隻手託着冰球。浮動在天空之上,披風四散開來,足踏過膝的長靴,包裹住他兩條修長的美腿。對面的男人身材魁梧,用布遮掩了臉,看不清晰容貌。

地上還冒着滾滾濃煙,剎璃忽然又大吼一聲,左右開弓,冰焰和火焰升騰而起,齊齊向對面的人襲去。但我聽見剎瓔“嘖”了一聲,果然,對面的男人輕易躲避掉了。

剎璃從屋頂跳下,氣喘吁吁捂住自己的手。剎瓔拍拍我的肩膀,讓我隨他一起走去。

剎璃斜了一眼,又繼續捂着手喘氣:“哥。”

“這樣練,永遠不能練成……”

他叫他,哥。

忽然覺得好親切。

“用不着你教。真囉嗦。”他拍拍身上的塵土,“我覺得對便是對,我怎麼練習法術還輪不到哥來插嘴。”

“好好。”剎瓔輕嘆一口氣,無奈地笑笑。

剎璃見他不再說話,才轉眼看他,順便撇了一眼身邊的我,然後狹長魅惑的眼對着剎瓔微微一眯:“晚上來我這喝酒麼。”

“明日我要早起,去練兵場,恐怕不行。”

“真麻煩。”剎璃不爽地咬了下嘴脣,“叫你幾次都不答應,你天天哪裡來這麼多事!別再看我練法術,走開!”

“剎瓔大哥也是爲你好!”我衝口而出,對於他現在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和看剎瓔的眼神,我從剛纔開始就在忍耐,直到他說了那麼過分的話,我再也忍受不住,握住拳頭一步上前,惡狠狠瞪着他。他顯然被我的動作嚇一跳,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站定了之後,皺眉道:“關你什麼事,你一個剛來一天的小屁孩有資格教訓我?”他冷笑一聲,邪魅的笑容在和剎瓔幾乎一樣的臉上綻放,“滾開,別妨礙少爺練法術。”

說罷腳尖一點地,離開地面的時候還不忘用指尖一點,燒了我一段頭髮。

我在手忙腳亂拍火星子的時候,就聽見剎瓔略帶怒氣的聲音:“剎璃,你過分了。”

剎璃是根本懶得理他,直接縱身躍走。再看剛在屋頂之上的篤山老師,他對着剎瓔行了個禮,然後微笑着搖搖頭,也跟了上去。

我還在氣頭之上,指着他的方向剛想亂叫,剎瓔一下抓住我的手:“算啦。他就這性格,不氣。”

我撇撇嘴,想起剛纔他對着剎瓔一個“哥”一個“哥”地叫。不得不承認,他叫的時候,我心裡有點發酸。

他們這樣也只能證明關係好,人家是親兄弟,你發個什麼醋勁。我暗罵自己沒用,手指甲摳着自己掌心的肉,剎瓔看我大約是沒事了,就和我並肩走。他比我高上半個頭,肩膀到我下巴的位置。我看着那寬闊的肩膀,忽然還是覺得很難過。

如果我們是親身兄弟會不會更加親密一點,“哥”“哥”這樣叫着,偶爾吵架也沒有問題。

即使現在我倆算熟絡,但我依舊覺得我是個外人而已。

走了兩步我停下來,剎瓔見我停下,轉頭看我:“怎麼?”

走到我的面前,低下頭來,聽見他溫柔含笑的聲音:“還在生氣?”

“我能叫你哥麼。”我終於忍不住,一下子衝口而出。

他有些莫名:“你不是一直這麼叫麼。”

“那是剎瓔大哥……”我嘀咕了一句,“我現在,只想叫一個字,哥……”

“爲什麼?”

“因爲……因爲剛纔聽剎璃這麼叫你……感覺好親切……”我說道後來,聲音越來越小,耳根都發燙,臉頰更是像火燒一樣。我都不太明白自己爲什麼要吃這種莫名其妙的飛醋,還一個勁地辯解些什麼。

過了一會,頭上傳來笑聲,然後,他纖細的手指抵住我的下巴,一下擡起。正好對上他的眼,彼岸花在他的左眼中輕輕顫動,盛開得轟轟烈烈。

他沒有回答,亦沒有否認,只是這樣,笑容恬靜而清淡,卻也溢出一絲絲的邪魅。

我連忙掰開他的手,別過頭去:“還沒回答我。”

“當然是求之不得了。”他說,“你喜愛怎麼叫我便怎麼叫我,重要的是我把你當我的親弟弟,這樣還不夠?”

“不夠!這怎麼夠。”我扯住他,“總之我就愛這麼叫啦,以後我要和他一樣這麼叫。”

他捏捏我的鼻子:“和姑娘一樣任性,真是小孩。”

“那哥你送我個只允許我這麼叫的名。”

“我還是喜歡你叫我哥。”他淺笑,“那我叫你翼兒如何。”

“當然好。”我扯住他的袖子,“哥,看我以後不黏死你。”

那些剛纔的委屈和莫名其妙的脾氣,都被我拋到腦後去了。我高高興興同他一起繼續漫無目的地走,我奇怪爲何他今日那麼空,不過也沒多問。

帶我享用了一頓豐盛的午餐之後,又帶我去雨潭附近走了走。說起上次在那個洞裡的遭遇,兩個人還記憶猶新。

適逢人界剛下過雨,那些雨的精魂彙集到湖水中央,冰藍色的精靈們在做最後的消亡。他們的身體最後和湖水的幽藍溶爲一體,湖中央盪漾開漣漪,我和他並肩站着,他說:“美嗎?我一直十分喜歡這裡。”

“我也很喜歡。”我雙手捧起湖中的水,清冽見底,手中一陣冰涼。他說,今晚陪我做些事情吧。

我很奇怪地看他,問他什麼事,他說,等到魔都的燈火俱滅,你自然會知道。

我和他在雨潭邊坐了一下午,他叫人準備了茶點,我愛極了那餅的味道,吃起來甜鹹結合一起,讓人總是想吃第二個。他見我喜愛吃,一邊叫我別多吃,一邊又讓人上了一份。

“好吃?”

“唔……嗯嗯。”當然好吃,啊啊吃撐死了還是想吃。

他好像看小動物一樣看着我吃東西的表情,然後又從雨潭中舀一杯水遞給我,那清涼的水滑過喉頭,身心都放鬆下來。

我知道天要晚了,燈要滅去了。在這樣想着時候,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琉璃的燈盞。我纔想起那日我們在洞中,他把一個光球放置進了裡面,說是能照亮來時的路。

“看,來了。”他忽然指指天空,我順勢望去,依稀感覺到什麼東西向這邊來,一點,兩點,紅色的光點浮動。

聚集地越來越多,變成了一片浮動宛如綵帶的東西。它們成羣結隊,一起向這邊來。

“只有在人界下雨之後纔會出現,它們是人的靈魂。”剎瓔站了起來。

“靈魂?”

“嗯……藏匿在雨的精魂中,來到魔界的。它們浮動的樣子宛如紅色的螢火蟲,傳說只要抓到它們,放進瓶中,它們會帶你找到回家的路。”

他的聲音變得溫和,在黑暗之中,近在咫尺的溫暖恍如大手撫摸我的背脊:“可惜沒有名字,不如我們爲它取一個?”

我立刻來了興趣,也隨同他站起來。他手輕輕攤開,那些靈魂像有生命了一樣,飄到他的手中。然後緩緩凝結成一個球。“顏色豔麗如血,又似引路沉香,不如就叫血香。”

它們變得更加明亮,他把手握住,光從指縫間漏了出來。放進瓶中,展開手,持續不斷地光就照亮着周圍。我高高興興地提在手中,看着漫天飛舞的血香,雨潭的幽藍被照得更加深邃。

作者有話要說:引路沉香——出自河圖的《伶仃謠》,“怕你漏看引路的沉香。”雖然知道這首歌和趕屍人有關,但是查了也沒知道這句話究竟是出自哪裡,有何典故。暫且就用在了這裡,當做是給回家人引路的事物。如果誰知道,請務必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