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和那青衣的道士道了別,恍惚地連問他姓名都給忘了,揉揉腦袋,想他也是在這裡的人,再遇見也是必然的,八年之後我們都能碰到,也不在乎那一點。

我沿着路一直走,擡起頭,忽然看見在我面前的一個人。他抱着臂站着,淺紫色的衣襬拖着,垂着眼,站在我的面前。是斐似雪。

他走近我,對我笑笑:“早飯吃了麼?”

我點點頭。想起那個道士的事情,想告訴他,他卻先開口了:“我有些事想同你講。”

他轉過身去:“我和陳又然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我點點頭,他大概是沒看見我的反應,又轉頭看我。我點頭,他說:“……我,我問你,你喜歡他麼?如果你喜歡他,我現在把他還給你……”

還給我?我一聽這話不知道爲什麼覺得很火大,配上他那永遠不鹹不淡的冰冷語氣,我皺起眉頭,真想狠狠扯住他的領子。他把陳又然當什麼人了!

“……如果他不喜歡我,在一起沒有任何意義。”

我愣了愣,他垂下眼去,嘴脣有些抖。看得出,他是很認真又考慮過這件事情,上次在花園裡面遇見他們,斐似雪抱住陳又然後背的情景,讓我覺得,他似乎真的很喜歡他。

我是外人,本就不該多管。但是對方是陳又然,斐似雪又是我一路上一起的夥伴,他們任何一個受到傷害,我都會覺得不忍。

陳又然總是說他會保護我,雖然他一直會兇我,會罵我,會損我,會同我打架,但是也會溫柔地對我說話,在我有危險的時候挺身而出。那是不是代表他也喜歡我?

不可能,可能只是從小,我們彼此依賴慣了吧。所以在這方面,斐似雪根本沒必要一直一直質疑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在他的手中寫:昨晚他告訴我的,你們在一起了。我想,他喜歡你的。

頓了頓,繼續寫,否則,他也不會告訴我。

斐似雪看着那行字,又抿了抿嘴。覺得他眼眶有點紅,但是卻忍着沒有流出眼淚。我後來久了才發現,斐似雪其實根本有着和氣質外貌不符的xing格,他更多時候,是沒有安全感的。他很喜歡隱藏自己的喜怒,很喜歡推開接近他的人,就算那是陳又然,他也會因爲害怕着一些事情,而推開他。所以,其實我一直沒有真正看見過他流淚的樣子。

他說:“是麼……”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我想起那本書的事情,拉住他,從懷中掏出那本泛黃了的書,然後在他手上寫“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和陳說,快些帶我去見他。”

他錯愕地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中的書,眼睛微微一眯:“這書哪裡來的?”

我寫,等下解釋。

他點點頭,然後說:“這書我知道,它很重要。”說完便走在我的前面去,帶着我走了一段路,來到了前殿。陳又然正好從裡面走出來,看見我們兩個,對我們揮揮手。

“有事找你。”斐似雪說,“我們去客房說。”

陳又然一臉莫名地看着我們兩個,捅捅斐似雪:“怎麼了?”斐似雪說:“你的卿弟弟有事要和你說。”

陳又然又轉向我,用手中的摺扇挑了下我下巴:“喲,怎麼,想對哥哥表白麼?”

我轉頭瞪了一眼,順便看了一眼斐似雪,斐似雪照樣沒什麼表情繼續往前走。我心中嘀咕着這兩個人真是一對兒麼,看着自己男人調戲別人居然還這麼淡定。誒,雖然,他也是男人。

陳又然說:“什麼事兒,神神秘秘的。”

他看斐似雪,斐似雪是根本懶得看他。剛纔那個幾近因爲陳又然的一句話幾乎要感動落淚的人,現在卻一副事不關己的冰冷麪孔,我真想上去揉一揉,他的臉到底是什麼做的!怎麼可以那麼沒表情!

進了屋子裡,斐似雪把門掩上,我跳到牀上,拿起旁邊一杯涼水往嘴裡灌,陳又然搬來椅子坐到我旁邊。斐似雪走過來,看了一眼,然後默默轉身搬椅子。陳又然回頭看了一眼:“你要坐我腿上麼?”

我一口水噴了出來。陳又然被我噴了一褲子,過了幾秒反應過來,衝過來抓我衣領:“造反啊你!”

斐似雪搬椅子過來,坐到他的旁邊,腳一蹺。我咳了一聲,對他吐吐舌頭,他瞪了我一眼,放了手。

折騰了這一會,才說起正經的事情。

我從懷中拿出那本泛黃的書,遞給陳又然看,陳又然看了一會,翻來覆去,居然看不太懂。我剛想寫,斐似雪在一旁開口道:“這本是《毀泯術》吧。”

我點頭,心道他果然知道,那就好辦,不用我大寫特寫了。他繼續說:“我只是聽到一些傳說,這個法術只對魔有效,不會傷害人類。沒想到,它居然會在這裡出現,你遇到了什麼事?”

我就把那個老頭的事情和這本書的事情寫給他們看,陳又然激動地指着我說:“我他娘纔不會忘了這可恥的事情呢!!”然後想了想說,“還真是有這事兒,那他應該不會是騙我們。你等着,我去問問師父去。”

我拉着他:“千萬別透露這本書的事情。”他點點頭,就出去了。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陳又然回來了,對着我們說:“是他,沒錯,當年他的確有負氣出逃過,而且因爲這件事情,他一直在內疚中,即使是在武當,還是過着與世無爭的清修生活。你今早遇見他啊,或許真的是有緣,平時,沒有人能找到他。”

我吸了口氣,點點頭。他說:“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姑且相信一下……”他然後轉眼問我:“你……打算怎麼辦。”

我嚥了口口水,寫到,我要去殺他。

斐似雪和陳又然都驚了一下,互相對望,然後看我:“小啞巴你來真的啊。”

我點點頭。沒什麼可猶豫的。殺了他就是殺了他。“小卿,你不要任xing。”斐似雪說,“如果你心中不舒服就說出來,但是做事情可不能那麼草率。”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也知道我該做什麼。

何卿永遠不是爲這麼點小事就可以打到的男人,就算心中奔騰着千萬野獸,幾乎要破壁而出的感情,幾乎要沸騰的喜歡,也無法去熄滅他對很多人做的過分的事。

叫我不要摻和,只是因爲他不希望讓我親手殺死他的藉口吧。

我們該結束了,夢該醒了。

陳又然說:“若這是你的真心話,你就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又然。”斐似雪說,“你就這麼由着他?”

陳又然說:“那是他自己選的路,自己選的就要付出代價去。”他說,“從前你問我,你學魔界法術的對否,我還是那句話,我不知道,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但是若是出點什麼事情,我也會幫你。你就放手去做吧。”

斐似雪在一旁微微低了低頭。

我點點頭。他拍拍我的肩膀。我寫,我想出去走走。陳又然點點頭。

我出去繞了會圈子,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麼。

來到那池蓮花旁,看着池中朝開暮閉的白蓮,覺得自己是個自相矛盾的人。如果我真的能接受這套法術,我殺了剎瓔,那最後,我能得到什麼。

冷靜下來之後,還是覺得自己太過天真。天真得讓人發笑。

最後狠不下心來的還是我。人世之間,誰能掙破情劫,我試想了多次,我到底是以什麼姿態出現在他曾經的記憶之中。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渾身是血,那會不會就是我傷的。還有,烙翼已經魂飛魄散了,他知道不知道,他們或許是永遠不會再見了。

想到他,心中一團亂麻。我低下頭去用手撩水,清澈的水,在夏日中匍匐在手掌之上。讓我想起年少的自己,也曾經這樣澄清透明。如果我還是那個在長安城中的小霸王,沒有見到剎瓔,沒有等到陳又然,就是這麼安安靜靜老去,多好。

甩掉手上的水,覺得夏日真是燥熱難耐,想來還是回屋子去吧。

來到客房的時候,裡面有小小的動靜。我剛想推門進去,就聽見斐似雪低低說了聲:“別……”

我立馬倒吸了一口氣,那聲音,絕不是平時的斐似雪。我悄悄在窗上戳了個洞,往裡面看去,就看見血脈噴張的一幕。陳又然坐在椅子之上,斐似雪坐在他的身上,他環着陳又然的脖子,陳又然扶住他的腰,兩個人在親吻着。

空氣中都有嘖嘖的聲音,突然陳又然把手伸進了他的衣服,斐似雪潔白的肩膀就露了出來。他的眼眶又是紅的,在輕輕喘息着。

“不要……”

“……”陳又然難得沉默一下,“……你不想麼……爲什麼,是你先親吻我的。”

“你爲什麼不推開我?”他把衣服整好,想從他身上離開,推了兩下,陳又然的手卻緊緊環着他,瘦弱的斐似雪哪裡有他的力氣,皺着眉道,“放開。”

“你還在很在意小卿,是麼?”陳又然側對着我坐着,看不太清表情。他的手緊緊抓着正在推他的斐似雪,斐似雪搖搖頭,頭髮披散着,喃喃說着:“放了我,不要了,放了我……”

“……阿雪。”陳又然一隻手扶住他的腰,一隻手掰起他的下巴,讓他看着自己,“我說了,既然我說要和你在一起,就不會再想別的。何卿是我保護的人,現在是以後也一定是,他是我的弟弟,我最親的人。不要再和自己過不去好麼。”

斐似雪明顯愣了愣,臉上又恢復了原來的表情,就是面無表情。陳又然上去蹭了蹭他的脣,他也貼了上去。吻了一會,斐似雪說:“我只是太羨慕他。我也知道你的好。”

他把頭伏在陳又然的肩頭,說道,“我說了,只求你一丁點兒的好。不要是他的替代。”

他看不見,我看得見,陳又然的表情有些無奈,又有些惋惜,輕輕拍拍他的背:“現在是我們在一起。說那麼些有的沒的作什麼。”

我別過頭去,連忙想跑,不料腳下還是慌忙中踏出了聲音,屋內一陣慌亂的聲音,然後陳又然低低問:“誰?”

我想也逃不掉。便推門進去。兩個人已經穿戴好了,就是神色都有些蒼白。看見我之後鬆了口氣,陳又然拿起桌子上的水,自己喝了一口,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是你啊……”

我勾了勾嘴,陳又然說:“外面不好玩?那麼快就回來了?”

我心想武當有什麼好玩的,除了屋子就是道士,還有濃濃的霧,這讓我怎麼覺得好玩。陳又然揮揮手,罷了罷了。

在他說“罷了罷了”這幾個字的時候,忽然一道光從他的腰間射出。我嚇了一跳,緊接着,就感覺這個空間中有人在說話。

“陳公子,陳公子!”

我和陳又然對望了一下,顯然都沒反應過來。然後繼續有人在說:“陳公子!陳公子!”他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從腰間取出一塊碧綠通透的玉,對着那玉說:“青龍兄……”

“陳公子!我們所在的地方,死了好多人!是魔王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