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藍寺居於漠北邊城僅有的一處綠島之上,綠島是小巧的,寺廟亦是小巧的,仿江南曾經聞名天下的伽葉寺而建,建於五十年前,與邊城同年。
十五年前,隨着一場離奇大火,百年伽葉寺化爲灰燼,全寺四千八百八僧衆,無一生還。
也不知,如今的江南青山,是否還能依稀的尋覓到當年香火旺盛時期的種種遺蹟。
伽葉寺消失了,而這座落於邊城仿伽葉寺而建的伽藍寺,素瓦黃牆猶自掩映在綠樹深處,極爲雅麗別緻。通往寺門的石階,青苔斑駁,古意盎然,幽深亦寧謐,一路走過去,所遇也不過是稀稀落落的三五香客而已。
我與我的皇帝侄子倒也不急着先去拜佛,兩個人一路走走停停,偶爾從頭頂飛過一隻沙鷗,必是長久引頸觀望。看見路邊盛開的一朵小野花也要觀摩好一陣子,就是那石階縫隙處歪歪扭扭長出來的野草也要駐足細細的點評一番,
野花有黃色的,一大朵一大朵的,碩大而無鹽;也有粉色的,一小簇一小簇的,精緻且妍麗。
我的皇帝侄子觀摩許久,鑑定道:“姑姑,那黃色的有毒,粉色的無毒。”
“非也!非也!”我搖頭,分外權威的發言,糾正道,“世間萬事萬物,愈是美豔,愈是毒辣。”人如斯。草木繁花亦如斯。
我皇帝侄子天生有強盛的上下求索欲,琢磨道:“不對啊,按《藥典》記載……”
我分外沒勁的由着他繼續上下求索,徑自轉眸看向別處。
只是隨意的一瞥,視線內,石階拐角處,一抹淺藍色身影轉瞬即逝,沒入寺廟內。
我微微眯眸,如果,我的眼睛沒有看花,我的直覺沒有錯,那麼,那抹淺藍色身影的主人,除了我的貼身護衛莫尋,不會再是其他人。
在我暗自猜度莫尋出沒此地的可能原因時,我的皇子侄子竟然黃色粉色野花各摘了一朵,包在白色帕子裡。
他看出我有些好奇,一邊將包好的帕子塞在袖袋內,一邊朝我笑道:“究竟哪個有毒,哪個無毒,燁兒覺得有待帶回去請宋老判定一番。”
我爲之傾倒,噎了噎,感佩道:“好!好!如此甚好!”
我擡頭看了看天,對我的皇帝侄兒道:“蜻蜓低飛,看來,是要變天了。還是快快入寺拜佛吧。”
我的皇帝侄兒自然沒什麼意見,我一心想求證那抹淺藍色身影是否是莫尋,擡眸望了望少說還有一百多層的石階,拾級而上的興致也懶淡了下去,於是,對我皇帝侄兒道,“燁兒,姑姑覺得,有輕功不用而吭哧吭哧爬石階的行爲有些蠢,何如,——”
我話還未說完,我的皇帝侄子點頭應和道:“嗯,燁兒也覺得有些蠢。”說着,在我面前彎下腰來,示意我爬上他的背。
我心裡有些納悶,不是應該他攔臂過來攬了我的腰,一提足尖,騰身而起,瞬間躍至數丈開外麼?
也不知是不是受他傳染,感染了他的求知慾,我非常虛心的確認:“燁兒,你確定,揹着姑姑再使輕功,更來得輕便麼?”
天光倏然黯淡了些許,一抹烏雲飄在了綠島上空。
我的皇帝侄兒回眸過來:“姑姑,燁兒別的不敢說,這武功方面的事兒,想來,還是可以在姑姑面前自詡行家的。”瞧那一閃一閃的眸光,擺明了是欺我不懂武,既是不懂武,自然是無甚發言權。
於是,我只得悻悻的爬上他的背,他一邊揹着我拾級而上,一邊感慨道:“姑姑的身子真是輕,瘦成這樣,自是沒什麼體力爬石階的,怨不得才走了十幾層石階便是走不動了,累了。這樣可不好,待回去後,燁兒得要關心關心姑姑一日三餐的量了……”
我恍然大悟,他這是將我懶得爬石階的行爲當作是我累了,走不動了,所以才找藉口讓他走輕功這條捷徑。
我又不好與他實話實說,也只得由着他四平八穩、不慌不忙的一層石階接着一層石階的走。
“姑姑,給燁兒唱首歌吧。”
“啊?”我沒聽清,問,“什麼?”
“給燁兒唱歌吧,好不好?”
我這回聽清,想起他四五歲的年紀時,常常是扯着我的袖子要我唱歌給他聽,然後在我的歌聲中安心入睡,不覺笑了起來,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腦,掌心下,髮質柔軟,我不覺多摩挲了好幾下。我道:“又不是小孩子,還聽什麼歌?”
他許久不語,半響,幽幽軟軟的道:“燁兒只是想聽。”
我的心,便是軟了。
“夜靜靜,月彎彎,小人兒快快睡;夢中會有我相隨。陪你笑陪你累,有我相依偎;小人兒快快睡,你會夢到我幾回?有我在夢最美,夢醒也安慰……”
他靜靜的聽着,不再言語。
一曲唱罷,他將我放下,回身,俯眸望着我。還是那樣的面具,還是那樣的笑眸,他說:“姑姑,燁兒真是好奇,誰纔是你,夢裡夢外的安慰?”
我笑,頗有些不知廉恥的道:“天下人皆知,姑姑癡戀慕容相,燁兒這不是明知故問麼?”說完,我錯開他的身子,晃身入寺廟內。
接過小沙彌遞來的香火,我朝那木雕佛像虔誠三磕首,佛前只求一願。
“姑姑今日這虔誠三磕首,亦也是,爲那夢裡夢外的安慰麼?”似笑非笑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從蒲團上站起身子,回頭,我的皇帝侄子,修長的身子逆光站在門檻內,遙遙的緊緊的看着我。
我笑了笑,不反駁,亦不點頭說是,只道:“舉頭三尺有神明,燁兒何不也來拜拜佛祖?”
我亦也只是說說罷了,想他天子之身,縱然祭拜天地時,也不過是微微彎彎腰罷了,何時見他雙膝跪地過?
未料,他邁開步子,走到另外一邊蒲團前,接過小沙彌遞來的香火,神色頗多虔誠。
我在他身後站立許久,見他虔誠低頭,久久不見擡頭。
我心裡思量着,這倒也奇了,縱然是佛前求三願,也未必需要半炷香的功夫,而現今,一炷香即將燃盡,他亦是不見擡頭,想來,足以佛前求六七願了。
我趁機朝側門走去,心裡想着,興許,可逮住莫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