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猶記初見

拜別帝王后,我確然是去了慈航齋。所謂慈航齋,即是這座玉雕庵堂的主殿,最初搬過來時,人還未走近,便是老遠的看見那燙金牌匾在陽光下濯濯生輝,癡兒歪着脖子,一字一字的念道:慈——航——齋。

然後,轉頭,問我:“寧寧,什麼是慈航齋?”

我在陽光下微微眯上雙眼,從雙眼隙縫處,打量那遒勁中不失飄逸的燙金大字,笑道:“就是尼姑敲木魚的地方。”

“帝姑敲木魚!?是說寧寧你麼?”癡兒半垂着腦袋,自動的將尼姑聽成帝姑,他雖是癡兒,倒也是知曉宮中的那套禮儀,曉得見了皇帝要下跪,曉得肚子餓的時候可以理直氣壯的向宮女要吃的,曉得我是他的表妹,曉得他的表妹是宮裡的帝姑,皇帝的姑姑,厲害得緊。初時,他大凡在宮裡碰到不順遂之事,總會哭哭啼啼的去找太皇太后,後來,太皇太后病重,將他託付於我,他也就跟在我身後,每每受到其他皇親國戚或者宮裡哪個妃嬪的戲弄,他倒也是識得時務,邊跑回來找我爲他出氣,邊回頭警告那欺負他的人:“我找帝姑來扒你的皮,抄你的家,你等着。”

一來二去,竟也是沒人再敢來戲弄欺負他。

他亦是看出我名號的厲害來,日後更是屢試不爽。

帝姑籬落大長公主的囂張跋扈、放蕩不羈等等惡名聲向來是在宮裡出了名的,後宮妃子向來是對我敬而遠之,能離多遠則離多遠,最好是一輩子都不見面的好。而宮中正義大臣,更是對我多有腹誹,其中,以正義之首慕容玉淵老丞相爲主,曾爲請旨帝王將我趕離皇宮貶爲庶民跪於朝堂三日三夜,那時,帝王登基方滿一年,根基不若如今固若金湯,外有邊關之患,內有外戚專權,依賴慕容玉淵處甚多。

那時,宮裡宮外,誰人不在傳言,帝姑籬落大長公主,這一次是在劫難逃了。甚至是我籬落宮內,我自認不曾虧待過的面首或藍顏們也在暗中取出私房銀子來押我不得好死。甚至的甚至,我本人亦是早早卷好了細軟,端坐堂前,只等着聖旨到,好脫了宮裙入庶民籍。

但是,等來等去,等到的,卻是,慕容老丞相突發哮喘疾病,猝然長逝於朝堂之上,臨死,依然是長跪不起的姿勢。

帝王下旨,尊慕容玉淵“皇亞父”,葬於皇陵。

這於慕容府,不啻於天大的榮耀。

但是,廢帝姑一事,仿或隨着慕容玉淵的猝然長逝,亦是猝然從人們的記憶中消散。

廢帝姑一事,就此,不再有人提及。

自此之後,宮內後宮妃子與那文武大臣,但凡遠遠的瞧見我,更是頭一低,比往常都要溜得快,仿或我身上帶了什麼烈性毒藥,只要外人近我周身三尺,必得死無全屍。

亦是自那時起,坊間有幾千幾萬個關於我這個帝姑的說書版本,如”帝視帝姑如珠如寶,帝姑尊崇榮耀,舉世無敵”,又如“帝姑籬落,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一大後患也”,更有“帝姑花容絕世,心如蛇蠍,貪好男色,喜好弄權,帝位之威脅也”之說。

這些話,不管怎麼傳,總也是傳不到宮牆深深的籬落宮內,我自然是聽不到的。直到,我遇見了慕容凝,那如綠柳拂風一般的清雅男子。

我初次見慕容凝,是在慕容老丞相入土爲安後的“斷七”,即第七七四十九天。

那日,我難得的興致,獨自走出籬落宮,去御花園曬太陽。那是早春的午後,御花園的花兒開得爭奇鬥豔,翠柳如煙輕拂池面的水,我順着小徑走過去。走到小徑深處,拐個彎,即是冷宮。

冷宮僻幽,荒草叢生,在紛繁的荒草中,零星的綻放了幾朵野花。我蹲下身子,瞧了野花半響,再擡頭,便是瞧見了天人一般的男子,在那冷宮曲折迴廊盡處,靜坐在臺階上,手中,握着一卷冊,徑自看得入神。

有一剎那,我以爲,那是自九宮下凡塵的仙人,否則,何來如斯卓爾不凡的英姿?又或者,是那早開櫻花成了精,否則,又怎會如斯的丰神俊秀?亦或,是這深宮中竹林裡走出的竹子精,否則,又怎會如斯的清雅如竹?

我亦是,看着那男子,入神許久。

直到,那男子起身,寬大袖袍隨風飄獵,迎視着我早已癡了的目光,淡雅秀致的容顏,清淡入水的眸光,片刻的愣怔後,露出輕微笑意來,微微朝我點頭致意,我一下子,醉倒在這冷宮的春風裡。只覺,身在天堂,沐浴春風春雨,不知今夕何夕。我想,那一刻,即便幾千幾萬個如慕容玉淵一樣的忠臣聚集我籬落宮外,每人朝我捅上數千數萬刀,將我捅成馬蜂窩,我也認了。

看他身上的薄衫輕羅,必是這後宮哪個妃嬪的侄子外甥了,隨着母親入宮探親,煩悶女人間的話題,偷了空子到這僻靜處獨處了。

我頓了頓,朝他走近去,視線滑過他手上的卷冊,笑着問他:“在看什麼,看得如斯入神?”

他很從容的朝我斂了斂身子,溫聲有禮道:“見過大長公主。”

他識得我,自是不以爲奇。我未必識得他,卻是有些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因爲,這樣的人兒,只需一眼,自是不會忘掉的。

於是,我忘記了先前的問題,反正也不過是爲了搭訕隨便扯出的話題罷了。我自認笑得分外柔和甜美又不失大方與親和的問他:“我們,先前可有見過?”

爲了更加顯示出我的親和,我又道:“不必多禮,隨便說說話兒就行。”

他回答我道:“一年前,新帝登基大典,曾在朱雀大街上有幸見過大長公主一面。”

我笑了起來,那時,我隨了帝王赴皇陵,拜祭皇室先祖。朱雀街道兩側,站滿了期望一睹新帝聖顏的百姓,一路上,呼“萬歲”之聲,此起彼伏。

“不過是一面,時隔一年,你倒是記得清楚。”我笑着說罷,方覺此話有輕佻之嫌疑,心裡暗罵自己的失言,這不更是在他面前坐實了關於帝姑放蕩的傳言?

他倒是仿或沒聽見一般,眉眼亦是不見顫動的,朝我彎了彎腰,道:“不擾了大長公主雅興了。”

我嘴脣張了張,本想說:“不打擾,絕對不打擾。”但是,當我側轉了身子,方要開口時,我出口的話,卻是恭敬的一聲,“拜見陛下!”

然後,我聽見了那溫雅如竹的嗓音,說:“微臣慕容凝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當時就懵了,於乾昭皇朝,“慕容”這個姓如同“夜”姓,只要是被冠以這兩個姓的,無須追根究底,已是清清楚楚的知曉家世底子。

少年帝王一身龍袍,逆着光走來,笑着說:“賢妃四下找她的表弟,原是在這裡。不過,帝姑竟也是出現在這裡,這着實讓朕驚訝。”

我嘿嘿笑笑,道:“趁着春光大好,籬落原是隨意出來走走,逛逛御花園的景緻,不想,走着走着,便是到了這裡,無巧不巧的,遇到了慕容家的公子。”

“朕方纔遠遠的看過來,見帝姑與斂思倒是聊得投機,難得見帝姑與誰投緣,若是斂思有空,不妨多到帝姑宮裡走走,也當是替朕陪陪帝姑。”

原來,他的名字是慕容凝,字斂思。真是人如其名。連字都取得這般雅緻。

帝王看了我一眼,再去看慕容凝,又道:“帝姑一人回籬落宮朕也不放心,不如,斂思順便送帝姑回去可好?”

我不知道帝王是什麼心思,但是,我管不了那麼多了。在帝王看似諮詢,實則如聖旨一般的話語中,慕容凝送我回了籬落宮。而我,趁機的,不容慕容凝拒絕的,留慕容凝在籬落宮內用了一頓便餐。

後來,賴着帝王的口諭,更是三不五時的派人去慕容府請慕容凝來籬落宮內,總歸是有非常多的藉口,如,嚮慕容公子請教如何作畫,如何吹笛子,如何養花,如何舞劍,如何下棋……

後來的後來,是大不言慚的向帝王請求,希望拜慕容凝爲師父,學習劍術防身。那時,我忘記了,自己原是不能習武的體質;而我那向來精明森厲的帝王侄子,好似亦是忽略了我終生無法習武的毛病。竟然,一口應了下來。

如此,不管慕容凝願意不願意,聖旨下,慕容凝來到了我籬落宮,從此,在我想見到時,總能一轉身,一擡頭,就是能見到。

相較於帝王的“善體姑意”、“成姑之美”,相較於我籬落宮內大大小小的面首或是藍顏們酸味濃烈的私下揣測“帝姑待這慕容凝是上心一個月呢?還是一個半月?”,然後,肯定的說“總歸不會超過兩個月”。所有人,好似對我垂青慕容凝,不是如帝王一般的變相“成全”,就是幸災樂禍的在旁數着離慕容凝被棄之一邊還剩幾日。只是,除了一人,那就是,我的貼身護衛,木訥無趣至極的莫尋。

莫尋說:“大長公主,您與慕容公子,非一路人,大長公主又豈是不知?又何必,讓自己置身險境?”

不愧是自我入宮起,即跟着我的貼身護衛,總也是將我看得透徹明瞭。

也許,正是因着這份透徹明瞭,我,愈加的不喜這貼身護衛吧。但是,不喜又如何?正如我那已薨逝的太皇太后姨娘所言,它日我若有萬一,真要細細算來,我身邊,也唯有莫尋一人而已。

是的,我縱然不喜莫尋,亦是心知肚明,我的貼身護衛莫尋,是我唯一可放下心來信任之人。大難臨頭之時,也唯有莫尋,能爲我,上刀山下火海,亦是無所怨言。也僅有,莫尋一人,而已。

這,是不是,一種悲哀?

莫尋爲了打消我對慕容凝狂熱到沒有理智的癡念,於是,給我講外面的傳言,關於帝姑的種種傳言。

我曾問慕容凝:“你恨我麼?”

他看着我,不說話。沉默亦是默認,這繼承了慕容府傳統正氣的男子,我問的問題,他不好回答,那麼,他寧可沉默,也不違心的,奉承我一句。如此,我更是對他心生喜歡。

我對他說:“斂思,不管你怎麼想,但是,本宮可以告訴你,本宮從未存在過要害你父親之心。”旋即,我嘆息聲,“確然,不管我是有意亦是無意,你父親,確是因本宮而死。你不原諒本宮,甚至心狠本宮,本宮亦是無話可說。”

但是,慕容凝不語,很多的時候,不管我說什麼,慕容凝總也是沉默亦沉默。

在慈航齋內,我將當初與慕容凝的初見再一次回味了一遍,心裡微微嘆口氣。對於他心裡恨不恨我,包括,當年的初見,及至往後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一場局,我當真是不在意,亦是無話可說。但是,這所有的不在意與無話可說,不包括一點,那就是,他如今,要娶妻,而那個女子,不是我。

這幾年,我做着別人迷局中的棋子,不是不知,只是裝作不知。因爲,在這深宮,有誰不是別人局中的一枚棋子?我是別人的棋子,別人何嘗不是我的棋子。

不過是,彼此各有所圖罷了。

而慕容凝,即是我所圖中的一個。我如何會,將他,拱手讓人?

軒窗外,不知何時,落日熔金,幕捲雲合,也該是,自問一句,將往何處之時了。但是,不管最後要走向何處,首先,要做的,自然是,離開這玉雕庵堂。就在這個傍晚。

這個傍晚,註定了的熱鬧。從皇宮到相府,亦到這京郊玉雕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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