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個夢給驚醒的。
從睡夢中驚坐而起,渾身的冷汗,心臟亦是止不住的疼痛。
我不記得夢的具體內容,只是記得,夢境裡,是蔓延的大火,大火盡處,是高高的城牆,城牆上,那個男子的面容時那般的模糊不真切,我只是聽見那輕輕的一聲喚。
“姑姑……”
好像還是有什麼話要說的,火苗竄起,火星子漫天劈啪作響,淹沒去所有的影像與聲響。我只是記得,那大火如叫囂的猛獸舔噬着城牆,高牆上,那抹身影,緩緩墜落,落於火海無盡處……
無邊無際的黑暗裡,我皺着眉心,將自己,緊緊的抱作一團。
“呵……”
似有若無的低笑聲,若一抹遊魂,穿透死寂的黑暗,擦過我的耳膜。
我猛然警醒,黑暗中,睜大雙眸,厲喝:“誰?”
沒有迴應,依舊是死一般的沉寂。
黑暗中,我自嘲一笑,緩緩的躺平了身子,東之夜,萬籟俱寂。
近了,再近了。
我果斷亦迅捷的,扣動了袖中機關。
暗器全數射出的瞬間,我一坐而起,手中緊握的是出鞘匕首。
匕首寒光穿透暗黑,恨恨的,刺向榻前閃身避讓暗器之人。
暗器自然是淬了劇毒的。
而匕首,亦是淬了劇毒之毒。
我自是算準了的,彈指一揮間,縱有再高深武功之人,即便是能避的了暗器,未必能在同時避開匕首,暗器與匕首,只要一樣未能避開,自是必死無疑。
就在匕首離那人後背心處毫釐間隙時,那人,倏然轉身。
電光火舌間,匕首寒光直直的,映出那人五官眉目。
眉如遠黛。眸如星辰,脣方口正鼻懸膽。
那脣角一抹笑……
握匕首的手指,是再也無法抑制的顫抖。
我看着那容顏,那恍似夢裡容顏,只覺是夢裡:“師兄……”
匕首,就這般,被那雙手從五指間取走,然後,我聽得那人壓的極低極低的調笑聲:“呵,這天仙一半的人兒,可真是出手狠辣得緊……”
冰涼的匕首刃背貼在了我的臉頰,我盯着那僅在咫尺的彎長眉睫,盯着那眉睫撲棱下請俊的容顏,許久,脣角輕揚,扯起一抹笑靨,問:“閣下是……”
“更深漏殘,聞香而來,自然是採花賊嘍。”拖着長長尾音,顯得輕佻亦放肆。那眼眉脣鼻,是如此的想象,只是,聲音,是如此的迥異。
下巴,被一隻手指頭給托起,我脣角含笑,直視那雙眸子。
“小娘子你,怕是不怕?”
我眉心微揚,反問:“你有這個膽子麼?”
那託着我下巴的手指頭便是頓了頓。
我徑自拍開那指頭,藉由匕首寒光,走過去,打了火摺子燃了高燭。
燭火在眼前明明滅滅,閃爍不定。
背後,傳來那人的聲音,很輕很低的道:“帝姑籬落。”一句話,不過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沒有輕佻沒有放肆,相反,自有一種不可忽視的威嚴在裡面,容不得人小覷了去。
我回轉身來,看那人一步一步向我走近來,腳邊,是零落了一地的的暗器。我笑,道:“相較於帝姑籬落這個稱謂,我更是喜歡以夜氏主子夜婉寧自稱。”
“是麼?”那人在我身邊兩部處站定,看着我,面色淡定微帶思索,柔和了滿室的燭光,半晌,那人笑了笑,爲難道,“怎麼辦呢?我更是喜歡籬落這兩個字。”說着,他喚我,“籬……落……,籬……落……”拖着長長的尾音,韻律自成。
他喊一聲,走近一步。
兩聲罷,人已然站在我身前,咫尺相近的距離,鼻息幾近纏繞,容顏是那般的相似,只是氣息,是那般的陌生。
終究,不是他。
心底,劃過沉沉的一聲嘆息。
“你在嘆息。”他的聲音,就懸在我的耳邊。
他又說:“我看到了……”
我微微側開臉頰,直視他,問:“你看到什麼?”
他的手指,指向我心臟的位置:“這裡……”笑了笑,又道,“好大的窟窿,再也填不完整的大窟窿。”
相近的距離,燈火下,我篤定,他不曾易容,自然不是如他所言,只是區區一個採花賊。普天之下,能這般悄無聲息避開山莊戒備,自如出入我山莊的採花賊,只怕還未出世。我問:“閣下何人?”
他眉目慵懶,隨意的,在我身側藤椅坐下,道:“三個提示。”
我看過去,並不聲響,只聽他繼續說下去:“世人都說帝姑籬落絕代風華丶聰慧冷智丶心狠手辣,今日得見,確然是傾國傾城之貌……”他晃了晃手上的匕首,又指了指那一地的暗器,笑,“一個是千里一點紅,一個是曼陀羅,哪個不是毒中之王?如此可見,心狠手辣,亦非謠傳。”
“至於這聰慧冷智麼?”他揚眉,“我給你三個提示,但看你,能否猜出,我是誰來。如何?”
我沉默半響,在一側藤椅坐下,笑了笑:“有生之年,尚能見得巫山四鼠真面目,也算是幸事了。”
一雙手臂,倏然探來,不容我閃避的,下一瞬,我整個人,已然被那雙手臂給帶過去。那雙眼,緊緊的,鎖住我:“我什麼提示都不曾給你,你如何猜出?”
因着掙脫不開他的鉗制,也便索性省點力氣,道:“既然是猜,自然是無所依據,純屬猜測了。”一揚眉,反問,“我猜對了?你是巫山四鼠中的老大五毒鼠,擅長使毒,殺人無形。”
“帝姑籬落果真名不虛傳,在下領教了”
果真被我猜中,真是巫山四鼠中的老大。
只見五毒鼠鬆開我,退後一步,抱拳,道:“凌霄,在下的名。”
有客自遠方來,自然是不能怠慢了去的。我倒了杯茶水,遞給他,問:“凌塵可好?”
凌霄飲了一口茶誰,睨我一眼,似笑非笑:“怎麼?我兄弟四人,能得帝姑掛在心上的,也只四弟一人?”不待我開口,凌霄又道,“莫非,我凌霄不如四弟來的風流倜儻丶文武雙全?”
這個人,嬉笑怒罵間,亦是顯然可見的心機深沉。
而凌塵,是不一樣的,那陽光一般的大男孩,明亮的眸中,是能讓人一眼便是看到底的單純無暇。
“帝姑沉默,看來,便是真了。”只見凌霄灑笑一聲,“橫豎,我家老四這般賣命爲帝姑效力,也算是值得了。”
想起凌塵,我確實內心裡頗多感激。原也只是僱傭關係,我出錢,他們出力,只是,這麼久以來,從最初的京郊初見到後來的漠北只因我一句話,便是四處奔走只爲尋得根治師兄體內蠱毒的解藥,當時,我說過的,只要尋得解藥,自此,巫山四鼠是自由的,不必再爲我效命。當時,凌塵什麼都不曾說,只看我一眼,便是走了。後來,真是依約將解藥帶了給我,那時,我與師兄隱身於漠北,平淡度日。
那日,凌塵將解藥給我,我看他離開,以爲,此後不會再見。
知道,漠北突變,師兄因我而離世,而臥,終是身不由己,再一次回到深宮。
沉沉的夜,凌塵悄無聲息的,再一次回到我身邊,只有一句話,:“你有難,我不能撇手不管。你想做,又不能做的事,我來幫你做。”
是從那日起,原是天長水遠遙遙巫山處逍遙的江南奇男子,蟄伏在了那繁華帝都城內。
許久,我嘆口氣,對凌霄道:“我欠凌塵的人情,這輩子是還不了的了,下輩子吧,下輩子定當相還。”
“老四不在你以爲的地方。”
我看向氣定神仙的凌霄,問:“凌塵不在帝都?”
凌霄點頭,道:“確實不在。這麼些日子,你收到的密信,實則是老二所傳。”
“凌塵他……”募然想到那八十八條血淋淋的人命,我心下大驚。
“去尋解藥了。”凌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道,“連理蠱的解藥。”
我愕然,許久無法說出一個字來。
“所以,我這個做老大的,好奇了,便是坐不住了,過來看看,究竟是怎樣的女子,這般讓四弟……”凌霄默了默,好似在找恰當的詞語來形容,半晌,道,“瘋狂……是的,瘋狂。”
我問:“既然已經看了人,那麼,然後呢?”
凌霄倏然欺身而來,俯身,貼着我的耳廓,道:“做筆交易吧,你我,雙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