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歲的梆子聲悠悠傳來,在九重宮殿餘音久旋。
這是乾寧三年的除夕夜。我在伏波宮,他亦在伏波宮,他陷入沉睡,呼吸清淺,偶爾,能聽他夢囈般的喚一聲:“姑姑——”
我將他高燒不退的手心貼着自己的臉頰,輕聲應他:“燁兒,乖,姑姑在的。”
偶爾的偶爾,他夢靨,眉心緊皺,全身緊繃,焦急的喊:“姑姑……別走……”血絲便是從他脣角溢出。
我只得緊緊按住他,安撫他:“乖,姑姑不走,姑姑在呢,姑姑在……”
高燒薰紅的睡顏便是舒展了眉心,復又陷入沉睡。
他就這般一直昏昏沉沉。
我便是一直的,陪在他身邊。
一任月黑星稀,一任晨曦初升。
時光乍然迴轉,依稀的是往昔歲月,歲月年年,花開花落。
那些的年月,他還只是不受寵的皇八子,而我,是他身邊唯一可依可賴的姑姑。
除夕與大年初一,是他最喜歡的日子,因爲,在這特殊的日子,在我的默許下,他可以不必早起讀書,夜深習劍。除夕夜,他會抱了枕頭,早早的跑過來,爬上我的牀榻,一顆小小的頭顱盡向我懷裡蹭,邊蹭邊道:“姑姑——姑姑——”
偶爾,他夢囈,還能聽他呵呵的笑,不知天南地北的道:“姑姑……燁兒喜歡姑姑……最喜歡,最喜歡姑姑……燁兒只要姑姑一個人……只要有姑姑就好……”
當是知道是孩子純真的言語,從未當真,從未上心,也曾在隔日笑着拍他圓嘟嘟的臉蛋,笑問:“燁兒當真最喜歡,最喜歡姑姑?”
小小的男孩子,總是用力又用力的點頭再點頭。
“怎麼個最喜歡最最喜歡法?”他的奶孃笑着逗他。
“燁兒誰都不要,只要姑姑。”小小的孩子,仰起小小的臉蛋,大大的眼睛亮閃閃的看我。
奶孃呵呵的笑,道:“我的傻皇子哦,聽奶孃說啊,再過幾年啊,咱們的皇子也是要迎娶王妃側妃,就像二皇子一樣……至於姑娘啊,以後也是要嫁個好人家,什麼將軍王爺封疆吏……”
“姑姑,姑姑,奶孃說的都不是真的,姑姑纔不會離開燁兒的,燁兒也不要什麼王妃側妃,燁兒只要姑姑一個人。”
我便笑着將他擾帶奶香的身子摟在懷裡,親了親他軟軟甜甜的臉蛋,笑着看他亮晶晶的眼睛,刮他的鼻子,道:“好,燁兒不娶王妃側妃,姑姑不嫁王爺將軍。”
奶孃慈眉善目,總是認爲一個女人最好的歸宿便是找個好人家相夫教子。聞言,忙正色道:“姑娘,瞧您說的,女兒家總得嫁人,何況姑娘這般天上地下罕有的玉人兒,這不嫁人,豈不是遭天譴麼?姑娘就捨得,王母娘娘觀音菩薩也不會捨得讓姑娘孤老一人的。”
“姑姑,莫怕,等燁兒大了,燁兒娶姑姑。燁兒只娶姑姑一個人,有燁兒陪着姑姑,不會讓姑姑孤老。”
童言擾在耳畔,當時只道尋常,聽聽便過,從不曾當真。
乾寧元年,他初登基,那是第一次,我與他,分開過年。除夕夜伊始,他在他的金殿之上,繼承皇家傳統,設宴與文武重臣、後宮妃子通宵守歲,歌舞達旦。我在我的籬落宮,亦是歌舞盡歡,喧譁奢靡。子夜時,喧譁散去,終是難以入
寐,起身披衣,隨意散佈,不知不覺,便是走至伏波宮,站在櫻樹下,一回頭,一轉身,便是看見他,站在宮內,隔着敞開軒窗,眉目清朗,眸光琉璃,沉默許久,輕笑一聲,道:“姑姑,除夕夜的,你這是夢遊呢,嚇朕一跳的。”
那一晚,後半夜,依舊是伏波宮,我的往日寢室,屏風外,一盤棋,對弈至晨曦初上,不知不覺睡去,夢裡落花落滿階。醒來時,竟還是在籬落宮,腳脖子上被套了玉鐲,微涼的涼,我手撫那雕龍琢鳳玉鐲許久,費力取下,終是沒能取下。
後來,問莫尋,才知,是承燁避了衆人,偷偷將我送回籬落宮。
久居籬落宮,不常見到身爲帝王的承燁。再次見到他,已是大半年後的皇家家宴,他不提那玉鐲之事,我亦是找不出適當的時機提起。後來,久而久之,便是往了此事。
而玉鐲,這些年,始終套在右腳腕上,時日久了,恍然漸成身體的一部分。
他少時,除夕夜,我總是也要送他小小的禮物。他雖是皇子,終歸是宮裡最不得寵的皇子,每個皇子與他們的母妃總能在這一刻得到他們父皇欽賜的禮品,唯有他沒有。他倒是不在意,也洗是小小的年紀尚且不懂得失意與在意。小小的孩子每每得了並不名貴的禮物,總會寶貝似的藏好掖好,喜不自勝。
奶孃總是邊流淚邊感慨:“姑娘啊,幸虧還有您,不然,我的小皇子……真是太可憐……”
但是,有一年,是他十二歲吧,那一年,隨着皇權之爭,伏波宮的日子甚是難熬,不是投毒便是暗殺,每一日,伏波宮總有人無辜死去。那個除夕夜,我忘了給他準備禮物,他倒也不要,只拐彎抹角的將話題轉來轉去,直到奶孃暗地裡提醒,我才恍然大悟,再看他還在一臉正經的扯完東又扯西,內心裡還是忍不住的笑,終究還是個孩子罷了。
順手,便是將自小佩戴於身的藍田玉佩給了他做禮物。
他受了禮物,又取了小小的紅綢包裹給我,我打開來,是核桃雕刻的一對青梅竹馬。
我再擡頭看他,他已然出了屏風外,俊秀的臉有微微的紅:“姑姑,這是送您的新年禮物。”
而那玉鐲,原是這些年來,除夕夜,他送我第二個禮物。
宋老走過來,遞給我溼熱毛巾,我將毛巾搭在他的額上,宋老道:“公主千歲,夜甚是深了,您還是歇着吧,這裡有老臣守着……”
垂眸看向榻上睡顏,我搖了搖頭:“不礙,本宮熬得了。”
宋老許久不語,許久之後,嘆口氣,道:“公主千歲,老臣說句不該說的話,您與聖上,這又何必?”
“什麼何必?”我換了又一塊溼毛巾,示意宋老坐下說話。
宋老又是默了默,方道:“老臣活得夠久,經歷的事也夠多,這人心世情啊,自認揣度的,沒有十分,也不離八九分了……”
我笑了笑:“宋老啊,你這是在本宮面前賣老呢。”
“豈敢豈敢!”宋老捋須擺了擺手,正色道,“老臣只是想說,這人活一世啊,能傷害到自己的,往往不是敵人不是對手,而是自己最親最親的人。同樣,我們不經意傷害最深的,也不是對手不是敵人,而是自己最在意之人。”
我給承燁換溼巾的手便是頓了頓,又聽宋老道:“公主千歲是七竅玲瓏心,又如何看不出,聖上內心裡,最在意的,不過是公主千歲一人而已。”
“而公主千歲,又如何不是在意聖上?若是不在意,不關心,又何必這大深夜,守在榻邊?”
宋老又嘆口氣:“既是彼此在意,又何必彼此折磨?”
“人活一世,富貴繁榮,權力厚祿,不過是過眼雲煙,最珍貴的,也只有一個情字罷了。”宋老又嘆口氣,“這些的話,老臣本不該說,原本也不曾想過要說。只這些年,看着聖上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在公主千歲人前人後小心翼翼行事,以聖上認爲的方式來爲公主千歲考量,老臣看着看着,就是覺得不忍。”再嘆口氣,“聖上他,也不過是,十六七的孩子罷了。”
我順手,慢慢的,撫平那斂起的眉心,啓脣時,嗓音澀啞:“都說無情最是帝王家,這孩子,終究是,與他的母后,太相似太相似……可是,宋老,你該明白,身在帝王家,身爲帝王,有情比無情更是可怕,那隻會害了他。”
“何況,本宮,終究,是他的姑姑。休說本宮在意與否,天下人呢?天下人會如何看他這個帝王?慕容相便是爲了堵住天下子民之口,方有漠北那一齣戲。宋老,你忍心,讓好不容易平息的悠悠輿論,再次掀起軒然大波麼?”側眸,看向宋老,“宋老,幫本宮一個忙,最後一個忙,可好?”
宋老擡眸看我,舉棋不定。
我笑了笑:“就當是,爲本宮,爲承燁的千年帝業,爲乾昭根基。”
宋老沉默許久,問我:“公主千歲當真是想好了?”
這個睿智的老人,有他的處世原則,亦是他的堅持,他說:“老臣乘先太皇天后遺囑,須得首保聖上帝位,再保公主千歲安寧。”
“放心,本宮所做,也只爲保自己以及腹中孩子,以及,保他帝位永固。”我側眸看向昏睡的承燁,“宋老,本宮在他身邊一日,於他,便是一日的不安定。”寒玉潭那日,有我夜氏之人偷襲他射他五星鏢,誰能料定,他日,是不是,還有更多的偷襲更多的暗鏢與暗殺。只有我離開,迴歸我的族人身邊,方能保他不再受偷襲。何況,我在他身邊,於他,便是一塊能被人用來要挾的軟肋,也唯有我遠遠地離開他,他纔是那個所向無敵的帝王。更何況,他的情,他的愛,太重太重,我受不起,而這份情若是被天下人利用,他這個帝王,又如何自處?
“宋老,本宮失去的,太多太多,失去了夜氏,失去了莫尋,不能,再看着他,本宮自小帶大的他,因爲本宮,失去所有,甚而是性命。所以,本宮求你,幫本宮這一次。”
宋老沉默許久許久,才緩緩點頭。
大年初一,他終於醒了,他醒來時,我正在榻邊爲他撫琴。
葡萄紫的眸子定定的看我許久,纔不確定的喚我:“姑姑——”
我示意雁翎將琴取走,坐過去,捏了捏他的手心,道:“宋老說,你這身子須得悉心調理,可不得你再這般糟踐了。燁兒,現在感覺怎麼樣?”
他點了點頭,只看向我,眸中慢慢的,浮上種種不確信。
“放心吧,大臣與後宮的娘娘們那邊,我已經讓暗風傳了聖諭,說聖上潛心齋戒拜佛七日,朝堂諸事,按老規矩,請慕容相多多操持。”我接過雁翎端來的湯藥,吹了吹,示意他張嘴。
我讓他喝,他便是喝。
喝完,看了看我,又垂眸,看向我凸起的小腹部:“姑姑……”
“等一下!”我轉身,從香盒邊取出一道平安符,遞給他,“老規矩,新年禮物。”
他明顯怔了怔,我皺眉:“不喜歡?不想要?那就算了罷——”
話音尚未落下,平安符已經被他長臂探來,取了過去,許是動作太過迅猛,觸動了背上傷口,他嘴角抽了抽。
“怎麼?扯痛傷口了?疼不疼?來,姑姑看看……”
身子猛然被他雙臂就勢攬住,我欲掀他褻袍的手便是僵了僵。
他將臉頰擱在我肩窩處,喃喃的,道:“姑姑,這疼的好,真的好,不然,燁兒當真以爲是在做夢,又是一場夢……”
鼻子忍不住的酸了又酸,眼眶澀了又澀。
許久,只輕聲道:“答應姑姑,以後不管如何,一定要好好的顧惜自己的這個身子。因爲——”頓了頓,反手,儘量不碰觸他背上傷口的抱住他,“姑姑會心疼,會很心疼,很心疼。”
“燁兒,那些年,姑姑教你,養你,一心指望你登基爲帝,是存了私心,姑姑……”
“燁兒不怨你,也不怪你。”他將我拉離寸許,那俊美無論的五官洋溢了真心的笑,笑如孩子,葡萄紫的雙眸滿溢的是喜悅,是歡欣,直直的望進我眼中,“能得到姑姑的這份關心與心疼,就已經很好很好了,燁兒雙眸都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只要姑姑能這般的,在燁兒看得見的視線內,燁兒就知足了。”
他終是心存不確信,也許,是先前太多的離別讓他心存疑慮,沉默許久,還是拉住我的手,問:“姑姑,你不會再離開的,是不是?”
忍去心頭疼痛,我笑着應他:“是的,不會離開,就在這伏波宮,有燁兒陪着,慢慢老去。”
“姑姑,不管你要什麼,只要你說,燁兒幫你實現,只要你不離開。”
“好,”我點頭,想了想,道,“孩子終究無辜,還是讓澳兒去看看他的母妃吧。”
他沉默許久,輕聲道:“天下人都說,姑姑心狠手辣,歹毒如蠍,又有誰知,姑姑的心,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一顆心。”
“好了,別酸了。”我笑着拉過一側軟枕,如他少時待他一般,輕輕軟軟的砸在他臉上,“宋老說了,你這身子,須得多曬太陽,難得今日陽光不錯,又是大年初一,趕快坐起來,隨姑姑去廊上喂喂金魚。”
他將軟枕抱在手上,懶洋洋看我,挑眉,問:“老樣子?”
我嘆口氣,拿他沒轍:“好,老樣子,姑姑伺候你這小祖宗穿衣。”
取過龍袍來,他看着搖頭。
我便笑了笑,去隔壁他原先的寢室翻出一件素色長袍來,他這才如了意。
伺候他穿衣時,他低眉問我:“孩子沒鬧你吧?”
我看着他關切的俊顏,愣了愣,旋即,垂眸爲他束腰帶,笑:“有宋老在,還怕什麼不成?”
“不對,應該說,有朕在,還怕什麼不成。”他朝我頑皮的笑,道,“他若是不規矩鬧你了,小心朕以後打他屁股。”
我噗嗤笑出聲來,內心裡甚是苦澀,這樣的日子,又能有幾日?終究是,聚散兩依依,相顧無來處罷了。
是他在伏波宮養傷的三日,原是他在彈琴,我在看書,他忽然擡眉,對我道:“姑姑,再過十二年,我便隱退,不做皇帝,可好?”
我疑惑看他:“說什麼鬼話呢?”十二年後,他也不過是二十九歲的年紀,人生還長得很。
他坐過來,一如少時的他,伏在我膝蓋上,道:“那個時候,姑姑都三十六歲了——”
我給他一個爆栗子:“原來,你是在含沙射影,說姑姑老了啊。”
他摸了摸微紅的額角,嘿嘿的笑,笑罷,掰着我的手指頭,道:“到時,姑姑想去哪裡,燁兒便陪姑姑去哪裡,看遍這世間的每一處風景。姑姑爲了燁兒,將自己的半輩子埋在了這宮裡,那燁兒總得公平了纔是,陪姑姑燁兒二十九歲之後的所有人生。”
面上終究還得不以爲然,嗤他:“姑姑看你啊,是高燒燒得腦子糊塗了,你也不想想,那個時候,澳兒纔多大,怎麼繼承你的皇位,怎麼駕馭朝臣?”
“澳兒是不能,可是——”他看向我的腹部,眨了眨眼睛,“姑姑的孩子一定能。”
“燁兒,有的話不許亂說。”我驚得不行,一把推開他,他不防備,跌坐在地。
許是碰疼了他的傷口,他齜牙咧嘴半響,我只得去拉他起身,好言好語道:“燁兒,不許任性,這哪裡是一個帝王該說的話。”
他反手握住我,又將臉蹭着我的肩窩,膩了半響,才笑嘻嘻道:“好,不亂說,不任性。姑姑,餓不餓,改用晚膳了吧。”
話題就此被他岔開。
第四日,宋老照例來爲他諭治,順帶爲我把脈,看看胎兒安否。
他坐在旁邊,看了半響,忽問道:“愛卿,這孩子是一對還是兩對?”
其實,我在,雁翎在,三兒亦在,暗風也在。
一羣人聞言,皆錯愕回看他。
他倒好,一臉泰然,甚是平靜的道:“朕有預感,少說一雙,說不準會是四胞胎。嗯,四個號,老大老二老三都是男孩最好,這老幺一定要是女孩。”
我啼笑皆非。雁翎三兒暗風亦是一臉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到底還是薑是老的辣,宋老眉毛鬍鬚抖了抖,平聲道:“回聖上,據老臣從公主千歲的邁狀看,應是龍鳳胎。”
除了那個爲皇帝人,在場所有人,皆是愕了愕。
還是雁翎先抗議:“宋老,哪有您這樣的,聖上問,您就說,先前奴婢問,您就藏着掖着不肯說。”旋即,又沾沾自喜,回頭對我道,“公主千歲,還是奴婢猜的準吧,奴婢就說了,一準兒是龍鳳胎。”
宋老忙道:“雁翎姑娘此言差矣,先前不說,因着時候尚早,老臣尚未拿得準。”旋即,翹了翹鬍子,對我說,“公主千歲,恭喜恭喜。”
一羣人忙趁勢向我恭喜。
只有他,思索半響,冷不丁的道:“這老幺,還得是女孩。”
我這一次是真的笑出了聲,邊笑邊道:“你這皇帝管朝臣管子民,連我這腹中孩子是男是女尼也要管啊。”
“一定要是女孩。”他只堅持。
晚膳時,已然被我給默許得不分尊卑的雁翎私下對我道:“主子,聖上任性起來,真是可愛。”
我瞪她一眼:“死丫頭,這話你也敢說?”瞪罷,自己也笑了起來,甚有同感的點點頭,“其實,他也就是一個孩子。”
雁翎笑:“奴婢算是看出來了,也只有在主子您身邊,聖上纔會是個可愛又英俊無論讓人忍不住就要多看幾眼又不會心生畏懼皇上。”
“好了,廢話少說,趕緊去練劍室看看聖上,別讓他顧着練劍,又將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裂口子了。”
雁翎朝我笑笑,領命去了。
“三兒,去門口看着。”
屏風內,宋老遞給我一張紙條,我看了看,沉默半響,將紙條湊近燈火,看它然爲灰燼。
“公主千歲,您……”宋老猶豫半響,“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我搖頭。
“老臣只是不忍心,看聖上這幾日的開心,老臣怕……”
我阻止宋老說下去,只淡聲道:“本宮必須在孩子尚未誕下前,離開。”
“對了,還有一件事。”宋老遞給我一方手帕。
我打開,特殊的符號,是我夜氏暗記,繡在明黃色宮錦上。
我竭力穩住神色,問老宋:“這是從何處而來?”
“閻公子讓老臣帶來,說是,在上官府搜得。”
我變了顏色,將錦緞收好,只點了點頭,對老宋道:“煩宋老告知他一聲,離開之事,須緩幾日,先且讓本宮去見了一個人後再離開。”
這邊堪堪說好,便是聽得湯碗碎低聲,旋即聽得雁翎的聲音:“三少爺,你沒燙着吧?來,我瞧瞧——”
我笑着對宋老說:“三兒這孩子真是聰慧。”
“公主千歲喜歡這孩子的話,就請不管去哪裡,都帶着這孩子吧。”
我頓住腳步,看向宋老。
宋老道:“老臣不瞞公主千歲,這孩子是真心的親近公主千歲,若要他離了公主千歲,他心裡也不大歡喜。”
我如何能信這理由。當下也不便多問,只笑了笑,對開門進來的雁翎道:“還不趕緊去隔壁寢室找一件聖上小時候穿的衣衫來給三兒換上?”
雁翎忙帶了三兒去找衣服。
“這雁翎慌慌張張的做什麼呢?”承燁走了過來,宋老忙着跪拜,被承燁揮手止住,只道,“若無事,跪安吧。”
待得宋老離開,承燁忙去關了門,又將門閂栓了。
我不覺得好奇:“說雁翎慌慌張張的,我看你,這可是鬼鬼祟祟的。”
承燁拉我坐在梳妝桌前,一臉笑意的看銅鏡中的我。
“究竟怎麼了?”我撫了撫自己的臉,也不見哪裡髒了。
“姑姑,看看這個。”他忽然攤開手心,是單隻玉鐲,雕龍刻鳳,與我那腳脖上的一隻正好是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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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不?”他問我。
我點頭:“紋理細緻,巧奪天工。”
他便是笑得更是歡了:“姑姑喜歡就好,送姑姑的,新年禮物。”
我舉着玉鐲看他,半響,擡眉,問:“這戴手上,還是腳上?”
他接過,半蹲子身子,將我左腳繡花鞋脫去,小心的套上去。
我看着他的頭頂,只聽他甚有心機的沾沾自喜道:“玉器這東西,但凡套在腳上了,可比不得套在手上,向來是套上去容易取下來難。”說罷,擡頭朝我笑笑,指着我的右腳,道,“姑姑,是不是這個理?”
誰能說他不奸詐?
小小的小對鐲子,他也能要出這麼一套心計來,就爲了怕我將套上去的鐲子又褪下來。
我沒好氣瞪他,將他道:“難不成,這玉鐲子能經砸?褪不下來直接砸碎了,不就成了?”
“姑姑,你這裡騙燁兒的吧?”他想了想,猛的擡起我的右腳,“燁兒要親眼看看,這玉鐲子燁兒可是費心雕了好幾年的,差不多三年才能雕成一個的……”
他一說,我楞了:“是你雕刻?”
他看向我右腳腕尚在的玉鐲子,這才喜笑眉開,聽我一問,頓了頓,才笑道:“瞧,姑姑還是被燁兒給騙了一道,這就是所謂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看着他的笑,內心的疼一陣緊似一陣,忽然,將他拉進,將他的頭緊緊地按在懷裡。
“姑姑——”他狐疑。
“燁兒,姑姑值得麼?”我喃喃的問他,“姑姑不值得的,姑姑不是好女人,姑姑犯了很多的錯,姑姑有很多的私心……”
淚水,不知爲何,在這一刻,再也止不住的流淌。
淚眼中,他看着我,正色道:“不管姑姑是怎樣的人。在燁兒眼裡,姑姑永遠是最美好的女子,世間女子再難相比。”
後來,沉沉睡眠深處,是他輕言低語迴盪了整個睡眠,他說:“姑姑,天下再好,也比不過你來得重要。你,就是燁兒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