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只知成仙好,其實成仙以後,也有許多無奈事。
比如我這個彼岸仙人,自從做了這個位置。
我不但不能隨意離開彼岸花海,就連王母的蟠桃宴,我也沒有資格入席。
爲什麼呢?
因爲我的仙階太低,唯有讓仙階升至圓滿階段,我才能扶搖直上九重天。
然而,仙階不是那麼好升的。
作爲彼岸仙人,想要昇仙階,其一,要讓本命法器達到圓滿仙級;其二,要讓額間半白半紅的彼岸花仙印盛開。
我的本命法器是古箏,他與我額間的仙印一主一副。
古箏的階品圓滿了,彼岸花的印記纔會盛放。
然而,要想讓古箏升階,是要拿帶有怨恨的亡魂作爲祭品。
可是,我不能離開彼岸花海,只能用古箏的曲音勾來一個又一個的亡魂。
古箏曲音還不一定會勾來帶有怨恨的亡靈,所以,我就要讓這些被勾來的亡魂與我交易。
與亡魂的交易,不僅僅口頭上說說,還得去往彼岸花海深處的知返林。
只有從那裡離開,我才能直接到凡間‘借屍還魂’……
在我又在調着古箏的琴絃時,流雲在旁邊說:“你就那麼想吃蟠桃嗎?”
我淚目,一副你不懂我作爲吃貨的內心。
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不但能吃到又大又圓又甜的蟠桃,還能喝到瓊漿玉露好嗎?
所以,爲了能參加王母娘娘的蟠桃宴,我一定要讓仙階早早圓滿。
幽冥路的盡頭,有着望不到邊際妖冶似火的紅色彼岸花。
在彼岸花的深處,我遺忘了自己的姓名,只知我是彼岸仙人,我在這裡靜等有緣人,而我每天輕彈的曲子就是爲勾來自己的有緣人。
一架如夢似幻、似真似假,通體暗紅的古箏在我輕彈下,發出一陣陣勾人心魂的曲音。
曲子動人心魂,勾人憶起往昔。
彼岸花,花開不見葉,這是被詛咒的。
但被詛咒了又如何?
彼岸花的葉在花開時就能去到人間做一回人。
當葉歸來時,花也漸漸隱去,去那人間做一回有着如花嬌豔的女子。
每千年一次的輪迴,每千年一次的生死離別,每千年一次的花開葉隱。
彼岸花吐納的芬芬,纔會如此貼近那些遊離在幽冥路上的亡魂,引起他們或她們心中的過往,無論喜悅或傷悲……
素手輕擡,一曲不知名的曲子悠悠響起。
有緣人有緣人,你在何方?
快些過來,我在此處靜靜等你。
曲音加上彼岸花的香甜味,靜靜地呼喚有緣人。
一隻身穿襦裙長衫的女鬼,她蒼白着一張俏臉,空洞着一雙惹人心疼的眼睛,出現在不遠處。
古箏曲子漸漸地接近尾聲,餘音卻依舊在迴響。
我招了招手,那襦裙長衫的女鬼便穿過了彼岸花海,虔誠地趴伏在我身前。我把手伸到女鬼的頭頂上,不消片刻,女鬼空洞的雙眼便清亮了。
她的眼猶如星星一般明亮,她的眼中有最初的迷茫,到最後的絕望,讓眼睛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霧氣。
“我是死了,對嗎?”
女鬼的聲音很空洞,沒有像以往那些亡魂的歇斯底里,抗拒着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
我點頭含笑不語,做出諱莫高深的樣子。
這個女鬼身上沒有絲毫的怨氣,有的只是讓人心疼的哀傷環繞着她。
這或許就是她能夠被我的古箏選中的原因吧,沒有怨恨的亡魂,一旦有了怨恨,那怨恨將是最爲強大的。
我手下輕撫的古箏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它叫芊思曉夢。被它選中的鬼魂,就會被我所彈的曲吸引過來,成爲與我交易的對象。
彼岸花輕輕搖曳着,一旁的忘川河載着過河的亡靈,靜靜流淌着。
不遠處的陰差注意到我這邊的女鬼,正要過來時,那女鬼低聲道:“我還有心願未了,可我卻……”
女鬼周身起了紅光,正要過來的兩位陰差止了步伐,轉身離去。
女鬼驚訝地看着身上發出的紅光,驚訝地看向我。
我說:“你剛纔說你心願未了,這紅光纔出現。有這紅光,你就能留在這裡,陰差也不能立刻遣你過河。”
“那是否紅光不散,我就能永遠留在這裡?”女鬼的聲音依舊空靈,眼睛裡卻有了光亮。
我搖頭。
在我搖頭的瞬間,她眼中的亮又散了。
“是有期限嗎?”女鬼又問。
我點頭說道:“沒錯,紅光自會存於七天。七天以後,無論你的心願完成與否,紅光自會消散。到時,陰差會再來押你過忘川。”
“爲什麼會這樣?”女鬼失魂落魄吶吶道:“如今我已是一縷幽魂,如何還能了卻心願?”
我垂目,素手輕壓在古箏上。
女鬼寂靜許久,突然上前捉住我的手,那雙美麗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你有辦法幫我的,對嗎?”
魚兒,上鉤了。
我裝作遲疑地凝望她。
她的眼睛又亮了,她猜到我能幫她,她急急道:“只要你能幫我,無論付出什麼,我都願意。”
“當真?”我望着她的眼,問道。
女鬼拼命點頭。
我微微一笑,看着在她眼珠子裡面倒映出的我,就像一個狼外婆。
我說:“如若需要付出你的靈魂,你也願意嗎?”
女鬼沒有絲毫的猶豫,再次重重地點頭,“我願意,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願意。”
“那你先說說你的心願吧。”我撥了一下古箏上的琴絃。
女鬼陷入了生前往昔中,她說,她叫若蘭,她與一個書生彼此深愛着對方。
奈何,書生就算家中貧困,也不肯上門入贅。她爹又是嫌貧愛富的主,見她不肯聽勸,依舊與書生鴻雁傳書,有時也會偷偷相見。一怒之下,便把她高鎖在閣樓,不讓她再有同書生相見的機會。
日復一日,她想了無數的辦法,依舊無法離開閣樓見到書生。她也絕食抗議過,可她的父親卻是鐵了心那般。還直言,如若她不吃飯,就把書生亂棍打死。
就這樣,若蘭相思成疾,一天天消瘦下去,又恰巧聽聞書生被她父親轟走了一次又一次,下人還出言侮辱他、毒打他。
若蘭心痛無比,一口氣上不來,香消玉殞。
“我的心願就是能夠與他長相廝守……如今,我二人卻陰陽相隔。”女鬼的聲音如泣如訴。
“這心願我能幫你。只是,我需要你的靈魂作爲我幫你的酬勞。”我面無表情地說道。
若蘭問:“如何幫?”
“借屍還魂。”看着若蘭的俏臉一白,我輕聲接着說道:“我上你的身,圓你一場長相廝守的夢。”
若蘭面如死灰地說着:“那……也不是我與他。”
聽到這話,我收回被她握住的手,放回古箏上,冷聲道:“我這地方清淨,你且安心等待七天。”
若蘭死氣沉沉地呆坐在那裡,一坐便是許久。
直到她身上的紅光漸漸隱退時,又有陰差過來扯起她的胳膊就要拽走她時,她才如夢初醒般地喊着:“我願意!我願意拿靈魂與你交換!”
我眯眼淺笑,跟人比定力,我不是吃虧的那個,特別是跟心中有所求的人相比,贏得人永遠是我。
拽着若蘭的陰差是流雲,他傳音給我,說着:“我又幫了你一場。”
“多謝。”我同樣傳音過去,真正地向他表達謝意。
只因肯進彼岸花海的陰差實在不多,多虧了陰差流雲的及時出現。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找誰來刺激這女鬼。
陰差流雲帶着淺笑轉身離去。
我走向若蘭,拉着她的小手,說道:“這裡沒有反悔一說,你說出口,就是鐵板釘釘的事。”
“我明白。”
“既然明白,你就要在這裡彈古箏,彈到我歸來時。”
若蘭沒有繼續追問,因爲此時的她就像沒有思想的傀儡,安坐在古箏旁,素手輕彈着古箏,古箏的曲音隱隱約約地傳出老遠。
可惜,每個與我交易的魂魄,無論交易成功與否,都將成爲古箏的養分,助其升階,我略帶哀傷地看着已經沒有反應的若蘭。
可是,這哀傷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被我扼殺。
憐憫這個詞,對我來說,是最要不得的。
一旦碰觸,我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