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能這麼快被攻克,主要還是因爲新羅人已經膽寒。
這幾年來,馬璘在西邊殺人,李璟在東邊殺人,對於異族皆是極爲狠辣,完全沒有了以往王者之師的自覺。大唐兵鋒還未觸及新羅之時,新羅國內其實已經人心惶惶,金城內很多有實力的新羅貴族便在考慮以後的命運了。
新羅亦是被儒家文化浸淫極深的禮儀之邦,不少貴族飽讀詩書,亦是極有見識的。伴隨着遼東幾個強大蠻族先後被滅族,他們便覺得形勢極爲不妙。
從最初的高句麗開始,能和中原王朝抗衡的原因,便是中原王朝一向以天朝上國自居,大軍亦是自命爲仁義之師,甚少行殺戮之事,亦不會就食於敵。對於中原的天子來說,遼東的百姓亦是他們的百姓,而非是他們的敵人。所以當初煬帝百萬大軍徵高句麗,卻容許高句麗人數次投降,最終鎩羽而歸。入唐以來蘇定方、程名振、劉仁軌、劉仁恭、薛仁貴等大將帶兵攻入這三千里江山,亦是以王師身份自居。新羅最終能佔據大同江以南大片土地,其實原因便在於此。
然而即便是如此,新羅人亦是不願靠近大唐太近,另一個遼東大國,號稱海東盛國的渤海國亦是如此,畢竟對於他們而言,中原太強大了。
新羅能夠存在,甚至能夠在和大唐的交鋒中互有勝負,其實原因在於唐人的仁慈。然而這幾年來。他們看到的和聽到的卻是完全不同。
西邊馬璘開疆拓土,殺的人已經超過了新羅的丁口,那畢竟是遠的。而在遼東這邊,李璟把桀驁不馴的契丹人和白頭奚徹底滅絕,爲了除掉契丹人和奚人的殘餘甚至發佈了重金收購頭蓋皮的殘忍命令,引得大量靺鞨人和高句麗人組隊進入深山,去追捕契丹人和奚人
。最近李璟又屠滅了室韋,手段亦是一樣殘暴。對於新羅人而言,當唐人變得比蠻族還要殘忍。而不是原本的仁義之師時,那麼新羅便沒有了存在的可能性。
若是中原王朝的軍隊一開始便是這般殘暴。那麼早在前隋之時遼東便正式納入中原版圖了。
對於他們而言,投降便是唯一的出路。在他們看來,新羅之民畢竟和契丹人和奚人室韋人不同,投降了或者能夠得到寬恕。就像極西之地的大食人那般。馬璘征伐大食時,抵抗者直接屠城,投降者卻是得到寬恕。
後來李璟攻佔渤海,更讓新羅人震驚,然而李璟並沒有在渤海大肆屠殺高句麗遺民,而只是殺死了渤海王族,這讓新羅貴族們放下心來。李璟大軍跨過大同江之後,他們便逼迫新羅王金法敏割讓出半壁江山,發現無法滿足李璟的胃口。這個時候,便知道新羅已經完了。而當李璟大軍在風雪的掩護下突兀的出現在王都之外時,幾家最大的新羅貴族便抓住最後的機會。新羅王的軍隊還在抵抗,他們已經紛紛打開了各個城門,把李璟大軍迎入城中。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讓這些新羅貴族們滿意,倒黴的只有王族,他們皆是得到了封賞。而他們的家族和財產,也都得到了保全。貴族們在新羅地位極高。有着極大的影響力,他們投降之後。金城便沒有了有效的抵抗力量,而各地的平地也是指日可待。
飽讀詩書的貴族們也知道李璟並非是真正的大唐天子,甚至明白李璟終究會覆滅,不過那麼沒有什麼,既然大唐帝國已經做出了改變,不再是以往溫順的模樣,那麼新羅的滅國已經成了定局,不可能再有任何改變。至於將來,等到李璟將要覆滅之時,他們再投降一次就是了,這也算不得什麼。
他們的想法李璟也明白,不過李璟也並不在乎了。自打知道馬璘成爲了磧西總督之後,他對這些都已經看得很開了。
說到底他攻下新羅,其實不過是爲軍功又重重地添上一筆而已,對於他的命運,已經沒法做任何改變。
進入了賢者時間的李璟再看身前跪着的兩位新羅小公主,也沒有了任何的興趣,在另一位小公主殷勤的用香舌爲他做完清理之後,便擺了擺手令二人走開。
兩位小公主低頭膝行退下臺階,卻不敢走遠,跪在大殿之內顯得無比恭順。過了一會兒,一個一臉慈悲之色的老僧緩緩走了進來,看到兩位身無寸縷的小公主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向着李璟拱了拱手道:“拜見將軍。”
李璟皺了皺眉頭道:“慧超,你是想死麼?”
老僧低眉道:“老僧不想死,要死的卻是將軍。”
“大膽!”李璟臉色一板,“和尚!不要以爲咱們有點兒交情,朕就不敢殺你!”
“將軍就是將軍,長安那位纔是陛下。和尚便是爲當日那點兒交情,才從長安來見將軍。”
李璟哼了一聲,緩緩坐直了身子,盯着老僧道:“看在昔日情誼的份上,朕饒你這一次。說吧,你從長安來見朕,又有何事?”
他未曾入龍武軍時,乃是以文采聞名,儒釋道三教典藏無一不精,對於佛法亦是有所涉獵。這慧超乃是長安名僧,開元年間西渡流沙去天竺,數年之後回到長安,帶回了不少佛經之外,還寫下了一卷《往五天竺記》傳世,文辭優美,記錄了大量磧西和天竺的風土人情,聲名極爲顯赫。李璟那時和這慧超也有些來往,後來入了龍武軍之後便斷了聯繫,如今卻又在這裡見到。
慧超在長安極爲有名,卻是新羅人。不過他西行求佛法之後並未迴歸新羅,而是在長安居住,年齡不過五十出頭,看上去卻是老得很多,這與他那一趟天竺之行亦是有極大關係。
慧超低眉道:“將軍在此地自立,長安城內章懷太子一脈爲之一空,將軍之母亦是受到牽連。和尚來這裡之前,已經讓將軍之母入土爲安
。能力所限,無法再做更多,將軍勿怪。”
李璟臉色瞬間黯然下來,輕輕點了點頭:“謝了。”
慧超說及他的母親,李璟自然是無法再讓兩個光着身子的小姑娘跪在這裡了,擺了擺手之後,幾名新羅宮人自廊柱後走出來,快速的爲兩位小公主穿上衣服,匆匆退了出去。
“都是故人,算不得什麼。”慧超看着李璟,“將軍,今日之光景看似繁盛,不久之後卻是要大禍臨頭了,不知將軍作何打算?”
面對這這位故人,李璟也沒法在強裝下去,苦笑一聲道:“事已至此,還能如何?不外是日日笙歌罷了,隨心所欲的滋味,總是嚐了一嘗,來日決一死戰便是。”
慧超道:“這麼說,將軍自己心裡還是明白的。”
李璟苦笑,他本是自律極嚴之人,這幾年來在遼東領兵,學着馬璘放縱部下糟踐異族,自己卻並沒有親自做過什麼,對於女色更是極少接近,也就在草原上之時那個突厥女子讓他極爲心動,不過最後還是硬着心腸殺了。這幾日在新羅王宮之中爲所欲爲,新羅王的妃嬪和女兒被他糟蹋了個遍,上至三四十歲的半老徐娘,下至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皆是做了他的胯下之臣。放在以往自然不會這般,然而對他而言這便是最後的瘋狂了。當然了,已經自立爲帝,他倒也是有着這樣做的資格,他不過是想通過這樣的舉動,證明自己的確是一代帝王,如此而已。然而他的心中,惶恐自然是少不了的。
“既然將軍自己明白,和尚倒是有幾句話想和故人說說。天命不可違,將軍也不是天子。有些事情,須得及早準備,免得將來玉石俱焚。”
李璟盯着慧超看了一會兒,開口道:“和尚,想說什麼就說吧。莫非你以爲朕——以爲我還有活路不成?”
慧超道:“若是及早準備,自然還是有的。”
“活路在哪裡?”
“東邊。”
李璟苦笑一聲道:“東邊?金城東邊便是大海,我是陸上戰將,去海上做什麼,難不成要我做海盜?”
慧超低眉斂目:“再往東一些。”
“再往東一些?你說——扶桑?”李璟猛然坐直了身子,盯着慧超道。
慧超點了點頭:“明春之前,將軍還有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可以準備。三個月的時間,差不多足夠了。”
李璟目光閃爍,神色急劇變化。
不得不說,這個新羅僧的建議,讓他極爲心動。
金城往東,乃是大海,繼續往東,便是扶桑。
那也是一個大國,足可作爲落腳之地。若是能在扶桑站穩腳跟,大概不用擔心大唐的追殺了。
慧超微低着頭,也沒有再說話。李璟在心裡盤算了良久,目光之中漸漸便是有了神采。
笨拙矮小的扶桑人,卻富有大唐極爲缺乏的白銀,佔據了那等地方,不但免了殺身之禍,又可成爲一方之雄。
心中盤算已定,眯眼看着下方的老僧,李璟大笑起來:“好一個禍水東引!慧超,你這個和尚算什麼慈悲之人!你從長安來到這裡,就是要我去殺扶桑人的麼?哈哈!”
慧超輕嘆一聲:“將軍若不走,到了春天大軍來攻,死的便是新羅人。和尚是和尚,可是和尚畢竟還是新羅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