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林公子入港

商人的嗅覺往往比狗還靈。

早在津門開港之前,泉州、明州的商人已經對歐陽家過份關注東海北部的動態有所懷疑,之後通過各種途徑而知道了北方會興起新的商機,那些飽懷冒險精神者便都義無反顧地向北揚帆。

政和六年中津門開港時,南方的商人們都還只是抱着試探性的心態,藉着東海季風洋流的末緒來到這個新港。他們也帶來一些貨物,如茶、絲綢、陶瓷等,這一倉半倉的貨物雖然走俏,但相對於趙觀、劉從爲首的契丹、渤海商人,以及李相隆爲首的高麗商人而言,這些貨物的數量根本無法滿足北地市場可怕的。而且由於沒有足夠的貨物作爲資本,更沒有攜帶大量的宋錢,這些大宋商人能買回去的貨物數量也極爲有限——他們面對漢部美輪美奐的琉璃品、高麗質優價廉的人蔘以及津門郊外成羣的草原戰馬都只能望而興嘆,怨恨自己當初沒敢下更大的決心與本錢。

在大宋商人裡面,政和六年獲利最大的是歐陽家和黃家。歐陽家是有備而來,而黃家則得楊應麒開金口秘密賒走了大量的琉璃品和兩百匹馬。他們兩家船隻回閩之後,在當地掀起了一股相當大的商潮,風頭之盛,一時間竟然蓋過了陳、林兩大家族。

這種暴利性成功的傳播能力是很可怕的。在政和七年的春季,“一到津門,金銀滿盆”這個傳說便傳遍了半個大宋:南至兩廣,北達江淮,西邊甚至到了四川!

這一年的冬、春之際到底有多少商人在準備着北上的船隻貨物?管理能力還不是很強的大宋市舶司根本就無從統計。

在泉州和明州,有船沒船引的商家正變着法子去賄賂市舶司的官員,實在拿不到船引的就想着如何走私,連船都沒有的小商人則想盡辦法要把貨物託運在別家的船上。總之,政和七年所有即將北上的船隻在夏季到來之前就已經被訂滿了。

楊應麒曾經對盧克忠說他低估了大海的肚量,盧克忠當時對這句話不以爲然。不過津門在政和六年欣欣向榮的局面也讓他頗爲自己治下能如此繁華而自豪。

然而政和七年五月之後,盧克忠才發現:如果把去年的津門和今年相比,那去年那個他視爲“繁華”的港口簡直可以用荒涼來形容!

南邊的商船幾乎是和季風同時來到津門!北來船隻的數量和大小完全超出了盧克忠的想象力!進入五月中旬以後,整個津門已經繁榮到近乎混亂的地步了。歐陽適顧着海上緝私,竟然再也沒能力兼顧岸上的治安。盧克忠只好請求楊開遠調一千工兵過來維持局面。

幸好,這些北來的商人們看來十分安分守己,謹守秩序。盧克忠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楊應麒在去年給歐陽家、黃家頒發的《津門商賈律法禁令》早在二三月時便在江南一帶流傳甚廣。黃家在楊應麒的示意下大肆宣傳,稱若不讀通這本書則沒法去津門做生意。沒幾天時間江南的書坊便都開動起來狂印,幾乎所有來津門的商人都人手一冊。

這本小冊子包括五個部分:第一部分略述商人當有之精神;第二部分是津門各項關稅的基本指標;第三部分是津門飲食、住宿、交易地點以及交易規則的指南;第四部分纔是三十六條和商賈相關的律法禁令;第五部分是雜項。可以說這本小冊子囊括了前往津門所需要的信息,它能夠迅速流行也並不僅僅因爲黃家的大力宣傳。

楊應麒這本小冊子成稿之後盧克忠也曾看過,當時不以爲意,這時重新翻閱,不由得感嘆七將軍的先見之明。他將那些守則一一細讀,聯想起這幾日津門的景況,才體會到每一條律法禁令都有深意,直到此刻,盧克忠才知道楊樸爲何會對楊應麒如此欽佩。

隨着南邊商船北來數量日漸增多,津門的各種問題也逐一暴露出來。最先爆發的是住宿問題。雖然政和六年年間無論是官方還是私家都已經修建了許多房屋,然而這些房屋比起需求來簡直就是杯水車薪。津門內部的民房早在四月就已經擠滿了人,楊應麒見狀便從蕭鐵奴處借來幾百個大帳篷,在津門外搭建起來,這才勉強解決了住的問題。

接着便是飲食問題。伴隨商船而來的不僅有商賈,還有流民、短工、家人、船伕等各式各樣的人,這些新流入的人口對津門的糧食供應而言無疑是一個可怕的負擔。由於楊應麒嚴格限制糧食供給,並不讓軍備倉、荒備倉裡的存糧無限量地流入市場,因此在商船自帶糧食見底之後,整個津門的糧價便急劇飆升。

津門糧價高漲之後又迅速影響到了開州、辰州與曷蘇館部,甚至連遼陽府的糧價也開始出現失衡的徵兆。胡十門在楊應麒的暗示下倒賣了不少糧食,讓曷蘇館大大賺了一筆,合族歡慶。這種類似的好處已不是第一次了——楊應麒南來以後屢屢以各種手段向曷蘇館人示好,比如贈送大批的書籍、煤爐等物,大大改善了曷蘇館部的民生民俗。

不過遼河地區這一年能夠流入市場的餘糧卻不多,加上其中一部分又被楊應麒以各種方式控制着,津門的糧店很快又告罄了。不少商人開始通過賄賂、求情等手段去打備用糧的主意,卻一個個碰了大釘子!原住民雖然有些存糧,但看到這種突如其來的糧荒也個個捂緊了自己的米缸。就在津門的外來者眼見就要斷糧的時候,兩艘千料大海船開進了津門。

一開始,沒人去注意這兩艘大海船的到來——近一個多月來來津門的船隻實在太多了。然而不久後就有人走向奔告,說這兩艘船上的貨物十分奇怪,以至於竟然在短短的時間之內便吸引了整個津門商賈的眼光!

到底是什麼奇怪的貨物呢?來到這裡的商販可以說個個見多識廣,就算是南洋的長鼻大象,西域的絕色美女,高麗的千年人蔘都未必能讓他們心動!可他們現在望着那兩艘大船卸貨所在的倉庫卻個個眼紅!

“我見過的!真的見過!在碼頭上卸的時候,一個袋子鉤破了,那裡面,都是……”

都是什麼?不是絲綢陶瓷,也不是翡翠珍珠,而是一袋袋、一倉倉的大米!

“哦——”許多精明的商人聽說後不是感嘆終於有糧食了,而是感嘆這艘船主的精明!在這種節骨眼上運來大米,幾乎就是在某種程度上控制了整個津門物價的走向——除非七將軍肯打開備用倉,否則津門所有外來者都不得不接受這個極有眼光的船主的盤剝了。

“唉……好厲害!現在的米價,只怕一袋大米便能換走我們一袋好茶!”

“是啊!到底是什麼人有這樣的手筆、這樣的遠見?”

“你還不知道麼?那可是我們福建鼎鼎大名的家族!”

“鼎鼎大名的家族?難道是……”

“林家!”

林翎來到津門的時候,整個港口都已經陷入一種嗷嗷待哺狀。一開始,這個年輕人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雖然儒巾儒服的林翎在商賈堆裡顯得那麼風度翩翩,但整個碼頭的販夫走卒對之卻一點興趣都沒有。現在他們關心的只有兩件事情:一個是錢,一個是糧!前者是他們來津門的目的,後者卻是眼下困擾他們的最大問題。

林翎在一個老者的引導下悄沒聲息地隱身於人流之中,到第二天,碼頭上才發生“鉤破米袋”的事件——那當然不是意外,而是一次別有用心的策劃。

等到所有人知道那兩艘千料大海船裡裝的都是他們迫切需要的救命糧時,掌控這些救命糧的林翎卻已經消失在衆人的視野中了。

又過了兩天,林翎纔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來到津門城西的一處別苑。這處別苑若在泉州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的一處房子,然而在房屋奇缺的津門,此刻這座別苑一日的租金就夠一箇中戶人家在江南一月的生活。 щщщ▲ttκд n▲¢○

別苑外,黃家在津門的主管黃旌正微笑等待着,看見林翎後忙走上來招呼道:“林大少,向北刮的海風還吹得習慣麼?”

林翎笑道:“向北向南,其實也沒什麼區別。”

這兩個商人站在一起,登時就顯出不一樣來:黃旌分明是頭髮福的老狐狸,林翎卻很清瘦,甚至有些弱不禁風,一點也不像經常出海的男兒。

兩人相攜進門,廳內早擺上了酒席,桌上卻只有四菜一湯,濁酒一壺。黃旌道:“如此待客,實屬怠慢。只是現在津門糧食大是緊張,雖然餓不着我們,但掌控津門的這位七將軍對浪費食物之事極爲厭惡。此席只有林大少與黃某兩人,若是太過鋪排,傳入那七將軍耳中只怕會招了他的忌。”

林翎淡淡道:“黃叔叔太過客氣了。家父生性也不喜豪奢,我在家裡吃的比這還簡單。”

黃旌道:“林氏家風,泉州誰不仰慕?林老先生富而好禮,固然令人欽佩不已。而林大少向來深居簡出,這次肯冒着風浪北來,更是給足黃某人面子!黃某人敬你一杯!”

林翎微微一笑道:“黃叔叔帶契林家一條好財路,該謝謝的是我們。”竟是酒到杯乾。兩人吃飯喝酒,談天說地,漸漸轉入正題。黃旌道:“林大少來津門也有兩天了,覺得這個地方如何?”

林翎道:“比起泉州,那還差遠了!”

黃旌微微一笑道:“這個當然!我們泉州背靠大宋,面向大海——那是千百年積下來的基業,這津門如何能比?眼下它如此興旺,也不過是因爲那七將軍手裡有些奇貨罷了。”

林翎搖頭道:“那又不然!我看津門雖然建築還顯得粗陋,但那也是它時日短淺的緣故。若說到商規建制之精妙,泉州市舶司實在是有所不如!別的不說,就是黃叔叔你代爲宣揚的那本《律法禁令三十六則》,便不是普通人能寫得出來的。”

黃旌道:“沒想到林大少對這本小書評價如此之高。”

“評價高的不是我,而是家父。”林翎道:“這次黃旅伯伯相邀北上,我家固然是盛情難卻,但若不是家父看好這津門港,也不會特地遣我前來。但和別人不同,家父對戰馬、琉璃興趣其實也不是很大,我林家有南洋一路商貨,只要媽祖保佑,一切順風順水,足保我林家十族無財米之憂。所以家父他老人家在收到黃伯伯書信以後,一開始只是準備讓我堂兄前來。但後來翻開黃伯伯隨信附來的那本小書,只讀了兩行便爲之動容。當時我侍立在旁,見他老人家讀完第一章後掩卷長嘆,說此書寥寥數句話便道出了他心中許多說不出來的從商心得!之後再讀其它章節,越讀越是欽服,馬上改了主意,要我放下手頭其它事情,整裝北上,代他老人家向撰寫此書的大賢請益。”

林翎的父親林珩在泉州商人中威望極高,因此黃旌聽說他對這本小書如此推崇頗感詫異。

林翎又問道:“黃叔叔,這本冊子,真是那位七將軍所作麼?”

黃旌道:“不是他還能有誰!據說這位七將軍是大金境內第一才子。我曾兩次蒙他接見,確實是極爲厲害的一個人。不但詩書經史無不精通,而且連海外的事情也知道得不少。有些事情連我都不知道!比如南洋諸島的一些奇風異俗,我們以前看見只是覺得奇怪而已。那位七將軍卻能說出這些風俗的來歷,我在旁聽着,只覺絲絲入扣,絕不是憑空杜撰而來。”

林翎奇道:“他懂得經史詩文那不奇怪,這些海外異域的事情如何也知道?莫非他也出過海?”

黃旌道:“沒有。據七將軍說,這些他是在書上知道的。”

“書上?”林翎更是驚奇:“我家遍收域外域內航海書籍,可從來沒見過有哪本能真正剖析出海外風俗來歷的。”

黃旌道:“你莫非懷疑這位七將軍誇口不成?我當初也曾這麼想。不過後來跟他談起南洋的一些特產,他隨口道出,許多花鳥魚蟲我們只是見過,他卻能叫出名字。還有南洋的物產,海道的遠近,他都能說出個輪廓來!林大少是自己人,我也不怕你笑話。上次七將軍要我辦一件事情,當時我畏難推脫海道太遠,說怕要十年才能來回。他一聽大怒,隨手取出一張海陸全圖來,那上面竟然把麻逸、占城等的所在標得明明白白。這麼清晰的海圖,便是我也沒看過!當時嚇得我瞠目結舌不能自辯。不過還好七將軍也未怪責,但從此之後我便打定了主意,再不敢在他面前扯謊了。”

林翎嘆道:“沒想到遼東域外僻壤,居然也能出這樣一個奇才。”

黃旌一聽,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道:“其實這位七將軍並非遼東人士!”

“哦?那是哪裡?”

黃旌道:“江南!”

林翎大奇道:“江南?江南人怎麼會到萬里之外的遼東來做官?”

“這些我也只是聽說。”黃旌道:“據傳,這位七將軍是受花石綱暴政,合族遇害,這才被迫出海,流落到此。沒想到卻另外闖出一番事業來。”

“哼!又是花石綱!”林翎道:“那個姓朱的狗官,不知害得江南多少人家破人亡!”

黃旌忙道:“這些我也只是向七將軍的舊部打聽,沒有坐實。林大少千萬不可亂傳,免得遭了七將軍的忌。”

林翎掃了他一眼,心道:“說起做生意,這黃旌也算滑頭,只是爲人卻太沒氣魄,幹不了大事!黃真的子孫看來已經不如往昔了。”又想:“他把那個七將軍吹得天花亂墜,卻不知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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