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廣弼竟然死了!而且是在一年多之前就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趙構、宗弼都是目瞪口呆。
“這一定是楊七和曹二的奸謀!想騙我把兵力調往南邊,他們好趁勢南下!”宗弼想:“假消息!一定是假消息!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那我這一年來究竟是在和一個死人交手?還是在和一個娘們交手?天下間哪有這麼荒唐的事情!”
“多半是個假消息!”趙構也盤算着:“得派哪個得力的人北上,把楊七曹二的意圖打聽清楚纔是。”
如果說漢廷的敵人們聞訊後是狐疑揣測,那漢軍南戰線的將士更如見到山嶽崩陷一般!而且許多人聽到消息後的反應也與宗弼趙構類似,都想:“是假的吧?”
那一個像岱嶽一般,在幾次極危險的大戰役中都屹立不倒的男人,怎麼會這麼輕易就死了呢?他們不敢相信。
但是接連傳來的消息,卻是那樣的殘酷:大名府發喪了,塘沽掛上了白燈籠,而黃河戰線的防務也正式由楊開遠接掌,甚至連西北的戰火硝煙也平息了不少。一切的跡象都似乎是在證明着曹廣弼的死訊。
“二將軍去世了……”
大漢的軍隊中出現了彷徨!這種影響可不僅存在於黃河戰線的軍隊中,實際上,幾乎所有漢籍將士都感受到了程度不同的失落!曹廣弼的影響太大、太廣泛了!他是中央軍隊系統的創建人之一,和地方上各大軍勢也多有牽連,渭南忠武軍曾在他的麾下,陝西軍首腦劉錡是他的妻舅,晉北軍中也有他的舊部,而且太原的防務民風又是他打下的根基,此外石康、徐文等重要將領,也多和他關係緊密。至於中將以下的將領,出自他門下的更是不計其數。如果說曹廣弼在軍方的影響整個大漢無人能及,那也絕不是一句空話。從草創時期開始,到漢部正式建軍,到晉、陝的抗金義旅,到宋軍來歸之師,全部和他關係甚深——雖然以蕭鐵奴爲代表的胡部近年來屢建奇功,但即便蕭鐵奴也不得不承認曹廣弼所影響的漢籍軍隊纔是大漢軍隊的主體,不得不承認自己之所以能建立奇功,背後離不開曹廣弼在後方起着穩定乾坤的作用。曹漢爲中、蕭胡爲外的格局,從漢部形成以來就沒有改變過!但現在曹廣弼死了,本已明朗了的天下格局便如被一道閃電劃破,一瞬間便多出了許多重大的變數來。
不過,這些變數都是還保有理性者所考慮的問題,曹廣弼的兄弟們聽到這個消息後無不失態。
楊開遠是第一個聽到消息也第一個冷靜下來的,曹廣弼的死已讓漢軍出現了一個可怕的破綻,眼下他必須代替曹廣弼肩負起黃河防線的重任,他不能有半點差池。在經歷了一陣悲痛之後,他迅速說服自己恢復過來,親筆作書,將這個噩耗分別告知幾個兄弟和狄喻。
據說折彥衝在太原聽到這個消息後,第一反應是差點把信使給殺了,接着連罵信使胡說誤傳,等看清書信是楊開遠親筆之後才放聲痛哭,當即就要往大名府來見二弟最後一面。韓昉等都不敢勸,幸虧有折允文在旁,他年紀雖然不大但素得折彥衝疼愛,折彥衝沒法對這個兒子發脾氣,有他帶頭抱住苦勸,才讓折彥衝漸漸冷靜下來。
歐陽適聽到消息的時間和折彥衝差不多,他聽到消息時他岳父就在身邊,陳奉山聞訊竟大喜道:“妙啊妙啊!這樣一來,姓楊的便少了一個臂助,往後我們就更有利了。”驀見歐陽適神色不善,忙問:“賢婿你怎麼了?”歐陽適怒道:“你當我是一點人性都沒有的豬狗麼!滾!”便將陳奉山罵了出來。
阿魯蠻在東北,聽到消息時後自有一番悲痛,蕭鐵奴的反應也很強烈,因爲傷病原因本已戒酒多時的他竟不顧勸阻喝得酩酊大醉,竟然月餘不理軍務,幸有種去病在旁多方維護,纔沒導致西北軍勢大亂。而夏軍聞訊後則大喜,多方籌謀反攻,可惜這時他們手裡已無利刀,進攻無力,向東向北收復不了靈州克夷門,向西向南又鬥不垮劉錡,最後便成了僵持之局。
至於楊應麒,他收到楊開遠的信後便捂緊了心口,若受刀戮,跟着又把自己關了起來,整整一夜沒有動靜。趙橘兒一開始不知道信中寫些什麼,只道是南邊來的緊急軍情,她素知夫君遇到難斷之事總需要一個人靜靜思索,所以也就沒去打擾他。不久從另外一個渠道聽到了曹廣弼逝世的消息,這才驚慌起來,不顧一切闖進門去,只見楊應麒在黑暗中一個人對着牆壁喃喃自語,就像在和什麼人說話一般,但他的對面哪裡有人?心想:“七郎不會中邪了吧?”慌忙點燈喚道:“七郎!七郎!你沒事吧?”
楊應麒打了一個哆嗦,竟而一跤摔倒,趙橘兒慌忙喚來家人救起,又忙請醫生來診救,施針灌藥之後,楊應麒悠悠醒轉,對着天花板呆了半天,忽然問:“太子呢?皇后呢?”
趙橘兒在他暈倒後就一直服侍,哪有空暇去注意這些?卻聽旁邊林輿道:“皇后聽到二伯逝世的消息,正在後宮哭呢。阿武哥哥正陪着她。”
楊應麒頭上下點了點,不知何意地說:“好,好……”過了一會,又問:“現在什麼時辰?”林輿道是午時,楊應麒道:“扶我起身,我要到前面去。”
趙橘兒驚道:“你要去幹什麼?”但見他神色甚是堅決,便不敢再問。
楊應麒掙扎着起來了,下牀時身子一晃差點摔倒,幸虧有妻子兒子扶住才站穩了。趙橘兒替他穿好衣服,楊應麒一邊傳下號令,召諸大臣以及在塘沽將領相府議事。
到了議事廳時,陳正匯臉色蒼白,雙眼皆紅,張浩郭浩和安塔海等亦肅容無語,但楊應麒臉上已無半點悲慼,陳顯見了,心道:“丞相好一副心腸!不負他二十年盛名!”
楊應麒環顧當場,說道:“二哥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上天既已降禍,非人力所能挽回。但我們作爲國家的股肱重臣,卻不能亂了陣腳。”
諸文武大臣都道:“是。”
陳顯問:“丞相,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請丞相說個章程。”
楊應麒道:“無他,就一個穩字。事情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一如平日就好。按現在的形勢,一動不如一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諸文武大臣又都應道:“是。”
楊應麒繼續道:“二哥去世之前,諸事均有安排,如今有三哥坐鎮大名府,只需小心謹慎,南方料來無事。漠北、東北,不會受到此事太大的影響。至於西北,我料乾順亦難藉此翻轉乾坤。眼下我擔心的,是大哥傷心過度,或生暴怒之念,或傷萬金之體,那纔是國本之憂。但我在眼前這等局勢下又不好擅離塘沽,無法到大哥跟前輔佐,不知諸位可有良策無?”
陳正匯沉吟道:“能否請狄議長走一趟?”
楊應麒一聽這話,眼中便有讚許之意,但又有些擔心道:“論身份狄叔叔自是良選,但他年事已高,近來舊患又有復發的跡象,我怕舟車勞累之下,會傷了身子。”
陳正匯道:“要不待我去看看狄府看看,問問狄議長的意思。”
楊應麒略一猶豫,便答應了。陳正匯來到狄府時候,狄喻也正在垂淚嘆息,但他是經年老練之人,見陳正匯在這時候過來,便知有事,直接開口相詢,陳正匯也不隱瞞,將楊應麒的憂慮說了。
狄喻道:“我雖然老,這把老骨頭還不至於在路上一個顛簸就散架了!你轉告丞相,我明日就出發前往太原。如今諸事紛繁,我大漢雖盛況空前,危機亦是空前,有我在陛下身邊,緩急之間或有作用。”
第二日扶病就車,完顏虎、折允武和楊應麒都來相送,他到太原之時,折彥衝已轉悲爲怒,正要興兵給曹廣弼報仇雪恨!狄喻雖然退役已久,但素知兵機,加上這次是陳正匯來請他的,所以也從中料到楊應麒是希望國家接下來能休養生息而不是干戈武躁,他自己亦持類似看法,心想:“舉哀進兵,或能借此勉勵士氣,如今漠北之患已平,區區宗弼,不足爲慮。但我大漢用兵已久,兩河東海均已疲憊,在這等情況下興兵,只怕縱然勝了,也要留下莫大的後患!而一旦南征有個好歹,傷了漢籍主力的元氣,那更是傾國之禍!”趕緊上前勸諭。
折允文、韓昉等見到狄喻無不喜出望外,齊來迎接,折彥衝見到狄喻,脾氣也稍稍收斂,揮手道:“叔叔來的正好,我正要親征宗弼,諒他河南數州之地,也不用動這雲中、太原兵馬,還請叔叔代我坐鎮河東,我這便往洛陽、河內調兵,會同開遠,雙管齊下,破了汴梁爲二弟報仇!”
狄喻一路來舟車勞頓,這時振作精神,快步上前道:“陛下,此事還得慎重!宗弼的人馬都佈置在北線,對我們防範素嚴,雖然對付的是同一個宗弼,但我們要南下,比趙構的兵馬北上難得多。再則我大漢征戰經年,國庫空虛,兩河疲憊,西北中興府也還未攻克,當初既定下先北後南的策略,而這策略亦已見奇效,漠北漠南、雲中甘隴相繼枚平,何不再等些時日,待甘隴大定,民力稍舒,那時再大舉南下,非但汴梁可克,便是其它不服王化者亦不在話下!”
折彥衝聽到最後一句“不服王化者亦不在話下”,哪會不明白狄喻的意思?卻仍垂淚道:“叔叔說的是國家大事,但二弟因宗弼而逝,我若不親鞭其屍,何以慰二弟於九泉之下?”
狄喻忙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何況廣弼捐軀於兩軍交戰之中,此仇乃是國仇,此事乃是國事!廣弼他寧可自己經年曝骨、久不入土,也要掩藏自己的死訊,爲的都是國事啊!他今日若能重起於地下,也必期盼陛下能以國事爲重!”
折彥衝道:“怕之怕我師未到,宗弼卻已死在趙宋南卒之手,那時豈非大恨?”
狄喻道:“趙宋縱得宗弼,首級亦必歸我!只需我大漢國運昌隆,鞭屍之仇,必能得報!眼下當先爲廣弼舉喪,讓他早日入土爲安方是!”
左勸右勸,終於勸得折彥衝哀嘆而罷,吩咐韓昉擬旨,以開國未有的規格操辦曹廣弼的白事。
曹廣弼雖爲漢軍武將之首,但他逝世後文人們也有得忙。禮部數日間議來議去,因聽說曹廣弼祖籍在真定靈壽,同儕中或有稱其爲曹靈壽者,且按曹廣弼臨終遺囑亦是願歸葬靈壽,因此便擬了文書,追封其爲趙國公,上奏請準。
折彥衝看到趙國公三字,勃然大怒道:“廣弼隨我草創漢部,開基之功與我等!河東之經營,陝西之進取,河北南部之囊括,皆出其力,拓土之勞尤在我上!他若在生,我便與他平分天下亦不爲過!如今他爲守黃河、定國本而逝,我竟只給他區區一個國公之名,天下悠悠之口,卻該如何罵我薄情寡義!”
韓昉大恐,忙跪下道:“公侯之上,非臣等所敢妄議!”
折彥衝道:“議什麼!趙王!”頓了頓又道:“將來我死了之後,他的牌位列我左右,讓子孫敬他猶如敬我!”
羣臣駭然,退了出來,紛紛來問韓昉此事可否。韓昉猶豫了片刻,先來問狄喻,狄喻沉吟道:“按規矩,這等大事應該是由政府議定,然後再遞交元國民會議,元國民會議通過了再呈陛下,如今政府尚未議定,便來問我,似乎不合規矩吧?”
韓昉道:“封王之舉,開國以來未有,所以禮部不敢擅決,恐遭物議。”
狄喻問:“丞相怎麼說?”
韓昉恍然,頓足道:“我怎麼忘了這一層!”忙回去擬了文書,飛馬寄塘沽請楊應麒決斷。塘沽諸大臣收到文書,或贊成,或不贊成,贊成的是認爲以曹廣弼當得王爵,不贊成的則是擔心開了這個頭,往後楊開遠歐陽適蕭鐵奴等若再立功,那時可如何是好?若漢廷有五六個異姓王與皇帝同列一朝,恐非國之福祉。而且曹廣弼尚有二子,若是封王,這王位是否承襲也是個問題。
衆議紛紛,最後還是楊應麒一錘定音道:“諸位所謀都有理。四封之內,例不封王。”
陳正匯問:“那是要請陛下收回聖命了?”
楊應麒卻道:“不,二哥卻封得。”
衆人聽他前後矛盾,均有不解,陳顯接口道:“當世不封,逝者可諡,丞相是這個意思吧?”
楊應麒道:“不錯。”又道:“我與衆位哥哥早有私約:無論將來功勞如何,只要一日在世,便不居王者之位,如其不然,上蒼殛之!”
羣臣一聽都稱大善,此事遂定。
名號的事情糾纏頗久,而發喪之事亦同時進行。漢廷爲了征服漠北甚至不惜舉債花未來的錢,國庫之空虛實屬空前,加上劉氏轉述曹廣弼的遺囑,希望一切從簡,戶部、禮部有司官員便將這意思擬成奏章上稟,結果又被折彥衝罵了個狗血淋頭。
陳正匯找楊應麒訴苦,說道:“曹元帥威震四海,舉世同仰,我等豈不願隆重其事,只是眼下真要大辦,恐怕就得四處挪款了!”
楊應麒道:“按國事,殮葬當以簡省爲尚,奢華適足以增二哥身後之污名!但按情義,若此事辦得太過寒酸,恐怕世人要罵我兄弟無情無義!”
陳正匯問:“那如何是好?”
楊應麒道:“公則簡省,私則隆重。名號上的事情,公家來辦,儘量推崇;喪葬費用,我們兄弟幾個來出,不入國庫。你按我這個意思擬成條子,用我的名義奏稟大哥。”
折彥衝看了楊應麒的奏書後也覺有理,便命從私庫中撥款。因曹廣弼遺願要歸葬靈壽,又要擇一個會辦事的人在當地承辦此事。韓昉便薦劉萼,折彥衝嫌劉萼地位不夠高,韓昉道:“劉萼不但爲人聰明通達,而且久爲真定父母官,由他來理喪正是名正言順。至於名聲地位,劉萼只是承辦理喪之實,理喪之名本該由陛下以及諸金蘭兄弟領銜。”
折彥衝這才答應,又道:“劉萼這些年功勞不小,也該升一升他了。你讓應麒他們議一議,若沒什麼意見,便加劉萼禮部侍郎銜,這樣他辦起事來興許也方便些。”
劉萼聽到消息,慌忙趕來謝恩,韓昉攔住道:“你謝什麼恩!陛下給你加銜是因爲你立了功勞,不是要你感恩!”
劉萼是個八面玲瓏的人,一點就透,忙道:“那我馬上就趕往靈壽,爲曹元帥擇一處絕好的風水,將事情辦得熱熱鬧鬧的!”
韓昉微笑頷首道:“不錯不錯!”又低聲道:“戶部那些人爲了省錢,竟提出了那等寒酸之議,陛下心裡其實很不高興。如今丞相開口,說喪事之費全由陛下與五位兄弟承包,雖然大家都認爲丞相的私庫天下第一,但他也不能壓到陛下頭上去,所以不消說,陛下是要出大頭的!因此這喪事既要辦得好看,但承上來的費用數目卻要恰到好處,不能太多,讓陛下覺得寒磣,又不能太少,讓陛下花了太多的錢。”
劉萼微笑道:“這個下官懂得!君父有事,臣子服其勞。河北西路官員,人人敬愛陛下如天如父,敬愛元帥如嶽如叔,如今父哀叔喪,我們哪裡能沒有表示?理喪之費,大家都應該盡點孝心的。”
韓昉大喜道:“韓昉這番要自誇一聲有眼光了!由劉大人來辦這件大事,正得其人!”
劉萼忙道:“韓相薦舉之恩,下官亦銘記在心,今後唯韓相馬首是瞻,步趨不敢逾矩。”
當下禮部發下公文,命自大名府至真定之大小官員,當棺木到達時均須沿途迎送。劉萼又在河北西路秘囑同僚屬吏層層攤派理喪費用。劉萼讓衆官出錢,但衆官又哪裡會只出不進?到頭來還是大壓小,高欺低,官敲吏,吏敲民,一番被遮掩起來的騷擾在所難免。幸而劉萼的影響力畢竟有限,風氣較正的州縣官員羣起抵制,甚至告發彈劾,才使這歪風邪氣沒有蔓延過甚。
下葬之日,大漢皇帝折彥衝、元國民會議議長狄喻、大漢丞相楊應麒、東海元帥歐陽適以及儲君折允武、皇后完顏虎、皇子折允文等都親臨慟哭。漠北金帳活佛瑣南扎普派大弟子列思八達趕來爲曹廣弼唸佛禱告,諸部酋長或者親至,或由子侄代爲行禮,屬國高麗、日本、回鶻、吐蕃亦派來了大臣使者致哀,大宋亦派重臣到場,西夏甚至派來了嵬名仁禮,折彥衝看在曹廣弼份上也善加禮遇,但只顧念哀悼禮節而絕口不言國事。至於大漢內部的大臣宿將,奔赴列哀者更是不計其數。
當日靈壽萬馬千車,且不說貴胄之多,就算只論人數,恐怕自開闢以來這個地方也未曾有過這麼多人聚集於此。
折彥衝等極盡悲痛之事,見到曹廣弼二子一女三個遺孤後更是睹其子而傷其父,對劉氏道:“二弟只小我一歲,但成親得晚,如今我長子也成人了,兩個侄子卻還是幼童。我想等他們再長大些,便由我帶在身邊親爲教養,不知嫂子捨得不?”
劉氏泣道:“陛下恩澤齊天,未亡人惶恐稟奏。先夫臨終時曾道:‘陛下與我,雖則異姓,情勝骨肉。我既謝世,陛下必推兄弟之情以至於二孤子,此雖二子九世不遇之恩,但我大漢當開國之際,諸事紛頻,陛下日理萬機,若再分神教養二子,恐會因私誤公,若因兄弟之情而誤國家之事,卻教這兩個小子如何承受得起?’因此早已作了安排,願長子十二歲後隨其舅父劉錡學武,次子十歲之後由七叔安排名師學文,弱女待及笈後請皇后做媒婚配。此爲先夫先國後家、先公後私之意,還請陛下明鑑。”
折彥衝還未開口,便聽楊應麒道:“二哥所慮甚是。”完顏虎也在旁幫口。折彥衝遲疑了一下,點頭道:“那也好,那也好。等兩個侄子文武有成,我再作安排吧。”
連續七日的喪事完畢後,劉氏母子便在靈壽結廬守陵,折彥衝命出內帑建一座府第供她母子居住。石康因向折彥衝請旨道:“如今我大漢名將如雲,軍中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石康想告三年假,結廬於此,一來守護曹家母子,二來也是盡了二將軍與我二十餘年的主從之情!”折彥衝也允了。
曹廣弼一生清廉,幾不像蕭鐵奴般所到之處多有擄掠,又不像歐陽適般公私兼顧大做生意,但二十年來自有楊應麒幫他料理的一分財產,這筆錢雖有一大半被曹廣弼於歷次危難時拿出來倒貼作了軍資,但留下來的一小半也足保孤兒寡母一生富裕了。何況曹廣弼爲國爲民,威名遠播,天下當兵的、爲將的無不景仰,劉氏的孃家更是得勢的西北干城,劉氏本人又是將門之女,經歷過許多大事,曹廣弼逝世後的一年多裡黃河防線的決策五人團體中實際上是以她爲首——光是從這一件事上便可推知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子!所以曹門眼下雖然孤寡,但內有奇女子當家,外有各方善加回護,黑白兩道均無人敢稍加侵凌,在靈壽定居後的生活倒也過得平穩安詳。
這日來賓散盡,曹廣弼的墳頭又恢復了平靜,劉氏上山來看看墳頭可長出新草沒,天未亮便出發,到了墓邊,清掃些夜風吹來的落葉,扶正些小獸撞翻的燭臺,忽見墓碑縫隙處藏着一根髮簪,似是女子的飾物,藏簪處十分隱蔽,若不是劉氏這般心細如髮的人斷難發覺。
劉氏心想:“這是哪位家眷失落的?”隨即又覺得不像,心想:“這個地方,前幾日我分明細細清掃察看過的。而且這根髮簪質地一般,並不特別貴重,當時能到墓碑前行禮的女眷非富則貴,怎麼會留下這樣一根髮簪?難道是最近兩天有人上來過,特意留下的?”
她撫摸着這根髮簪,但見髮簪尾端刻着一個極細小的溫字,略一沉吟,似有所悟,輕嘆了一口氣,仍將髮簪塞回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