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鐵奴這些天心情甚好,見到他笑道:“這些天在津門玩得還好吧?”
“嗯。”種去病道:“女人孩子都安排妥當了,以後隨將軍上戰場也決無顧慮。”
蕭鐵奴道:“誰問你老婆孩子的事,我是問你有沒有結識新的相好。”
種去病尷尬笑了笑說:“去病量淺,一妻三妾夠了。”
蕭鐵奴罵道:“沒出息!”便不再說此事,道:“我正要去見大哥,你跟我一起走吧。你還沒見過他吧?”上次的軍事會議,種去病並未到場。
種去病想了想,說道:“六將軍,其實去病見過大將軍了。”
蕭鐵奴有些訝異道:“見過了?什麼時候?”
“昨天,是去病偶然遇到的。”便把昨日如何去禪武學堂看熱鬧、如何遇到折彥衝一事說了。
蕭鐵奴道:“我也聽說老大偶爾會去那裡玩。不過他和老二一起去,又私下呆過,莫非商量什麼事情不成?”
種去病道:“去病不敢胡亂猜測,不過有件要緊事情,大將軍不知是說漏了,還是有意讓去病轉達。”
蕭鐵奴問:“什麼事情?”
種去病道:“聽說二將軍要離開漢部去大宋,不知六將軍聽說過沒。”
曹廣弼請辭一事折彥衝事先曾告知各個兄弟,但回大宋一節由於尚有轉機,因此一直沒有提起。這時蕭鐵奴驀地聽見大吃一驚,喃喃道:“這個老二!還真是迂腐得沒救了!嗯,不知老大肯不肯放他走……”隨即高呼道:“備馬!”
帶了種去病徑朝大將軍府而來。
種去病隨蕭鐵奴到了大將軍府,正式拜見了折彥衝。折彥衝對兩人昨日見面之事也無隱瞞,連誇種去病武功甚好,就是有些太拘謹了。三兩句話以後,種去病便在蕭鐵奴的示意下出門外等候。
種去病出去後,蕭鐵奴問道:“大哥,老二要去大宋之事,是真的假的?”
折彥衝道:“真的。”
“那……”蕭鐵奴問道:“那你打算放他走麼-”
折彥衝道:“他是我們的兄弟,不是我們的奴隸。他要走,我們只有不捨,哪能拘囚!
“話不能這麼說!”蕭鐵奴道:“但老二的身份,畢竟與衆不同!他對咱們漢部的事情知道得太多”
折彥衝揮手道:“你認爲你二哥會幹出禍害漢部的事情?”
蕭鐵奴怔了一下,隨即道:“這個……當然不會,但他現在是要去大宋。而如果我們伐宋,那便是交戰之國!到時候他泄漏了什麼消息,對我們都不好。”折彥衝的神色忽然變得很嚴肅,蕭鐵奴很少見到他這個樣子,心中有些虛,忙說:“大哥,鐵奴說錯話了?”
“你當然說錯話了!”折彥衝道:“你二哥去大宋沒錯,可是我相信他對我們的兄弟之情沒變,也相信他對漢部的感情比大宋更深!”
蕭鐵奴道:“那他還去大宋!”
折彥衝道:“他決定回大宋,是因爲他知道大宋大禍臨頭了!這就像一個人聽說遠方一個表親面臨大禍,也會拋下跟前安然無恙的親兄弟前去救護的!廣弼的事情,就是這樣㈠?
蕭鐵奴道:“且不說二哥去了大宋後可能會遭到那些愚人的留難,就算大宋能用他,但是我們就要伐宋了,如果戰場相見,那……”
折彥衝嘆道:“這件事情,我也大感爲難。我己勸他暫時別離開。伐宋的事情,我再想想辦法。希望能夠挽回。”
蕭鐵奴驚道:“大哥!你說什麼!雖然會寧朝廷還沒下旨意來,但從金伐宋的事情,不是早就定下了嗎?”
折彥衝道:“定是定下來了,但我原也不想廣弼會如此堅決。無論如何,這個兄弟,值得我們試着挽回。”
蕭鐵奴憤然道:“大哥!軍國大事,豈同兒戲!一切都得謀定而後奪才行!忽然變卦,事情是很難辦好的!希望你三思!”
折彥衝道:“廣弼不值得你我變卦麼?”
蕭鐵奴道:“當然不值!他……他再怎麼的也只是一個人!比不上漢部萬千部民的身家性命。”
折彥衝道:“如果你和廣弼易地而處,你希望我怎麼對你?”
蕭鐵奴被折彥衝問得怔住了,隨即道:“不會有那種事情的!”
“如果會呢?”
“這……這……”
折彥衝道:“鐵奴!剛纔你說,廣弼再怎麼的也只是一個人,你這話說錯了!他不僅僅是“一個人”,更是“一個兄弟”!宗望故意提前泄漏要我們伐宋的事情,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真的爲了伐宋麼?恐怕不完全是吧!我看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我們分崩離析!廣弼一走,對漢部會造成什麼打擊你應該知道!”
蕭鐵奴道:“那就別讓他走!”
折彥衝嘆道:“怎麼不讓他走?把他軟禁起來?你認爲這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蕭鐵奴默然,折彥衝又道:“如果不能挽回廣弼,到時候就算漢部不會因此而分崩離析,至少我們兄弟幾個會!既然己經結義,我便希望能善始善終!”
蕭鐵奴道:“從金伐宋是公事,結義卻是私情!”
“私情?”折彥衝嘆道:“鐵奴啊!在這件事情上,其實是公私難分的啊!漢部最核心的力量,就是我們兄弟七人!如果我們兄弟七人被分化,那便是對漢部最大的損害,便是落入了別人的圈套!我千方百計要維護這份情誼,正是要維護漢部的事業!”蕭鐵奴咬了咬牙道:“家業大了……兄弟分家也是常有的事情!”
折彥衝道:“你也想分出去麼?”
蕭鐵奴忙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說,兄弟分家這種事情有時候是很難阻擋的。但鐵奴我卻從來沒想過要離開大哥、背叛大哥!”
折彥衝點了點頭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剛纔那句話也有道理,但並不適合眼前的情況!兄弟分家,那至少也要等大家都富貴安樂了再分啊!如今憂患正深,又有外人覬覦!正是該抱團的時候,如何能分家!”
蕭鐵奴道:“所以二哥纔不該走!這是他的不對!”
折彥衝道:“廣弼有廣弼的想法。而且他的想法,從道義上來講也是立得足腳的。”
“可是……”
折彥衝揮了揮手道:“鐵奴,我現在需要的不是勸諫,而是支持。遼南的安穩,現在我能依靠的只有應麒。但是在武功方面……”
蕭鐵奴聽折彥衝如此說,心中一動,忙單膝跪下道:“大哥!鐵奴錯了!總之不管大哥你怎麼決定,我跟在你身邊就是了!就算真得面對女真,那鐵奴也跟你並肩上!”
折彥衝大喜道:“好!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由於會寧與津門的互相牽制,整個宣和六年東京道都顯得十分平靜。遼南、塘沽出產的手工產品源源不絕地運往流求、日本、高麗、麻逸,換來了這兩個地方所缺乏的糧食、銀銅、黃金、茶葉。漢部實際上己初步實現東海經濟圈的內部循環,雖然陶瓷與絲綢等還嚴重依賴於江南,但如果戰爭打響,漢部商人們所受到的衝擊也許並沒有楊應麒對歐陽適說的那麼大。
從重和元年楊應麒便開始有計劃地囤積糧食,至今己有七年。七年當中遼南曾一度豐收,兩度歉收;大流求豐收過兩回,遭過兩次不大不小的颱風一一除去娠災平輸之費用,漢部的倉庫仍有大量盈餘。而由於今年麻逸、流求兩地一齊豐收,一時間竟讓東海米價大跌,楊應麒拋出大量財政積蓄以護農價買入,既得了兩地農人交口讚譽,又囤積得漢部米糧滿倉!遼口、津門、岱輿、永寧和塘沽的四個大倉庫塞滿後,運糧船隻猶自南來。楊應麒便將餘糧分爲兩份:一份託給商人化整爲零轉運入太行山交給林翼打理,一份以“楊小七”的名義運入登州,建了兩個巨型私倉存儲起來。
漢部米爛陳倉的同時,大宋的糧食狀況卻大見惡化。中原各地水利失修,加上天災,竟導致了連續三年的凶荒!各地活不下去的農民紛紛造反,平了一起,又是一起。而宣和六年飢謹最爲嚴重的又莫過於河北、山東!原來自大宋得了燕京這座空城,每年都得轉運大量的糧食布帛供給那裡的駐邊軍民,這個巨大的負擔大部分落在河北、山東農民的頭上,加上官吏在收稅之餘監額科斂,很快就逼得農人無法自活。山東鬧起了兩支大人馬,一支爲張萬仙,人數約五萬,一支爲張迪,人數約十萬。四處流竄,一路殺官掠食,聽說登州有吃的,竟然合在一處向這邊涌來。
其時山東半島的行政區劃爲登萊二州,農民軍要到半島東部的登州,便得先經過半島西部的萊州。萊州守臣聽說饑民涌來嚇得屁滾尿流,而清陽港的商人也無不憂心仲仲,登州守臣王師中除了奏請朝廷之外竟是束手無策,清陽港商會會長劉介趕緊緻書楊應麒請他快想辦法。
楊樸便請楊應麒乾脆出兵,楊應麒沉吟道:“出兵之事斷不可行!”
楊樸道:“若被饑民衝了清陽港,我們在山東的數載經營便毀於一旦了。”
楊應麒問道:“會寧那邊最近可有什麼變化沒?”
楊樸道:“暫時沒聽說有什麼消息。”
楊應麒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且往清陽港走一趟吧。”清陽港和津門距離極近,此時漢部的近海航行技術己頗爲發達,兩地間朝發夕至,因此楊應麒要到登州去比去塘沽還要方便。
陳正匯頗知楊應麒己有經略大宋之意,口中卻不道破,只問:“要多少人相隨?”
楊應麒道:“你與我一起去。好好整理一下京東路的諜報,回頭我來問你。”
陳正匯又問:“可要帶多少兵馬?”
楊應麒想了一下問:“清陽港維持治安的人馬有多少?”
陳正匯道:“清陽港的民衛約有二百人。此外尚有棲霞三寨都可以調遣。”
漢部己經逐漸把維持治安的人手從軍事體制和征斂系統中獨立出來,這些負責城市治安的人或叫警衛,或叫民衛,均劃歸行政部門控制。清陽港受津門影響也設立了民衛,由清陽港商會委派民衛隊長併發給糧館,這一部分警衛力量卞要是維持清陽港內部的治安。
由於山東這幾年頻頻鬧起義、鬧盜賊、鬧海寇,登州的廂兵根本沒法保境安民。兩年前王師中在劉介的敦促下許境內各鄉練民兵自防,所需費用各鄉自己負責。登州民風頗悍,加上這幾年因爲清陽開港的緣故,民間財力也足,因此有多餘的錢糧來養民兵,而其中又以環繞清陽港的棲霞、牟東、福山三寨最爲精銳一一不但因爲這三寨是由最有錢的清陽港商會提供給養,更因爲這三寨民兵的選拔機制、訓練系統和管理體制都一依遼南軍方,所以能近保清陽,遠平海寇,使登州呈現出大宋境內少有的安寧局面。
清陽港周邊三寨的佈置楊應麒其實心中有數,這時問了一些近期的變化,說道:“有這三寨人馬,料來可以應付了,我們只帶上燕青等人作護衛便可,我再去問二哥要個將才來。”
曹廣弼其時就在津門,他雖然賦閒在家,但對漢部軍中將領的才能票性瞭如指掌,所以楊應麒要找個能打仗的人,不去問津門的軍方樞密書記,卻來問他。
曹廣弼聽楊應麒要他舉薦將才,奇道:“你要什麼樣的人才?”
楊應麒道:“威名品銜不可過高,但需有獨當一面的才幹。此外,最好對大宋京東東路的情祝頗爲了解。”
曹廣弼沉吟道:“你要這人幹什麼去?”楊應麒便把山東鬧農民軍的事情說了,曹廣弼道:“你是想出兵救援登州麼?”
楊應麒道:‘能不出兵時,最好莫出兵,免得大宋朝廷胡思亂想。不過大宋的廂軍都不能用,眼下登州有三寨民兵可以調遣,我想就用這部兵馬爲登州清境。只是需要一個人來顧問軍事。”
曹廣弼道:“如果是這樣,你不用在遼南這邊調人去。棲霞寨的副寨主趙立便是個人才。”
“趙立?”
“嗯。”曹廣弼道:“是徐州的一個小夥子,三年前參加東海擂臺時被我相中,我安排了他到軍中歷練了一年半,本有意栽培他,他感激漢部知遇之恩也有心留下,只因他母親來信定要他回大宋,令他左右爲難。我對他道:‘大宋非久安之邦,但你要回國,我也不好阻止你。’替他想了個兩全的主意,推薦他到登州做民兵。近來我打聽過他的一些消息,幹得頗有聲色。你要用人的話,可以找他。”
楊應麒辭了曹廣弼,第二日便出發前往清陽港。其時北風吹得正,沒兩日功夫就到了登州。劉介率領幾個商會要員迎進會館去,向他報知農民軍的最新動向。原來農民軍的前鋒己經打到了高密,萊州守臣竟然嚇得連夜逃跑了!如今萊州人心浮動,部分人正往登州這邊逃來。
楊應麒又問起棲霞、牟東、福山三寨的近況。按大宋律令,這三寨雖然得到允許自練民兵,但都得服從知州王師中調遣。不過三寨寨主和幹部雖然都是宋人,但大多與遼南軍方有關,再加上出錢養兵的其實是有漢部作背書的清陽商會,所以在三寨民兵那裡,劉介說出來的話比王師中更有分量。
三寨當中,棲霞、福山兩寨主要是陸上人馬,牟東寨是水陸兼有,而以棲霞寨最大,除去雜役外共有步騎一千二百人,加上福山六百人、牟東九百人,共計兩千七百兵馬。
說話間從人來報:“棲霞寨副寨主趙立、福山寨副寨主呂銅、牟東寨副寨主歐陽遷到了。”
棲霞、福山、牟東三寨寨主都是本地有威望的鄉紳,是在各種公開場合出頭的頭臉人物,但兵馬的訓練、管理等實際事務卻主要由副寨主來抓。三個副寨主裡面,趙立、呂銅都曾到遼口軍中服過役,而歐陽遷又是歐陽適的一個遠親,這些人在登州也算稱雄一方的豪強,但在楊應麒面前卻都還只是小人物!他們身在宋境,但也都知道自己的身家富貴全靠漢部,歐陽遷甚至還是漢部的元部民,因此楊應麒不怕在他們面前暴露身份。
趙、呂、歐陽三人聽劉介說七將軍親至登州無不驚駭,趙立上前行禮道:“七將軍,您大駕跨海南來,可是要辦什麼大事麼?”
歐陽遷都曾聽元部民中的朋友透露過金、宋不合的事情,因此又是擔心又是興奮!擔心的是漢部如果和大宋交惡,那麼他們的地位處境將面臨重大變化。但同時這又是大丈夫建立功勳的好機會——如果漢部侵宋,那他們勢必成爲先鋒隊伍,想到這裡哪能不興奮?但楊應麒說的話卻讓他鬆了一口氣之餘又有些失望:“我這次來,主要是想幫大宋解決農民軍東犯的事情。”
趙立卻大喜道:“地方上正爲此事發愁呢!王師中庸庸碌碌,大敵壓境也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不想七將軍就來了!這下登州百姓有救了。”
楊應麒嘿了一聲道:“有這麼嚴重麼?難道我不來登州便沒救了不成?我聽二將軍講你可是不錯的人才,怎麼連幾個饑民也怕?”
趙立道:“對方有十幾萬人啊!若是正面打仗,那些饑民不足爲懼,但問題是他們人多!我們就這點兵馬,在一個戰場上攻堅野戰都可以,卻看不了登州這麼大的地方!若是給他們流竄過來非禍害地方不可。再說這些人其實都是迫不得己才起事的苦哈哈,這種人殺多了,也不算英雄!”
楊應麒聽得暗暗點頭,心道:“二哥手底下出來的人,總能合我心意。”說道:“這次的事情,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難的是他們人多,易的是他們起事未久,人心未附,戰鬥未精。解決這樣一支纔剛剛起來的農民軍,得有兩件東西:第一是糧食,第二是可以在倉庫面前打敗他們的兵馬。第一件我能拿出來,第二件……”
趙立拍胸脯道:“若是實打實、面對面地一戰,我一千人可以驅散他們五萬!”
楊應麒含笑道:“好。不過聽說他們有十五萬人馬啊!”
呂銅、歐陽遷一齊道:“福山(牟東)兩寨,願附趙寨主驥尾。”
楊應麒點頭道:“你們三寨聯手,能調集多少兵馬?”
趙立道:“登州廂軍不堪用。我寨中可調出輕騎五百,步弩五百。福山有槍矛兵五百人。牟東亦可調五百人出戰。此外我等三人聯名通告通告其它民寨,可以再召集兩三千人來。”
楊應麒道:“那就有五千人了,中堅亦有兩千人,夠了。”
趙立道:“但要召集這麼多人手,怕得王師中點頭才行,要不然事後會有麻煩。”
楊應麒道:“這個自然。我待會就就去見他。你們也下去準備準備吧。戰場就在即墨附近。”
趙立奇道:“即墨?怎麼會是在即墨?”即墨位山東半島西南方,並不在登州境內,而屬於萊州。
楊應麒道:“等農民軍打到登州來,對清陽港來說便是家門口作戰,變數太多。十幾萬饑民只要有幾千個失去控制事情便難辦得緊,所以還是再即墨開戰好。”
趙立道:“可我們怎麼知道這些饑民一定會往即墨涌去呢?”
楊應麒哈哈大笑道:“這些都是惡壞了的魚兒,只要我放十萬石米糧在那裡作餌,你就算把他們的腳都砍斷了,他們爬也會爬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