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章
一場百年不遇的大地震讓李土地沒了爹媽沒了家,被人從瓦礫堆裡刨出來後他就跟丟了魂兒似的對外界沒有任何迴應。
三天後的一天夜裡,李土地猛地衝出了救災帳篷到已經面目全非的後山開嚎,嚎痛快了也終於恢復了正常人的模樣。
他抹着眼淚往回走卻發現青梅竹馬的蘭子一直在旁邊陪着自己,擔心地問道:“大晚上的,你一個姑娘家家出來幹什麼?”
蘭子囁嚅,“我不是不放心你麼。”
李土地拉着蘭子悶頭回去,半路上讓蘭子等一會兒,自己卻轉身過去向人家值夜的解放軍打聽打聽收不收當兵的。
蘭子二話沒說就把李土地往自己爹媽那兒拽。
蘭子爹脾氣衝,聽完後揚手給李土地一個巴掌,開罵:“三哥三嫂就你這麼一個崽兒,生前砸鍋賣鐵供着你上學學文化,你這沒良心的竟然要去當大頭兵!”
蘭子媽護着孩子,罵着剛纔下手不輕的蘭子爹,給李土地揉着臉說:“土地,叔嬸兒看着你長大還能不管你咋地,等過兩天學校好了你就繼續上學,別的別多想了啊。”
從此以後三口之家變成了有兒有女的四口之家。
半年後高考了,政府照顧災區分下來幾個保送的名額,雖然不是什麼重點院校但是對於這個劫後餘生的小地方來說那也是天降喜訊一般。
李土地原來是個天不怕地不怕不愛念書的混小子,可是這半年他是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裡學,成績達到保送的指標還是夠的。
蘭子爹把分文未動的屬於李土地家的救濟金還有自家的一些積蓄一起交到了李土地的手上,囑咐:“叔沒大能耐,你先省着點兒花,等莊稼收了叔馬上給你寄錢過去。”
臨行,李土地轉身給村口磕三個響頭就直接登上了小巴,他不敢回頭瞅,他怕看見送行的爹媽還有蘭子後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
路上耗了很久,把李土地對大學的忐忑磨去了不少,但是出了火車站看見了學校專門來接學生的大客後李土地馬上感覺到落差,從自己身上和其他人比起來顯得破爛的行裝開始。
政府雖然給李土地免了學費但是住宿等雜費可不管,李土地拿着剛領到的寢室鑰匙開始發愁下個學期的費用可怎麼辦,但是他緊繃着心發誓決不能全都讓爹媽出。
這是一個二等大學,還是二等大學裡的尾巴,而李土地有幸學習的中文系卻是這個大學裡的尾巴,連個學院都算不上。
一個寢室裡有四個牀鋪,中文系的男生少,典型的陰盛陽衰,所以這個寢室只有三個人住,後來的四年中還是如此。
李土地看着屋子裡已經整理好物品的兩個同齡人覺得自己像是見到鳳凰的禿尾巴雞,因爲和人家一比自己長得真難看。
田洛高考失利了,但是落到這個學校後他沒有灰心喪氣,見到遲來的室友熱情道:“你好,李土地吧,我是田洛,這是馬信。”
外表給人的感覺有些憤世嫉俗的馬信也從牀鋪上蹦下來似乎想給大包小裹的李土地幫個忙。
李土地婉拒了,因爲他不想讓人看見自己寒酸的行囊。
他正收拾着,寢室門被敲響,原來是想賺新生錢的學長和學姐來推銷手機卡。
李土地沒好意思說自己沒有手機,他沒錢買,覺得說出來丟臉。
田洛卻輕鬆道:“謝謝學哥學姐的好意,但是我還沒錢買手機呢。”
馬信也丟過去一句:“我也沒手機,用不着你們帶來的東西。”
學長和學姐驚奇,沒想到現在還有人上大學不帶手機的,那手裡的電腦配件兒也不用提了,估計是人家不想買自己的東西隨口的說辭,不過後來說話的那兩個新生長得真不錯……
學姐見到美男想繼續聊會兒,但是學哥覺得這個寢室沒錢賺便拉着發花癡的學姐趕緊走了。
李土地自嘲,來人至始至終看的是田洛和馬信,自己像是一個透明人一樣不值得一看。
軍訓過後就是上課,其他課程還好,李土地過年看街坊地也沒鬧什麼笑話,可是他的自卑感卻有增無減,就在第一回上電腦課的時候他慌了,因爲他不知道怎樣像其他人一樣把電腦打開。
“馬信,哪個是開機鍵啊?”找不到開機鍵的田洛不認爲自己問了什麼會被人笑的問題,這電腦很高級還一人一臺,和自己之前在家鄉那邊一羣學生用一臺時見到的不太一樣。
馬信給田洛指了指,很自然,不含帶任何其他特別的意思。
李土地突然反應過來,田洛似乎和自己一樣很多東西都不懂,但是卻不會像自己一樣自憐自艾地掖着藏着笨拙,可不嘛,上學上學,不就是因爲不懂才學嘛。
自己想開了,處理外事的態度也不一樣了,李土地漸漸地和兩個室友敞開了心扉相處,而且他也瞭解了對方的一些事情。
田洛的母親去世得早,父親是一位鄉村教師,父子兩人的感情很好,每星期按時通話,田洛的經濟狀況比自己好一點兒但是田洛比自己還會過日子,還是個一心把當和父親一樣的教師當夢想的人。
馬信的家庭環境非常好但是卻拒絕家裡的援助,雙親是什麼大醫院的領導,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但是好像那位弟弟考上的是國內最知名的醫學院,入學這麼長時間了就沒見馬信和家裡聯繫過。
某天,田洛拿着幾個交話費贈手機的宣傳單過來和自己的兩個室友一起戰略式地研究,最後得着便宜的三人拿着同款的手機一起走出了營業廳,李土地現在已經完全沒有羞愧感地不懂就問馬信,他一個下午就玩轉新手機的各種功能還能指導指導仍然有些生疏的田洛兩下。
大二了,三人同是暑假不回家各自賺錢,有時候也湊到一起找路子。
當初處處自慚形穢的李土地變成了二皮臉似的會交際,不笑不說話的人才,而幾乎形影不離的田洛和馬信也沒有因爲出衆外貌的原故清高得遠離大衆,所以三人爲了賺生活費一起到夜市兒擺地攤兒的時候有意思了,田洛和馬信那就是活招牌,美得人家大嬸兒小姑娘五迷三道的,不過是幾塊錢的東西,買了,那邊李土地就跟拉生意的老鴇似的不停地把潛在客人招呼這邊來,後來分着錢的三人覺得夜市兒這買賣下回還是算了,不是田洛和馬信不捨得自己的色相,而是因爲他倆再帥阿弟再能說會道可是還是拼不過城管隊不是。
總之,感情不錯的三人兄弟相稱了,所以彼此間也瞭解了更多。
比如,雙胞胎可能外貌相似但是性格不同,馬信就是全優弟弟的反面教材,或者說從小被拿來與弟弟比較所以變得叛逆吧,可是馬信看上去沒什麼好學生的樣子但是實際上卻是異常保守,就連洗澡都不喜歡去能碰見熟人的校內學生浴池,反正是不會向家裡妥協的人,寧可故意失分落到二等院校也不想按照家裡規定的未來活着。
一天,做家教回來的李土地接到蘭子的電話,原來是媽病了,需要去大醫院動手術的嚴重。
蘭子爹不想讓兒子擔心也就沒馬上通知兒子,自從上學後兒子沒管家裡要過一分錢且過年的時候還能往回帶點兒,他知道兒子有多不容易。
蘭子慌了手腳,她能想到的也只有土地哥,所以偷摸兒就把電話趕緊打了過來,她也知道土地哥一個學生可能幫不上什麼忙,但是就算聽聽土地哥的聲音她就有了主心骨。
李土地急壞了,他知道他能求一個人,可是他不知道怎樣開口。
幾天後的週末,馬信回了許久未歸的家,第一次妥協是爲了給兄弟幫個忙。
蘭子媽的手術很成功,可是家裡也花光了錢,這還是因爲馬信的家長給免去了絕大部分費用的結果。
田洛把自己的獎學金提了出來全都交給了李土地,而且之後的那個學期裡他就沒讓李土地自己花錢吃過飯。
李土地覺得自己欠這兩個兄弟的太多,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可能自己這輩子都還不完,而且洛哥和信哥是真心地盡所能地幫助着自己,沒有丁點兒施捨的意思。
日子恢復了平靜,但是田洛和馬信被其他院系的男生惦記上了,兩人各有各忙所以都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想談戀愛什麼的,可是這可阻止不了人家姑娘的芳心大動,所以李土地身邊的這兩顆水靈青蔥般的小哥兒被其他同樣正當年的男同胞嫉妒找茬兒了。
堵着人的對方最開始趾高氣昂的,可是萬沒想到最後吃虧的卻是己方。
李土地從小幹仗長大所以他不怕暴力,但是他怕出事兒以後自己會被退學,那會傷了父母和蘭子的心,但是洛哥和信哥對自己這麼好,自己此時一退縮不就成了忘恩負義的王八君……
可但是,就在他猶豫的幾秒鐘裡,馬信和田洛已經把對方好幾個人收拾在地了。
李土地的下巴和眼珠子一起往地上掉,眼前哪裡還是平日裡文氣的且肯定不是暴力分子的倆人,信哥的身手一看就是練過的,一拳一腳都透着瀟灑,而洛哥雖然沒什麼招式,但是絕對是讓對方想象不到的野路子專找要害下狠手,扶好下巴安回眼珠子後他意識到,現在哪裡還有時間考慮自己的種種啊,衝動起來比魔鬼的倆哥絕對是以後讓自己操心的惹禍精。
兩方誰都不想把事情鬧大,李土地拽着出完兵的倆哥,心裡準備好說辭後拿出煙來開始以禮和談,“來來來,幾位學長,不打不相識,抽菸,抽菸……”
所以說,他的公關才能就是從此開始磨練培養以及拔苗助長起來的,不過之後還真就再也沒有任何人這樣騷擾過田洛和馬信。
同甘共苦的三人大三了,中文系這一屆出了知名的閒雅雙士外還有一個本校加周邊學校都吃得開的土地哥。
後來有一天,李土地見又晚歸的信哥出門洗漱了,這才湊到洛哥跟前低聲笑問:“哎,洛哥,你說信哥是不是搞對象兒啦。”
田洛也笑道:“你要是好奇就問問唄。”
李土地搖頭道:“我更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女的把眼比天高的信哥拿下了,不過這消息不能傳出去,不然得有多少漂亮姑娘傷心欲絕,作孽啊~”假呼呼地作秀甩淚給洛哥看。
田洛也好奇,但是馬信不說他也不會多管閒事兒地去問,“趕緊把你的臭襪子洗了,薰得蚊子都不願進來叮人了。”
李土地拿起盆裡的襪子還聞了聞,“這味兒夠厚重,我就不明白了,同樣是老爺們兒,你倆的腳咋就不臭嘞?”
“那是因爲我們天天洗腳勤換襪子,就你這邋遢勁兒今後受累的是你媳婦兒。”田洛邊撥弄着收音機邊道。
李土地爲了生活奔波,很忙,有時候不拘小節了一些,田洛和馬信理解,所以他們自己清洗的時候也曾經帶上過阿弟沒來得及收拾的髒衣服。
李土地能好意思嗎,那他不是更加事無鉅細地欠着倆哥的,後來說啥也不讓了,再沒有時間他也會擠出時間來按時收拾內務不給倆哥添麻煩。
李土地拎着洗衣粉道:“洛哥,就你這操心勁兒成家也是個妻管嚴,嗯,這話說的不準確,”笑道:“要是你有那功能,肯定連生孩子這費力氣的活兒都攬在自己身上,你的未來老婆,”豎個大拇哥讚道:“好命!”
田洛半玩笑道:“那倒也不至於,只不過我會效仿家父家母的相處之道,那叫愛得簡單愛得有安全感!”
李土地開門準備去水房道:“光說的這麼好聽有什麼用,趕緊寫成寶典,我張羅張羅給你在校園裡風靡一下,賺了錢好頓頓吃得起肉啊。”
田洛甩手,“還胡說,快去快回,也招呼馬信一聲,節目時間快到了。”
剛關燈,平時相處不錯的隔壁學長問三人要不要一起看片兒,說是不知哪個樓層的兄弟新弄回來的島國原版。
都是氣血方剛的年紀,但是田洛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也就不看了,因爲他覺得有時候女主角身體被彎曲的角度比恐怖片還嚇人更不用說什麼亂七八糟都敢往身體裡捅,李土地心有所屬知道以後怎麼伺候媳婦兒也就不再湊熱鬧了,馬信只看過一次,可是之後說了一句“噁心”就避之三尺。
開門後,剛纔敲門的學長嗷地一嗓子就跑了,被三個蒙着被單還手電筒照臉的三人嚇跑的。
這是三人雷打不動的集體活動,收聽每週六晚上的恐怖故事,爲了烘托氣氛才這打扮兒。
李土地拿起鏡子自我審視,“有那麼嚇人嗎?”左看右看鏡面裡青面倒影肯定,“嗯,這纔是本少爺的長相的用武之地啊。”轉頭道:“你說你倆長得俊有什麼用,扮個鬼也不像是怨氣沖天的大牌兒樣兒,男狐狸精兩枚!”
一紅一綠一順邊兒的拖鞋一起飛向了李土地的面門……
靈好原創,ls獨家。
大三過完是大四,期間又發生不少悲悲喜喜的事情,但是三人風雨同舟如同一家人一般,也許用回憶錄語氣總結一下也可以這麼說:那些年,我們一起“二”過的日子。
而信哥的神秘女友也登上了檯面,但是田洛和李土地卻從來沒見過真人,平時也只是嘴上聊聊而已。
畢業的季節來臨,校園裡到處充斥了離別的無奈與哀傷,很多對兒之前天長地久的小情侶們也面臨着分手的局面,但是假期後回到學校的馬信心情依舊大好,甚至有一回提起了買戒指的事情,突然的一天還由內往外開心地請假回了家裡。
李土地還和洛哥打趣兒呢,說信哥肯定是和家裡商量娶媳婦兒去了,然而下一次見面卻是電腦視頻下酒後痛哭的馬信,若不是真遇上什麼過不去的事兒,任何人記憶中的馬信都不會如此失態。
田洛和李土地關好了寢室的門安靜地聽着馬信的話,他們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認真地聽着馬信的傾訴。
馬信醉了,把憋在心裡的話一股腦兒地和兩個兄弟說了說,不想再介意兩個兄弟是否會接受真正的自己。
是的,馬信不喜歡女人,他把自己的不知所措全都掩藏在平日的憤世嫉俗中,直到他遇到那個領着他打開那扇門的男人,一個自己願意與之談婚論嫁的男人,本來這次回去是說好的和家裡攤牌的,可是自己這邊還是攤牌後的電閃雷鳴,對方竟然提出了分手。
馬信毫不掩飾鏡頭前慘烈的青春淚水,也不知道另一邊的洛哥與阿弟是否在聽着自己的話,“原來一切都是我在犯賤,一廂情願的傻的要死,他說兩個男人也就是互相慰藉一下不可能當真,所以他去找女人去了,前一秒還向我求婚呢,下一秒就覺得我是垃圾……”
田洛和李土地坐在電腦前就那麼一直聽着,男人喜歡男人這種事發生在了自己當做兄弟的人身上,一時間他們反應不過來,可是他們沒有離開,因爲在他們的心裡馬信還是那個馬信。
馬信看着屏幕中沒有任何嫌棄還努力找尋話語安慰自己的兩個人忽然一笑:“活了二十幾年,虛榮的父母,冷漠的兄弟,假意的朋友,缺德的戀人,也就是因爲認識你倆我還算沒白活,快熄燈了吧,再見!”
愣了幾秒後田洛和李土地才清醒過來,第一時間分別拿出手機給馬信發過去友情不變的短信,可是馬信至始至終還是沒有提對方的名字,不然第二天田洛和李土地就不會讓那個人好過。
然而之後是馬信長時間的無法聯絡,田洛和李土地真怕馬信有個什麼好歹來,可是晴天霹靂還是那樣地來了,中文系閒雅雙士中的閒士臨畢業前死於酒駕的新聞被當做反面教材很快傳遍了校園,只有田洛和李土地會懷疑那是不是馬信自我終結生命的行爲。
田洛和李土地沒有趕上馬信的葬禮,因爲馬家幾乎是一夜之間出國了,所以根本就沒有葬禮這個流程,就是馬信的墓碑都不曾有,田洛和李土地怔愣無言下找不到抒發自己悲痛的途徑。
畢業照片上的田洛和李土地的中間空出了一個人的位置,馬信的位置,沒有任何的疏離感,彷彿馬信就在那裡一樣,之後便是畢業後的真正離別。
李土地臨上火車前抓着給自己送行的洛哥的手哭道:“洛哥,這些年咱們沒說的,我李土地最後就求你一件事兒,千萬別和我斷了聯繫。”
田洛知道阿弟沒有從馬信的去世中恢復過來,自己同樣如此,他鄭重回答道:“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