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來就給下馬威,辛夷無法揣測聖意,但既然皇帝這麼問了,很顯然已經對她的那點事情瞭若指掌,再解釋也是多餘,低頭認罪便是。
撲嗵。
她跪下。
“民女知罪,請官家責罰。”
傅九衢一聲不吭地走到她的身邊,一同跪下。
“萬事皆是微臣做主,與娘子無關。官家要罰便罰我,無須讓婦人受過。”
辛夷側目,見傅九衢俊容滿是嚴肅,心下微微一沉,感覺事情恐怕不好善了。傅九衢察覺到她的視線,回望過來,眼梢微動,從容而溫柔。辛夷見狀,再對他報以一笑。
兩個人目光裡是化不開的情意。
哼!趙禎看着跪在面前的小夫妻死到臨頭還在眉目傳情,不由冷着臉拍桌几。
“你是料定朕不敢殺你,這才如此肆無忌憚……”
“微臣不敢。”傅九衢道。
“你還說不敢。”趙禎氣得端起茶盞,仰頭重重飲下,潤了潤喉舌,這才舒坦了些許,語氣也稍有緩和。
“大理使團作假這麼大的事情,你都敢瞞着朕,還有什麼事是你不敢做的?”
傅九衢苦笑:“微臣瞞着官家是有不該,可微臣當時不說,是爲查找高明樓的罪證。而且,微臣也不想連累官家……”
頓了頓,他擡頭直視趙禎逼視的目光。
“官家待微臣如何,臣心下明白。就算官家知道了真相,微臣也一定會那麼做。到頭來,官家也捨不得罰臣,反讓官家背上失察的過錯,遭諫官詬病。不如一人做事一人擔,官家不知情,想怎麼處罰微臣也從容一些,那些老臣更是指摘不到官家的頭上。”
趙禎氣笑了,哦的一聲,“如此說來,我還得感謝你替我擋了麻煩?”
傅九衢略略低頭,臉色鎮定如常。
“臣想好了。外放他鄉,即便終生不能回京也無妨,只想請求官家恩准,讓我帶母親同去。免她思念之苦。”
趙禎氣得咬緊牙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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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外甥太瞭解他的軟肋在哪裡了,嘴上說得好聽,實際上就是先斬後奏,拿準了他不會當真治罪。
“我看你就是吃了豬油黑了心!”
傅九衢一副認罪的姿態,辛夷也默默跪着不動。
趙禎在心裡把傅九衢罵了個狗血淋頭,可當着外甥媳婦兒的面又不好把話說得太難聽。
書齋裡突然沉寂下來。
陽光照在花窗櫺上,細細密密的金黃。
連續幾日的綿綿細雨,到今日天氣方纔轉晴,讓人心境都好了許多。
趙禎嘆氣一聲,彷彿是對那熾陽的妥協。
“事以至此,你做好被諫官參奏的準備吧。朕要是保不住你,便將你外放揚州,一輩子也別想回來。”
揚州是傅九衢所請,也是當初他父親外放的地方。
傅九衢沒有遲疑,當即俯身謝恩。
“多謝舅舅體恤。”
趙禎又是一噎,看他老老實實地跪着,又挑不出什麼錯處,目光沉了沉,不悅地掃過辛夷。
“張小娘子,你擡起頭來回朕的話。”
辛夷許久沒有聽過這個稱呼,冷不丁從皇帝嘴裡聽來,嚇了一跳。
她乖乖擡頭,也不再裝什麼瞎子,雙眼清亮地直視君王。
“臣婦在,請官家示下。”
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用反覆提及。
趙禎盯着面前這張明豔的俏臉,嘴脣扯了扯,聲音淺淡地問:“公主腹中胎兒可保得住?”
辛夷平靜地回答,“官家說保得住,臣婦便竭盡所能。官家說保不住,臣婦……便無能爲力了。”
趙禎的眉頭蹙得更深。
他捋着美髯,怔怔望着落在花窗上的陽光出神,許久沒有說話,這皇帝人到中年仍是風流體態,卻難掩滄桑,明明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蕭瑟。
書房裡突然就安靜下來。
辛夷想,趙禎膝下無子,長大成年的女兒也就福康公主一個,私心裡應當也想看一眼外孫的吧。
可惜,那是普通父母的希冀,卻不該是皇帝的。
“公主就交給你了,讓她好好將養。”
趙禎聲音未落,起身拂袖便走。
辛夷一怔,方要追問,就聽傅九衢道:“舅舅,母親說留你用飯。”
“不用了。”趙禎拉下臉大步往前,“那個不孝女你讓人給朕好好盯着,讓她在府中反省,再去見那個人,替朕打斷她的腿。”
傅九衢應一聲,“是。”
··
皇帝說走便走,趙玉卿將他送至府門外,趙禎沒有對她多說什麼,黑着臉便上了轎輦。
趙玉卿不知道書房裡發生了什麼事情,看皇帝壓着怒氣,也不敢多問。
書齋二樓,傅九衢將辛夷從地上扶坐起來。
“膝蓋疼嗎?”
辛夷從來沒有長時間的跪過,膝蓋是有些發麻痠軟,但眼下她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皇帝臨行前的那些話。
“你說官家那話是什麼意思?”
傅九衢在她眉心吻了吻,嘴角揚起笑容,“哪句話?”
辛夷嗔怪地瞪他,“公主呀?什麼叫把公主交給我了?那肚子裡的小孩,到底留是不留?”
傅九衢看她心神不寧的模樣,脣角不由勾出幾分笑意。
“我看你應對自如,以爲你早已明白官家的心意?”
辛夷看他不以爲然的模樣,不高興地哼聲,“我要是明白,就不那麼說了。”
傅九衢沉默一下,漆黑的星眸浮上涼意,“不留。”
這個結果不算意外。辛夷怔忡一下,點點頭。
傅九衢淡淡道:“官家對張巡厭惡至極,怎會因公主有孕而受他拿捏?我們這位舅舅,宅心仁厚,良善溫和,但心有明鏡,骨子裡極是謹慎。”
辛夷點頭,“那我就明白了。只是公主那邊,只怕要費一番工夫了。”
傅九衢道:“她就是性子嬌氣,慣出來的毛病,官家說交給你,你只管診治就是。”
辛夷輕輕唔了聲,笑道:“話雖如此說,可公主就是公主,人家父女兩個今日不開心可以置氣,明日氣順下來還是父女。我們只是外人,得罪公主,總歸不是好事。”
傅九衢不以爲意地哼了聲,“你連皇帝都不怕,還怕公主。”
辛夷笑了起來,“誰說我不怕皇帝的?”
說到這裡,她想到方纔進入書齋時緊張的氣氛,又問起傅九衢,關於高明樓和她身世的事情,是如何跟趙禎交代的。
傅九衢眉頭微蹙,“高明樓從汴河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