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卿娶兒媳婦的心情十分迫切,長公主府上上下下受到她的感染,馬不停蹄地準備起大婚來,殷勤倍至。禮部也在長公主的盯視下,將差事也辦得很是妥帖,生怕出了什麼漏子。
一擡一擡的禮箱,不住往驛館裡送去,看得汴京城裡的姑娘們都眼熱不已。
整個七月,辛夷都是在這種緊張又急切的心情中度過的。
她原以爲高明樓會想方設法地使點絆子,不承想,那天和傅九衢下完那盤棋以後,高明樓便稱病不起,不再早出晚歸地釣魚,眼見長公主府往驛館塞東西,也沒有任何動作。
什麼都不做的高明樓……
像壓在她心裡的一塊巨石。
轉眼就到了八月初二,空氣炎熱得好像凝結的熱浪。
白日裡,路上的行人明顯少了,只有到了夜間,才紛紛出街納涼。
辛夷好些天沒去藥坊,也沒有見傅九衢了。
臨近婚期,驛館平靜得半絲漣漪都沒有。
“杏圓。”辛夷把寫好的紙條卷在封筒裡,再遞給杏圓,讓她帶給傅九衢,然後拿過桌上的冰飲,蹙着眉頭泯了兩口。
“到時辰了。桃玉,你陪我去看看哥哥。”
杏圓福了福身,“是。”
高明樓稱病的這些日子,最初辛夷是“晨昏定省”,很是體貼關懷,到後面高明樓受不了,免了她的禮,讓她不用過去。
但辛夷固執,每天總要去他的房裡坐上片刻。
驛館裡都說他們兄妹的感情好,只有辛夷知道,她盡的每一份心都是爲了盯梢方便。
她帶着藥坊那邊送過來的冰雪冷元子,在桃玉的攙扶下,慢慢悠悠地走向高明樓的房間,卻在門口被高明樓的近衛貴子阻攔。
“姑娘,少主身子不適,不見外人。”
辛夷微微抿脣,笑了笑,“我是外人嗎?”
在貴子心裡她當然算外人。
“不是。”貴子濃眉大眼,長相憨厚,卻是高明樓身邊很得臉面的侍衛,他見辛夷不喜,雙臂仍然橫在面前,態度堅決。
“姑娘請回吧。待少主醒來,屬下自會稟報。”
辛夷笑:“我有要事。”
“要事也不行。”
辛夷聽屋裡沒有什麼動靜,閒適地笑了一下,掌心重重捏了捏桃玉的胳膊,示意她把冰雪冷元子遞上去,“那行,我們先回去,貴子哥你把這個帶給哥哥,解解暑氣……”
貴子明顯鬆了口氣,連忙拱手。
“姑娘慢行。”
辛夷知道,高明樓不在房裡。
可是這天剛擦黑,會去哪裡呢?
“桃玉。”辛夷思忖片刻,加快了腳步,“回房更衣,我們出去透透氣,屋子裡悶得慌……”
“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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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巡大步穿過青翠的竹林和池塘,走向後院最北邊的後座房。
這座御賜的宅邸面積很大,張家卻人丁不旺,顯得到處都空蕩蕩的。
池塘邊的垂柳在悶躁的空氣中無精打采,張巡站在樹蔭下,四處打量一下,這才慢吞吞過去開門,又隨手掩上……
一個女子坐在屋裡,淺杏色的薄衫,同色系的帷帽,這邊有個侍女正爲她打扇。
看到張巡撩開簾子進來,她不悅地放下茶盞。
“姐夫真是讓人好等,這大熱天的,捨得讓我坐等這麼久的人,也就只有姐夫你了。”
張巡眉頭不經意皺起,脣角撇出嘲弄的笑。
“士別三日真當刮目相看。看周娘子這模樣,我橫豎想不起來當日來我府上送鞋時那個溫柔小意的娘子是什麼模樣……”
“放肆!”周憶柳在宮裡待久了,皇帝的女人,只用在皇帝面前溫柔小意。
她心裡想,張巡算什麼東西?
可這句話卡在喉頭,又說不出口。
宮中妃嬪大多都來自官宦世家,有孃家倚仗。
不管發生何事,她們都有出主意的人,只有她,孤家寡人一個。
“姐夫,禍從口出,這些話萬不可再說了,我畢竟是官家的人……”
張巡慢吞吞坐下,目光帶了幾分輕視。
“小姨子給姐夫送雙鞋,難道有違倫常嗎?”
周憶柳面頰發熱,單是他這句話就已然曖昧叢生,他卻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偏生周憶柳如今有求於他,不得不吞下那口氣。
“姐夫,我原本就姐姐一個親人,姐姐不在了,如今姐夫便是我的親人。你我本該同氣連枝,就不說那些外道話了吧?”
她撫着隆起的腹部,盯着張巡微笑。
“往後你這個大外甥若是有了出息,定然不會忘記姨父的恩德。”
張巡視線落在她的指節上。
青蔥如玉,節節凝脂。
宮裡的水土當真是養人,小周娘子這水色比入宮前好多了……
張巡哼聲:“小姨子剛給過我下馬威,這麼快就忘了?若真有那一日,只怕我榮華富貴得不到,第一個就要被砍頭吧?”
周憶柳取下帷帽,直視着他,雙眼尤爲真誠。
“姐夫說的是什麼話?你我本是一條船上的人,往後自當同享富貴,榮辱與共……”
“話不用說得那麼好聽。”張巡擺了擺手,阻止周憶柳繼續爲他畫大餅,聲音沉而有力,“你來找我有什麼目的,我心知肚明,但醜話先說在前頭。包生兒子的事,我幫不了。”
“姐夫……”
“那是要殺頭的。”張巡壓低聲音,盯着她。
周憶柳回視,脣角勾起一抹笑意。
“難道我幫你引大公主去樊樓,讓你得償所願做駙馬,我就沒有風險?我就不用殺頭嗎?更何況,姐夫怎麼就肯定,我肚子裡的,不是小皇子?”
哼一聲,周憶柳冷笑,“姐夫,做人不能過河拆橋呀。”
“你說什麼?駙馬?”張巡目光微閃。
周憶柳坐直身子看他,“大公主讓我給你捎個信,官家已然同意你和她的親事……”
張巡沉聲:“當真?”
周憶柳看他那模樣,嗤笑一聲,“但官家就她一個孩子,憐她年歲尚小,要留她在宮裡多住兩三年,且還得考驗考驗你……”
張巡抿住嘴脣,心思活絡起來。
其實,周憶柳的想法原本也是張巡的打算。
畢竟周憶柳這胎要是生不下皇子,有沒有下一胎,只有老天知道。周憶柳不敢賭,張巡也不敢……所謂,撐死膽大了,嚇死膽小的,孤注一擲“扶太子上位”,拿捏住周憶柳母子,那他的前程將不可限量……
只不過,周憶柳這小蹄子心眼多,張巡不得不防備一手,這才欲擒故縱,推說不願。
但如今聽了周憶柳的話,他猶豫了。
能娶到福康公主,什麼榮華富貴沒有?他爲什麼要鋌而走險,一個不慎就葬送了大好前程?
張巡權衡利弊,腦子裡翻江倒海。
“好。”他重重點頭,“我會把人都安排妥帖,你放心便是。我想過了,最好的分娩期會,是八月初十。初九那天,你便稱腹疼發作,穩婆會早早入宮……”
周憶柳盯着他的眼睛,片刻才慢慢笑開。
“但願萬事順遂,皇子平安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