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涼棚下的桌子已經收拾起來。
雨聲瀝瀝從檐角落下,一片霧濛濛的。
荔枝腰子、油潑兔、鮮拍小黃瓜、脆筋巴子,蟹黃羹,滷味拼盤並點心和鮮果擺了滿滿一桌。鮮拍小黃瓜加了小米辣,荔枝腰子在爆炒時放了幹辣椒和麻椒……
各式辣菜,看得辛夷味蕾綻放……
許久沒有吃辣味,今兒個剛好全了口腹之慾。
“杏圓,勺子……”
辛夷喜滋滋地搓手,舀一勺蟹黃羹。
“這個好吃。湘靈,晚上還要這個……”
湘靈就喜歡看她這般喜歡。
“好。姑娘說晚上吃什麼,就吃什麼。”
安娘子道:“這會子是餓了,等肚子填滿,晚上就想吃點新鮮的了。”
辛夷笑着搖頭,“吃上三天才夠呢。”
在藥坊裡能得到的快活,是驛館裡得不到的。
辛夷擺開姿勢準備大快朵頤,外面便傳來齊齊的問安聲。
“郡王。”
“郡王。”
辛夷只當沒有看見他,低頭撥弄碟子裡的小菜。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只有一片雨聲,安娘子悄悄扯了扯辛夷的衣袖,示意她郡王來了……
在時下女子看來,對未來夫婿肯定要有敬畏心的。
然而辛夷滿不在乎,好像沒有察覺那般,因爲辣得夠味,而大吐舌頭。
安娘子忍不住出聲提醒。
“姑娘,郡王來了。”
辛夷眼睛都不動,一副瞎了眼睛的迷茫樣子,眉頭輕蹙。
“是嗎?雨下得這樣大,是錦莊的姑娘不夠熱情好客嗎?郡王怎麼會來藥坊?”
衆人皆是尷尬。
傅九衢噙在嘴角的笑,幾乎化開。
“我是聞着味兒過來的。”
他也不客氣,往辛夷旁邊一坐,便吩咐桃玉添碗筷。
原本湘靈良人和安娘子幾個都要圍坐上來同辛夷一塊用餐的,辛夷喜歡這種不分上下的熱鬧氣氛,傅九衢一到,其他人都讓到一邊,只留下三念,坐在辛夷的另一邊。
“傅叔。”
三念殷勤地跑過去接過傅九衢的碗筷放在桌上,順便在他耳邊小聲嘀咕。
“你要倒大黴了。”
傅九衢含笑看她,“爲什麼?”
三念雙眼怪怪地盯着他。
“你去找姑娘,讓我們看見了。”
傅九衢:……
這麼不點的孩子,什麼找姑娘都學來了。
他輕咳一下,“傅叔剛去錦莊只是辦案。”
三寶撇了撇小嘴脣,“從驛館離開的時候,你還說要去皇城司,又說帶着我不方便……原來是騙人的。分明就是爲了去錦莊裡看姑娘,這纔不方便帶小孩子吧?”
傅九衢有口難言。
“你……”他盯着辛夷,見她自顧自吃東西,專注得好像忘了有個他似的,低嘆一聲,“你就沒有什麼要問我?”
辛夷目光一擡,笑了笑。
“三念就是我的代言人。”
傅九衢哭笑不得,“真沒有,我哪裡有那樣的心思……”
話一出口,頓然想到身邊有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又擺手示意他們先退下,只留三唸了,這才拉住辛夷的手,放下手段討饒。
“在驛館裡那麼說,不是爲了騙你,而是爲了騙高明樓。”
辛夷恍然大悟般,朝他豎了豎大拇指。
“高!”
傅九衢看她這言不由衷的模樣,扶了扶額際,無奈地低笑。
“你明知我是什麼人……”
辛夷:“蔡祁大概也是這麼對曹大姑娘說的呢。我就不信去風月場所的男人,有幾個是清清白白的……哦,我說得不對。”
辛夷瞥他一眼,笑盈盈地道:“對你們這些文人騷客來說,去煙花地,風月場,那本就是風流雅緻的消遣,完全正當的呢。”
傅九衢再次無語。
見她臉上笑眯眯的,好像並沒有生氣的樣子。
他又道:“正是爲了蔡祁纔去的。”
“哦?”
傅九衢摸了摸三唸的腦袋,將自己去錦莊的事情告訴她,又笑道:“說來這也是你惹的禍事,給曹漪蘭出的什麼餿主意……”
辛夷:“爲何說是餿主意?”
傅九衢道:“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你也不怕當真把他們夫妻拆散了,到那時………”
辛夷看他皺起的眉頭,覺得廣陵郡王這陳腐的觀念有必要接受一下新思想了。
“真拆散了,那也是他二人夫妻緣分盡了。到那時,曹大姑娘可以再找一個疼愛她的夫婿,從此琴瑟和鳴,豈不甚美?以曹府的地位,郡王該不會以爲這是什麼難事吧?畢竟她姨母二婚都可以嫁當朝皇帝。曹大姑娘改嫁,不是小事一樁嗎?就算有人說三道四,說什麼二婚娘子,也總比跟着個狂蜂浪蝶,成日裡受氣要好過得多吧?”
“……越說越不像話了。”傅九衢沉下聲音,“怎可拿聖人和官家說事?”
“打個比方而已。”
辛夷並不認真和傅九衢計較去錦莊的事情,說這麼多,無非給他敲個警鐘而已。
“不過我預感到,曹大姑娘可能又要給我捎銀子來了。”
她轉頭便問:“大相國寺的來信,你有兩天沒給我了吧?”
傅九衢目光一掃,看着涼棚上滴落成串的雨水。
“眼下各方都在查你底細,恨不得掘地三尺。這兩日,我們先謹慎一些。”
“好。”她把盤子往傅九衢身邊挪了挪,“餓了就吃吧。”
三念方纔看兩個人嚴肅地談話,都不敢插嘴,如今見辛夷恢復了輕鬆的笑容,完全都沒有生氣的樣子,這才鬆口氣來,乖巧地站着幫傅九衢佈菜,還像個大小人似的,語重心長地告誡他。
“傅叔,往後你不要再去那種地方,惹娘生氣了。這一回她原諒你,保不準下回她就不原諒,那樣我就沒有娘了。”
傅九衢皺眉,“你叫她什麼?”
“噓,這是秘密。”三念吐了吐舌頭,看辛夷一眼,不好意思地湊近傅九衢,認真地道:“她已經答應我了,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可以管她喚娘……”
傅九衢擡擡眉,“是嗎?”
“嗯。”三念又看了看辛夷,以爲她看不見什麼,又給傅九衢咬耳朵,“方纔我在她的面前,替你說了好多好多好話,傅叔,你這個娘子得來可不易了呢,你要惜福……”
傅九衢:“……”
這孩子,跟個人精似的。
“行。多謝三姑娘指教。”
三念這才滿意地笑起來,朝他眨眨眼,又坐到辛夷的旁邊,很是乖巧地道:
“孃的眼睛看不見,我替她佈菜,傅叔,你是大人了,你自己用膳哦。”
傅九衢揚揚眉梢,視線不經意與辛夷對上。
兩人相視一笑。有種合起夥來騙孩子的負罪感。
這頓飯用得很是愉快,傅九衢從來沒有吃過那樣辣的油潑兔,沒吃過那麼辣的小青瓜,白皙的面孔都染上了幾分紅潤。
吃飽喝足,他像個慵懶的大貓似的,躺在涼棚下,聽着雨聲和辛夷說話,辛夷亦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迴應。
沒有緊張,沒有急切,只有秋高雲靜的悠閒。
辛夷覺得這樣的日子美好得不太真實。再這麼待下去,她大概整個人都會變懶,變得不想再動彈,也會失去對困難的征服心……也就是俗稱的躺平。
“雨停了。”
夏季的雨來得快,也去得快。
暴雨驟停,庭院如同洗過的一般,極是清新。
傅九衢:“我從來沒有這般急切地等待過一個日子……”
辛夷抱着三念,側目看他一眼。
“你覺得八月初十,會順利嗎?”
“會。”傅九衢擡頭看天,“天塌下來,婚禮也會如期舉行。”
辛夷雙手環住三念,腦袋慵懶地靠着小姑娘的後背上,目光軟軟地盯着傅九衢。
霜容俊眸,蠱惑人心。
他本不是輕狂之人,說了,便一定會做到。可她內心想到這一場原劇情裡從不曾有過的婚禮和已經遠離了主線的局面,內心免不了會有隱隱的擔憂。
但無懼。
“我信。”
傅九衢伸出手,與她交握。
兩個人視線相纏,在雨後微涼的空氣裡,溫暖的糾纏,融合,像那牆角含苞欲放的月季,溼濡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