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讓白芷和紫菀將三個孩子帶到福安院,高高興興地用了早膳,這才讓下人備好馬車,準備帶一念和二念入宮。
每每這個時候,三念都十分落寞。
小孩子最是敏感,她能察覺到自己和大哥哥二哥哥在旁人眼裡的不同,可三念並不知道是爲什麼,只默默地站在一側,目送不語。
一念從簾子裡探頭。
“三妹妹你先回屋去,日頭起來了。”
二念則是朝她眨眼睛。
“有什麼好吃的,我給你帶回來。”
三念點點小腦袋,抿着嘴脣勉強一笑,卻難掩神情裡的落寞。
趙玉卿心裡暗歎一聲,有點不落忍,擺擺手招呼丫頭,“快帶三姑娘進去,姑娘家莫要在外面曬太陽……”
她聲音尚未落下,突然傳來叮鈴鈴的聲音。
三念一聽,小臉上突然散發出亮色,一念和二念也齊齊趴在了馬車的車櫺上,伸腦袋往外望。
辛夷的那頭懶驢,不僅頭上繫着綵帶,脖子上還拴着一個銅鈴,走到哪裡都是最靚的懶驢。
三個孩子太熟悉那個銅鈴的聲音了……
果然,驢車徐徐駛了過來。
杏圓和桃玉看到老主家,一臉快活地上前。
“婢子給長公主請安!”
長公主笑着讓她們免禮,又看向掀着簾子卻因爲看不清眼前路面而端坐車上的辛夷。
“看你們兩個是怎麼侍候主子的?只顧着給我請安,怎麼不知道去扶你們姑娘?”
長公主心疼未過門的兒媳婦,人盡皆知。
杏圓和桃玉嘻嘻笑着,應一聲是,麻利地將辛夷扶到眼前。
“不關她們的事,是我想念殿下了,心急得很……”辛夷笑盈盈地福了福身,像是這才發現有什麼不對似的,微眯着眼左右四顧。
“這是在哪裡?還沒有入府麼?殿下要出門?”
趙玉卿嘆口氣,也不瞞她,“我帶兩個孩子入宮去,見見他們的姨母。”
辛夷似懂非懂地點頭,尚未說話,突然感覺右手被一隻軟乎乎卻略微冰涼的小手握住了。
耳邊傳來三唸的聲音。
“你帶我去玩,好不好?”
衆人皆是一怔。
這個大理千金長得像張小娘子,連孩子都如此親近她。長公主心下十分欣慰,可是卻摸不準辛夷的心思,笑了笑。
“三念乖乖在家等我們回來……”
三念埋下頭去,沒有吭聲,那隻小手卻抓住辛夷沒有放開。
辛夷淺淺彎起脣角,“殿下要是不嫌棄,就讓三姑娘跟我去玩吧。我帶她去藥坊,跟湘靈和良人她們玩耍,都是她熟悉的人……”
一聽去藥坊,三念眼睛再次亮開。
而長公主原本就覺得虧欠了三姑娘,只要能讓她開心,自是比什麼都好,無不應下。
二念叫嚷起來,“我也要去藥坊,我不想進宮。”
一念沉默,雙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辛夷。…
長公主看二念那小混子鬧得厲害,有些頭痛。辛夷微微一笑,讓杏圓把三念抱到驢車上坐好,又扭過頭來,面對一念和二念戀戀不捨的目光。
“小公子,可否聽我說幾句話?”
二念嘟起嘴巴看她,很是不滿。
一念則是親自跳下車來,扶住她。
辛夷握住一念的手,摸了摸二唸的頭,然後像哄小孩子似的,低頭在一念的耳邊笑着說了幾句什麼。一念點點頭,再回望二念一眼,二念便乖乖閉了嘴。
別看二唸的武藝學得好,卻十分怕他的大哥。
“快去吧,不要誤了殿下的時辰。”辛夷溫柔地撫了撫一念。
“是。”一念揖手行禮,端端正正地道別。
二念重重哼聲,放下簾帷,氣鼓鼓地靠在車壁上,待一念上車,低低地埋怨道:“她只和你說話,都不肯和我說話。”
一念看他一眼,“她說了。”
二念:“說什麼啦?”
一念道:“讓你聽我的話。”
二念斜睨着他,更是生氣了。不承想,等一念附耳過來同他小聲說了兩句,這小傢伙整個人蹭地一下坐起來,滿臉笑容,連眼睛裡都充滿了快活的光芒。
“當真……”
“噓!”
一念清了清嗓子,雙手扶在膝上,端坐不動。
“盡聽安排。”
“是。”
·
長公主的馬車入得宮城,原本想先去見皇帝,旁敲側擊地勸上一勸,畢竟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她這個長公主也有些坐立不安。
不料,半道遇上李福,說官家在皇儀殿,陪着張貴妃。
長公主愣了愣,越發覺得這個皇帝哥哥着了魔了。
皇儀殿原是太宗皇后的居所,後來廢棄不用改爲了“治後喪的地方”,而妃嬪的地位在普通人家,那就是妾室,皇帝這麼做無異於寵妾滅妻,不顧祖宗法度,完全是亂套了。
趙玉卿壓着情緒,溫和地道:“那勞煩公公通傳一聲,我要見官家。”
“這……”李福就像知道她是爲何而來一般,恭敬地行了個禮,“官家已輟朝七日,兩府均不得入,想來,想來也不會見公主。”
長公主不悅地皺起眉頭。
貴妃薨逝,官家再是哀痛,也最多輟朝三日便可。如今官家七日不朝,還在汴京禁樂一月,不許民間娶嫁宴飲,不許有歌舞娛戲之聲。
雖說朝中還在爲喪禮爭執,可這分明已是皇后之儀了。
長公主想着張貴妃生前種種驕縱,死後又鬧成這般,不由上了幾分火氣。
“你都沒去通傳,怎知哥哥不肯見我?”
李福爲難地看着她,“長公主,不是小的不肯通傳,眼下貴妃大喪期間,內宮的事情,一應由入內押班石公公說了算,小的要是擅自去稟報,只怕……只怕要得罪石公公了。”
石全彬因爲揣得聖意,提出用後禮爲張貴妃治喪,極得趙禎信任。現官不如現管,宮裡的內侍哪個也不願得罪自己的頂頭上司。…
趙玉卿靜默片刻,“好,那我不爲難公公。煩請公公爲我帶句話,就說我在翔鸞閣裡。若是石公公有空,勞駕他來一趟。”
李福順從地侍立一側,行禮,“是。”
周憶柳在翔鸞閣禁足許久,這些日子沒有任何人去探視,但官家並沒有說外人不可以見她,尤其這個人是長公主。
趙玉卿帶着兩個孩子,一路暢通無阻,而周憶柳早已等在門口,見到趙玉卿便熱淚盈眶。
“我本當早些出來迎接殿下,奈何仍在禁足,不敢踏出殿門一步……”
趙玉卿看着她清減不少的小臉,不由一聲嘆息,“是下人們沒好好侍候你嗎?小臉怎的瘦了這麼多?”
周憶柳笑着抹去眼淚,親自上來攙扶長公主,讓秀音看座上桌,對一念和二念兩個也是熱情不已,又是摟又是抱,若不是趙玉卿阻止,不要她動了胎氣,更是不知要怎麼親熱纔好了。
一念和二念端端正正地拜見了姨母,坐在一側沉默不語,周憶柳讓秀琴給他們拿零嘴打發時間,自己則是看着長公主走近,頗爲畏懼地行禮。
“殿下,婢子有負你的栽培……”
當初會寧殿發生的事情以及周憶柳爲什麼被禁足,並不爲外人所知。當晚的知情人全被趙禎封了口。
宮中傳言,也無非是周憶柳得罪了張雪亦,踢到鐵板上,被官家罰了。而張雪亦深得聖寵,趙禎無論爲她做什麼,都不會引人懷疑。
但長公主卻是知道一些真相。
私心裡,她對周憶柳有些失望,因爲在她的府上,從不容許下毒害人那種骯髒手段,但周憶柳可憐的經歷,在深宮裡面對的又是張雪亦那樣難纏的角色,趙玉卿又替她找到了理由——興許她只是爲了自保而已。
“你不必如此。”趙玉卿示意她起身,“今時不同往日,你不要再自稱婢子。論起來,你我還是平輩的。”
周憶柳滿臉脹紅地坐在一側,苦笑。
“我出身卑微,一介草民,哪裡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