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曹翊沒有吃晌午,殿前司有事,他坐了一會兒便告辭離去。
臨行,再三叮囑辛夷要靜養,不可多動。
辛夷笑着送走了他,整個下午,她都沒有多動……一直在內堂裡制香,沒去別處。
傍晚,一念和二念下學回來,辛夷才洗淨雙手,稍稍整理一下儀態,出去看孩子。
三念是個女孩子,不能去學堂唸書,這兩日有些不滿。
宋代女子的地位相對較高,但仍然沒有機會去學堂,知書達理的女子多是來自富貴人家,但她們也只是讀一讀《孝經》《詩經》《禮記》《女誡》等,也只能在家裡學。除此,便是刺繡、茶事、香道,插花一類技藝。
辛夷心知三念委屈,除了自己教她,也讓兩個哥哥教她識一些字,原本她是打算將來有了銀子,就請一個先生到家裡,專門教三念,哪裡料到,小丫頭竟盯上了周道子。
一念和二念回來,周道子才得解脫,直呼老胳膊老腿兒受不住。
不過,辛夷看得出來,這老頭兒口是心非。
三念嘴乖,“老先生老先生”的叫個不停,周道子樂得眉毛鬍子都皺到了一處,喜愛得很呢。
辛夷樂見其成。
出門時,見小三念還在看周道子寫方子,親自奉了一壺茶,將小丫頭牽了過來。
“讓先生休息一會兒,你快去洗個手。哥哥回來了,去和哥哥比一比,誰學得好吧。”
三念瞥一眼兩個哥哥,嘴巴翹到天上。
“我先生是汴京最好的先生,我是他的高徒,自是比哥哥厲害。”
辛夷笑容滿臉,摸她的頭。
“我們三念最會讀書了。”
“可惜生成了女子。”三念悶悶地接了一句。
辛夷詫異地看着她。
三念小嘴巴嘟起,“先生說的。”
辛夷默了默,牽着她的手往裡走。
“不可惜,女子纔好呢。女子孝順、貼心,娘最喜歡了。”
“真的麼?”
“真的。”
“可是女子考不了功名,幹不出一番功業。”
“……”
辛夷擡眉,“又是先生說的?”
三念垂下眸子,“我自己想的。”
辛夷不想給孩子幼小的心靈裡就播下男尊女卑的種子,想了想,輕輕一笑:“誰說女子不可以?你等着,娘幹給你看。”
三念馬上眉眼生花,脆生生地道:“好!娘不要嫁給曹大人,好好幹一番功業。”
“……”
三個小傢伙,一有機會便旁敲側擊地割紅線。
辛夷笑着摸她腦袋。
“學壞了,小孩子不許管大人的事。你們三個,快去洗手吃飯。”
“我去叫先生。”
三念很維護周道子,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片刻,她又喊着娘飛快地跑了回來。
“娘,有人找你。是對街的杜掌櫃。”
杜仲卿?
辛夷遲疑一下,換上笑臉迎出去。
杜仲卿一身青衣直襟,在門口徘徊不安。
辛夷以爲她是因爲溫姿的事情而來,不料,看到她出去,杜仲卿雙眼一亮,便給了一臉盛放的笑,上前行禮。
“杜某給張小娘子問安了。”
從來冷冷淡淡的人,怎會突然熱情起來?
辛夷微微一笑,還了禮。
“杜掌櫃有事找我?”
杜仲卿不好意思地往藥堂裡張望一下,“今日娘子家裡在制香?”
辛夷眉梢揚了揚:“你怎麼知道?”
“那就是了。”
杜仲卿臉上的笑,晃得人眼痛。
他拱手,又朝辛夷一拜。
“敢問小娘子,那是什麼香料,竟會發出如此異香?”
果然是個香癡。
辛夷沒打算瞞他,因爲白篤耨要成爲一兩萬金的貴重香料,橫掃大宋奢侈品市場,就離不開杜仲卿這種老行家的推崇。
“篤耨。”辛夷淡淡一笑,“原料是篤耨香。”
杜仲卿困惑地看着她。
得到了答案,又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張娘子,我有個不情之請,此香奇異,杜某想找娘子要一點品品……”
“抱歉。”
一個開香藥鋪的找別人要香?
辛夷手扶在門框上,面色不愉地看着他,“杜掌櫃,我前些日子被毒蛇咬傷,身體未愈,就不招待你了,請便。”
辛夷說着便掉頭。
杜仲卿擡手,“張娘子,我還沒說完呢。我不是要,是買。”
辛夷回頭,微微一笑。
“我自用的,不賣。杜掌櫃,回吧。”
杜仲卿不甘心,“張娘子,你開個價……”
辛夷沒有理會她,很快消失在杜仲卿的眼前。
她可是又記仇又護短的人。
這幾日湘靈都快哭死了,嘴裡不知道咒罵了多少次杜仲卿,湘靈一心覺得是杜仲卿給了溫姿暗示,纔會迷得她神魂顛倒,丟了性命。
當然,辛夷也沒有忘記,她上次去杜氏香鋪,杜仲卿沒給她好臉色。
現在求上來?
她偏生不想理。
那天晚上,辛夷做了一個夢,白篤耨賣了個好價錢,一兩賣了二十萬錢,比她藥鋪一年的收入還高。
她喜逐顏開地給三寶找了個先生。
可沒想到,先生一入家門,竟發現是傅九衢。
他厲色質問她,有沒有良心。
他說自己都病入膏肓了,她還只顧着賺錢,怎不想想爲他治病?說他好不容易娶了一個膚白貌美的小媳婦,正準備開枝散葉,卻只有兩年壽元……
一切因她而起。
他要她賠。
“你爲何如此狠心,眼睜睜看我去死?”
辛夷嚇得半夜裡醒來,一身冷汗。
這個夢讓她十分不舒服,感覺自己錯過了一些什麼。
她雙手抱頭,闔上眼。
這陣子睡得太多了,醒來再要入睡竟是困難,輾轉許久,大腦空前活躍。
隱隱約約間,突然聽到後院有響動。
她驚一下,豎起耳朵。
啪嗒!有什麼東西掉落下來,發出劇烈的響動,小狗叫了起來。
“汪汪。汪汪汪!”
狗吠聲在暗夜裡十分尖利。
辛夷披了件外袍,拿起放在牀頭的木棍,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那條叫“程咬金”的小狗從窩裡跑了出來,在院子的圍牆下面,衝着隔壁院落的方向,狂吠不停。
但院子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暗淡的月光,慘白白地散落在剛剛冒頭的小蔥上,一個掛在院牆上的藤筐摔了下來,倒扣在蔥上。
辛夷上前拾起,看看掛藤筐的鉤子。
“程咬金!過來~”
小狗搖頭擺尾地朝她走過來,嘴裡發出嚶嚶的聲音,帶着討好和邀功的意味。
辛夷往圍牆瞥了一眼。
“乖,你立大功了。快回去睡了。”
程咬金舔舔嘴巴,圍着辛夷轉兩圈,止住了吠叫。
這一夜,辛夷沒有睡好。
但後半夜十分安靜,就好像那響動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辛夷望着帳頂陷入沉默。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篤耨香能給她帶來利潤,也會帶來災難。
而且,她要將篤耨香隆重推出,也需要一個噱頭。
~
皇城司。
傅九衢剛剛邁出大堂,段隋便急匆匆地走了過來,見傅九衢面色清冷,目露不悅,這才稍稍放緩腳步,顯得從容一些,拱手稟報。
“九爺。出大事了。”
說是出了大事,他那悠閒的表情,卻像是趕場看戲似的。
傅九衢問:“何事?”
段隋瞄着主子的表情,瞥一眼他背後的孫懷,嘿嘿一笑,“九爺,那個張小娘子……又要給您惹麻煩了。”
傅九衢沉下臉。
孫懷咳嗽,“沒見爺正忙着呢嗎?段侍衛,張小娘子有什麼事情,曹大人自會替她撐腰,哪裡用得着咱爺?”
這語氣,這調調,酸不溜啾的……
段隋大惑不解,“孫公公,你這話說得就不對。張小娘子這事,和香藥有關。”
傅九衢:“說清楚。”
段隋嘿嘿一笑,“張小娘子真是能折騰,這不是開藥鋪麼?你們猜怎麼着,她竟然賣起香藥來。在馬行街搞那個什麼,什麼……公開拍賣。”
孫懷掃他一眼,“那和咱們主子有何干系?段侍衛,主子忙着呢。”
段隋道:“怎的沒關係?誰不知張小娘子是咱們主子的人?她那個拍賣,要收保證金的。若不是因爲九爺,哪個信得過她?”
孫公公直朝段隋使眼風。
可這傢伙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腦子好像長在屁丨股上,總能給主子傷口扎一刀。
“當然,也有曹大人的關係。”
傅九衢沉吟不語。
段隋突地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密封的小錫盒,雙手奉到傅九衢的面前,擡擡眉梢,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九爺,請看。”
“這是什麼?”
“篤耨香。如今馬行街已經拍賣到一兩五十萬錢了。”
篤耨?
沉船裡那個,她說有毒的藥材?
哼!傅九衢眼神一涼,“哪來的?”
段隋擠眼:“這個價格,小的可買不起,這是張娘子孝敬您的。”
傅九衢盯着錫盒:“……”
段隋手都舉軟了,又往上擡了擡,看着主子清冷無波的臉,“你說這小娘子也真是,這麼貴重的東西,大張旗鼓地拍賣做什麼呢?”
傅九衢慢慢接過錫盒,端詳片刻。
“她遇到麻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