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耶律奧野強壓下心頭震驚, 也無出言否認之意,看了趙栩一眼道:“燕王殿下對我契丹可謂瞭如指掌。不過如今耶律一姓的公主只有十六人了。嫁去西夏的楚國公主上個月已病逝於興慶府。”

“能在樑太后手下活到現在,已十分不易。公主節哀順變。”趙栩微微躬了躬身子:“契丹和西夏既然已無聯姻, 想來公主此行任重道遠。只是蕭氏一族培育公主這麼多年,並不願意公主來和親吧?”

耶律奧野不禁微微眯起眼,細細看着趙栩的側影, 每一處線條、長短、高低, 都完美無缺。上天委實太過偏心,這樣的人, 偏還有這樣的心機和眼光。她笑着舉起手中酒盞道:“燕王殿下獨具慧眼, 洞察秋毫, 高瞻遠矚, 若殿下不嫌奧野年長殿下幾歲,可願和我契丹攜手?”

趙栩舉杯相迎,脣角微勾:“請恕六郎無禮,公主恐怕不是年長我幾歲, 而是十幾歲吧。做我嬸嬸還差不多。另外奉勸公主一句:魚和熊掌, 不可兼得也,小心人財兩空。”

耶律奧野臉一紅,哭笑不得。這樣無禮之極的話,從這麼好看的人嘴裡說出來,她竟然一點也不生氣。

兩人喝了一盞,齊齊看向上座的高太后。高太后正笑着聽侍立在一旁的錢妃說話。

歌舞消歇。高太后笑道:“聽說公主擅騎射,打得一手好馬球。正好爲了端午節,宮裡頭最近也在練馬球。五娘,你何不請公主常來多多指點淑慧她們?也好在官家面前得些彩頭。”

向皇后笑道:“娘娘說的是,只怕公主貴人事忙,沒空陪淑慧她們胡鬧。”

趙淺予笑盈盈道:“聖人!六哥已經答應指點我們了。您放心,今年我們可不會輸給淺芳社,何況她們社裡的永嘉郡夫人有了身孕,上不了場。不用麻煩越國公主的。”哼,看來那個謠言竟然是真的!娘娘也太偏心了,憑什麼要把一個這麼老的公主塞給六哥!纔不要她有藉口常來宮裡,大內這麼小,馬球場又離六哥的會寧閣很近,她還總那麼色迷迷地盯着六哥看,還笑。六哥竟然也朝着她笑,簡直氣死人了!就算阿妧要嫁給太初哥哥,六哥你也不能自暴自棄成這樣啊!趙淺予覺得自己都快操碎了心,忍不住又狠狠瞪了耶律奧野一眼。

耶律奧野笑道:“多謝娘娘體貼,奧野這次來汴京,並無其他事,若能常來宮中見識一番,不勝榮幸。”她轉過頭看着趙栩笑道:“如果還能和燕王殿下切磋一下騎射,就更好了。”

高太后笑道:“你們北方的女兒家果然爽快,六郎,到時候你可不能丟了我大趙男兒的臉啊。”

趙栩笑着起身應了,心想自己贏了耶律奧野難道就臉上有光?他又坐了半個時辰,才行禮告退。

***

過了兩日,禮部和宮中的天使一早就同往孟家宣旨,早有準備的樑老夫人帶着呂氏和六娘,按品大妝,接旨後隨天使入宮謝恩。

慈寧殿裡高太后身穿家常紺青素色褙子,頭戴白玉龍簪,正仔細聽耶律奧野評說公主們早間打馬球的事。向皇后、陳德妃、錢妃、吳婕妤一衆嬪妃和公主們都在。聽到樑老夫人入宮謝恩,高太后笑道:“快宣。”

六娘跟着祖母和母親,目不斜視地行了跪拜大禮,謝了太后娘娘的恩典,再拜見了皇后妃嬪及公主們,才發現張蕊珠也坐在錢妃身邊,笑意盈盈。

高太后給樑老夫人和呂氏在耶律奧野下首賜了座,將六娘喚到她跟前:“唉,阿樑啊,老身有好些年沒見到阿嬋了。你這孩子,出了孝,年節裡就該遞摺子進來請安纔是。”

六娘屈膝道:“回稟娘娘,因家中姊妹一起發願要爲翁翁守足三年孝,故而足不出戶。阿嬋並無不敬之心,還請娘娘見諒。”

高太后笑道:“好了,你一片孝心,老身怎會怪你。來,你也見一見契丹來的越國公主。”

耶律奧野笑着扶起六娘:“縣君不必多禮,你能得娘娘如此器重,奧野羨慕還來不及。”

“阿樑,禮部和尚書內省可定下來阿嬋幾時入宮?”高太后笑問。

樑老夫人起身回稟道:“妾身正待向娘娘請罪。尚書內省原定了十八入宮,因四月二十,闔家女眷要去靜華寺給先夫辦幾天法事。妾身斗膽求娘娘開恩,允她晚幾天入宮伺候。”

高太后笑道:“晚兩天不要緊,就改在月底吧,別讓老身再等個幾年就好。靜華寺甚好,還是昔年秦國公主所建,前兩天法瑞大師還進宮說經呢。”她對耶律奧野笑道:“公主可信佛?”

“娘娘,奧野隨耶耶和哥哥,都信佛。我契丹一國也有八萬僧尼,國人也多信佛。”耶律奧野雙手合十道。

高太后想了想:“公主來的晚了一些,汴京城如今已是暮春,倒是老身記得靜華寺後山倒也有片桃花林,四月中才開花。公主若是有興致,老身讓六郎陪公主去走一走。”

趙淺予急得要起身說話,被陳德妃牢牢抓住了手。

耶律奧野笑道:“奧野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娘娘這麼體貼奧野。就怕太過勞煩燕王殿下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打擾到縣君和家人做法事。”

樑老夫人起身應道:“公主多慮了。孟氏不敢,只怕擾了公主雅興。”

高太后笑道:“你們就別來回客套了,就這麼定下來吧。”隨即她眼風掠過張蕊珠:“對了,張氏以前和阿嬋也認得吧?”

小腹微微隆起的張蕊珠緩緩起身行禮,柔聲道:“稟娘娘,妾身在孟氏女學和淑德縣君曾同窗六載。”

六娘想着自己是五品縣君爵位,而張蕊珠是從三品的郡夫人,自當要向她行禮,卻被太后身邊的尚宮不動聲色地請到太后身邊坐下。六娘便小心翼翼地挨着榻沿坐了。

高太后點了點頭:“如此甚好,阿嬋你日後和張氏便以同窗之禮相待吧。”聽上去倒是委屈了六娘一樣。

此言一出,殿上鴉雀無聲,衆人都若有所覺,對六娘更是刮目相看。耶律奧野也笑着仔細打量了六娘一番。

張蕊珠一怔,隨即屈膝應道:“妾身遵旨。”她強忍住氣得發抖的雙腿,慢慢退回了錢妃身邊,對錢妃勉強笑了笑,扶着女史的手坐回了繡墩上,耳朵還在嗡嗡作響。

自從以郡夫人之位嫁給吳王,她知道自己很不被太后待見,可被太后這般當衆羞辱,還是頭一次。孟嬋她論誥命,不過是一個五品縣君,入宮後也只是擔任正八品的女官,竟然要和自己平起平坐!當年在女學裡,孟嬋就樣樣不如她,論家世,她爹爹曾經貴爲使相。娘娘這樣的話,誰還聽不懂言下之意?這吳王妃的位置憑什麼她要拱手相讓?!想起腹中胎兒和趙棣那內疚的神情,張蕊珠一雙妙目落在六娘身上,面上的笑容越來越淡。

近午時分,衆人依次告退出了慈寧殿。高太后留下向皇后說話。

出了大殿,六娘心裡鬆了一口氣,總算還能和家人多在一起幾天,哪怕一天也是好的。

“阿嬋等等我!”

六娘回過頭,看到張蕊珠扶着女史的手款款而來。她微微屈膝福了一福就要轉身而去,卻被張蕊珠拉住了衣袖,不得不停了下來:“永嘉郡夫人,有何見教?”

剛剛下了三級臺階的樑老夫人和呂氏聞言,都回過身來等六娘。張蕊珠見狀,攜了六孃的手笑道:“阿嬋何必這麼見外!你可是得了娘娘懿旨的,喊我蕊珠就好了。”說完她擡腿就要邁下臺階。

六娘心生警惕,當年金明池上還不知道究竟是四娘還是張蕊珠在阿妧背後推了一把,眼看着前面就是慈寧殿的臺階,六娘輕輕掰開她緊緊拽住自己的手:“蕊珠你有孕在身,還是請女史扶你下臺階更合適一些。我娘在等我,我先走一步。”

呂氏被樑老夫人推了一下,醒悟過來,提裙就往臺階上趕:“快扶住夫人!”

電光火石間,六娘還來不及反應,張蕊珠忽地就順着她的手勢,一手撕裂了六孃的衣袖,一手捂住肚子,踉踉蹌蹌往後退了兩步,身子一歪,就要跌倒在地,口中已大喊着:“阿嬋!你爲何要推我?!”

呂氏和六娘齊齊伸手想去拉住張蕊珠,卻已晚了一步。

張蕊珠身後的兩位女史正要伸手接住她,卻被人一掌推了開來。

張蕊珠猝不及防,當真一屁股狠狠地摔坐在了地上,只覺得半邊身子都麻了,腰下幾乎動彈不得。她心中一涼,顧不得其他,伏地哭道:“阿嬋!你爲何推我?!”

耶律奧野笑眯眯地托住張蕊珠的胳膊,稍一用力,張蕊珠身不由己地就被拉了起來,腰上的骨頭似乎粉粉碎了一般,她疼得尖叫起來,人卻已經被耶律奧野塞到了兩個嚇破了膽的女史手裡。衆人已匆匆圍了上來。

“莫慌,莫慌,永嘉郡夫人身孕要緊,還請哪位快些請醫官來。”耶律奧野美目澄清,看向品級最高的陳德妃,嘆道:“奧野親眼所見,淑德縣君並沒有推永嘉郡夫人。是夫人自己腳滑,慌了神嚇壞了。我和縣君都好意想拉住她,唉,可惜沒拉到。”

錢妃怒道:“公主殿下請慎言!哪會有這樣的事!蕊珠腹中可是官家的頭一個皇孫!她一向小心翼翼,怎會無故滑倒?豈有此理!”

樑老夫人站到六娘前頭,鎮定自若地向慈寧殿的林尚宮行了一禮:“林尚宮,茲事體大。還請御醫院的醫官先速速前來替永嘉郡夫人診脈,再行斷定六娘有無推搡夫人,相信娘娘和聖人自有決斷。”

六娘驚魂初定,感激地看向耶律奧野,雖然不知道這位契丹公主爲何一面之緣,就這麼相助自己,但總比張蕊珠一面之辭指控自己好。想來聖人和太后娘娘也會衡量一二。她看着軟倒在女史懷裡的張蕊珠,背後全是冷汗,怎麼也想不到在宮裡第一次見面,張蕊珠竟然衆目睽睽之下敢拿她和腹中胎兒鋌而走險。六娘又看向婆婆和孃親,隨即明白就算婆婆和娘作證,沒有耶律奧野,這個罪名她恐怕很難洗脫。

聽到婆婆對林尚宮說的話,六娘挺直了背脊,縱然她自己並不願入宮,若是因爲這樣的罪名,卻是萬萬不能的。她理了理只剩半福的寬袖,對陳德妃行禮道:“六娘並未推搡永嘉郡夫人。”又轉身對耶律奧野福了一福:“多謝公主殿下作證。”

錢妃哽咽道:“快!,快宣御醫官!蕊珠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