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怪圈
在我怔疑的目光中,高城雲淡風輕地道:“假如人在清醒狀態時被推下山崖,本能的反應會雙手舞動胡亂抓身邊可能抓到的一切事物。し那個崖坡並不陡到筆直,崖口有平坡,也就是你摔落的位置,坡下到山腳都有雜草叢與樹木,但從上至下除去有被碾壓過的痕跡,卻沒有一處是被拽動的。”
我想了下道:“這一點只能證實他在滾落崖時處於無意識狀態吧,但無法確認他已死亡。”
高城抿起脣,笑意冷涼,“姜宏修與吳炎的區別在於,一個是斜坡滑滾有特殊的摩擦力,另一個則是直線落體干擾因素極少。這裡就出現了機率問題,從山頂將人推滾而下致死的機率只存在60%,還有40%的機率是可以存活獲救。你覺得那人會允許這40%的機率存在嗎?”
不會。
答案清晰而肯定。從接連幾次標記出現以及畫影時的心理反射,這個人的心理畫像雖然仍模糊,但相對要具體了很多。它極度理智,又極度地瘋狂,將人心操縱撥弄,好像這些人全都是它棋盤上的棋子,它想往哪下就往哪下。所以這樣的人,決不允許有意外出現。
而高城從周邊環境訊息到心理分析,兩者結合推斷姜宏修並非摔死。那就顯然了在童子琪把人帶出來時,人已經沒氣了,第一死亡現場在沈家的地下室。而且這中間的時間一定不會相隔太長,甚至是在童子琪離開地下室前一刻纔將人殺掉的,。十二月的寒天,後來下了場雨,山裡溫度能達到零下,推後了屍體準確的死亡時間。
這是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那場雨,那個山頭,童子琪等人關係,當真是齊集天時、地利與人和,每一個細節都算到極致。
我的心底徒生出一股寒意,這個人太可怕了,囂張地將自己立於人前,卻又讓你捉摸不到它。甚至於到小童那,它幾乎就是明目張膽而公然在眼皮底下操縱一條生命。
想到小童,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偏過了頭問高城:“沈家地下室牆上的那幅刮骨療毒圖是小童畫的,你早猜到了吧?”他瞥轉眸光:“很難猜嗎?”
我被澀住,確實不難猜,恐怕我那點心思根本就沒瞞住過他。當畫影躍然紙上後,我就覺得即使模糊的輪廓也很熟悉,筆觸間都藏着小童的痕跡在。更關鍵的是畫影中無意識勾畫出童子琪的背影,就很難不往那上面去聯想。可我因爲私心裡覺得小童不可能是兇手,就將這信息埋在了心底。當高城對童浩根說等着去監獄見小童時,心裡猛的一咯噔。
此刻看高城的神色,不由怔然而又忐忑地問:“整件事小童知道多少?”
卻聞他的回答是:“不是知道多少,而是參與了多少。”我全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喃喃着:“怎麼可能?”他輕抿了脣帶着抹淺譏的笑,“怎麼不可能?你覺得一個身受者可能會無知到什麼地步?小竹子,你還是被你的主觀意念左右着。童子涵首先對人存着很深的戒心,你與她相處兩年卻不能深交,除去你性情這部分因素外,她同樣也在刻意與你保持距離。”
我沉念想了想,似乎確如他所言,與小童表面看着關係和藹,但我從不曾知道她除去畫畫以外的事。我看到的一面,只是她對畫的癡愛和工作中的性情。
高城又道:“十歲,並不是懵懂無知的年齡,足夠懂得‘犧牲’兩字所代表的涵義。她清楚知道自己身上揹着一條人命,自己雙胞胎姐妹的。這樣的心境下,她的心理成長不可能健全陽光,尤其是等到成年,厄運再次降臨,使得她再一次經歷了十幾年前的那場噩夢,並在今後隨時都有可能噩夢重演的情形下,她的心理在往扭曲的方向偏離。”
我有些澀然,無法相信他口中講述的這個人是小童,出口的辯駁之詞連自己都覺得蒼白而無力:“可是在我們面前,小童表現得很陽光健康啊。”
“人通常都是越缺失什麼,就越想得到什麼,從而在生活中刻意地臨摹。”
心頭顫了下,失聲重複:“臨摹?”
高城輕搖了搖頭又似低嘆:“小竹子,童子涵遇見你是她的幸也是不幸。幸運在於你給了她一個自由呼吸的空間,讓她可在畫中求得苟延殘喘;不幸卻在於,”他頓了頓,“你缺失了那根情感神經,即使相處兩年,她也沒法在你這找到一絲溫暖與安慰。”
我徹底失了聲,這是他第二次說我缺了根神經,前一次我認爲他故意找茬損我,而這一次聽着他認真的分析,感覺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一般。找回聲音時聽到自己在問:“你是什麼時候看出小童這些端倪的?”
高城難得肅了神色,清晰吐字:“第一眼。”
我的手不自覺地握了握拳,心頭浮動不已,想說不可能,可又昭然若揭地清楚他是說真的。有跡可循的,第一次見面他讓小童畫他肖像畫,小童告訴他關於父親的事。他對小童比之任何人包括我都還和藹,而小童也在短時間內對他信賴。
怔怔又不確定地問:“你不可能第一眼看到小童就判定她參與過這些事,在那時案件也都沒發生的。那你走近她是爲了什麼?”
高城的眸色變得極淡:“好奇。好奇你身邊的這個小丫頭爲什麼明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卻有一雙如同四十歲老婦滄桑的眼。她貌似陽光的神色背後,藏不住的死沉之氣。既然我也無事,不妨就剖析下了。”
舔了舔乾澀的嘴脣,我聽着心裡很不是滋味。與小童認識兩載都沒發現這些問題,高城在第一眼就看出了小童的本質。卻聽他覷着我道:“你也用不着自貶,一來有你自身神經缺失因素,二來你在那時未經我點撥,對行爲邏輯以及心理學是門外漢,看不出也在常理。”
額頭黑線冒過,他這算是安慰嗎?有等於無,一再重複我缺神經,就好似在說我缺根筋一樣,而且還暗揚了他自己行爲邏輯心理上的厲害。我越發覺得鬱悶了。
頭上突的被撓了撓,擡下眼皮,看他右掌覆在上,像拍小狗一般的低懶姿態。我眯起眼,一念晃過心間,“當小童接到電話哭着說虎崖山上有她姐姐證件時,你就懷疑她了?”
“那倒沒有。她那一刻的情緒是真的,童子琪這個唯一的姐姐對她而言是救命稻草,不過也正是她情緒的起伏,引起了我的興趣。對她起疑是在她打電話試探你口風,要求領回童子琪屍體時,她表現得太急迫了,甚至眼底都斂藏不住害怕。”
小童害怕被查出這一切根源都是她吧,不,不止根源,假如這整件事她都是知情者,那麼她就也是參與者。驀的心頭一突,我睜大眼睛:“不可能這一切都是小童在策劃吧?”
高城眸內精光熠熠:“怎麼不可能?”
他真的這麼推斷過!我有些難以接受這種可能性:“她不可能殺人的。”
高城沉斂了目光:“她不需要動手,因爲有人會幫她做這把刀。就像杜向遠。”我無力地反駁:“那她死在畫廊的那個晚上又是怎麼回事?畫影中明明有另一個人存在。”
“並沒有說童子涵是它。但你的畫影真的有另一個人嗎?”
我被高城問住了,因爲即使畫影如身歷其境,但我始終也都沒看到那個人,甚至說感應到。完全是憑靠小童的反應、行爲作出的判斷,那如果判斷是錯誤的呢?如果那個現場根本就沒有另外的人存在呢?那小童做的這一切......
發現自己繞進了一個怪圈,一面覺得小童不是自殺,有人操縱了她做最後的這些;一面又如這般推測後,無法證實現場有另一個人存在,那麼又何來他殺一說?
兩種說法,正過來與反過來都能說通。
而且在案情陳結時,因各個路口的監控探頭都沒有找到小童的身影,無從判斷她在當夜是否有與人同進畫廊,而我的畫影過程又不可能作爲證供,故而小童最終死亡認定仍爲自殺。
又突生一念:“你說假如畫廊裡真有那個人存在,小童有沒有可能其實是有殘餘意識的?”高城眸光一閃了問:“你想到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