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我很煩躁
警局裡氣氛很凝沉,局長的臉色很不好。在他管轄的青城區接連發生命案,肩上的壓力可想而知。我與高城一到,立即就召開了會議,法證科給出初步判斷:兩名死者死亡時間都在週六凌晨兩點到三點,女性屍體通過家屬辨認以及骨齡測算,基本確定爲童子琪,但還有待骨髓dna檢查報告出來做最後的確證。由於屍體燒燬嚴重,無法判斷童子琪的左臂是如何斷的,暫定爲利器割斷,但在現場未找到任何兇器。死亡原因有兩種:斷臂之後失血過多致死,或者斷臂之後未死,車子自燃活活被燒死。
屍體帶回後法醫在其胃腔內找到一枚戒指,確斷爲吳炎案中的證物。已經讓人在排查童子琪的人際關係。至於男屍身份,暫時還沒得到任何訊息可證明,因爲他身上並無任何證件,也無手機,面目損毀程度嚴重,目前仍在嘗試通過顱骨還原真面,通過骨齡檢測出男子年齡爲四十歲左右。他的死亡原因確如高城所言:從崖上摔落而死,身體多處骨骼碎裂。崖下由於常年累月不見天光,樹葉堆積陰潮腐爛,產生了一種特殊的腐蝕成份,並有蟻蟲等生物,故而男屍伏面而趴死在那,面部完全損毀。
但上下兩個現場,都沒找到有利的足跡證據,由於下了一場雨,地面潮溼,崖上的足跡被發現屍體報案的驢友們給破壞一盡,而崖下男屍周旁並無可疑足跡。
目前暫時就這些訊息可供參考。
衆人的視線都轉向了高城,眼中各有期盼他給出更鮮明立體的論斷。可高城卻把這燙手山芋又丟給了我:“先聽我徒弟來分析吧。”
無語地看他,一點思路都沒,讓我分析什麼?但他卻垂眸若定,一副不管不顧的態度。
趕鴨子上架就我現在這種,彆扭地起了身,等站到臺前時,發覺並不像初次那般緊張,臺下的目光也不再讓我覺得懾縮。微一沉斂就開口而述:“別的我不敢妄自評斷,只說下自己擅長的專業領域......”在我講述完樹上所刻標記的詳情後,底下起了小片議論聲。
關於標記從“lmk”變成“l&k”之後的延伸問題,我就不大放厥詞了,在座的刑警都是辦案經驗豐富的人,相信後續也會有新的方向來調查。
看了眼下首處的高城,我又清了清嗓子,引來再次注目。
“另外有件事我認爲該被列爲疑點:童子琪左腳受傷、左臂被斷,偏巧男性死者左臂與左腿戴了義肢,這中間應該有着一定的聯繫。”
其實疑點還有很多,奧迪車的自燃是人爲還是意外?童子琪爲什麼要開車到那山上?中年男人又爲什麼會從崖上摔下去?他們是一起去的還是先後上山?
還有,刻標記的人是兇手還是像在吳炎案中一般,只是個旁觀者?假如是前者,殺人的動機且不說,他是如何做到這一切?將兩個人誘拐到山上,然後再行兇,不留一點破綻。但假如是後者,他又爲什麼會先後在兩處現場出現?而刻下標記的動機是什麼?
l&k。符號“&”通常情況下代表“和”的意思,這樣一來,它的側重點就在“l”與“k”這兩字母上,人名排除,地點也排除,還能是與什麼有關的?
直到會議結束,高城都沒置一詞,局長等人面露失望卻不能說什麼。也是可能知曉了高城的怪脾氣,在臨出會議室時,局長留住我交代了些話。等我走出警局時,見那人立身黑暗,燈光打在身上,拖了很長的影。
莫名的,錯生出一種寂寥的感覺。
眨了眨眼,錯覺頓消,因爲高城已經一臉不耐煩地轉身走向我。
幾度擡頭看天,黑濛濛的不見有星光,濃稠如墨。仍是不明白,明明局長安排了專車送我們,可身旁這人卻謝絕了,硬是拽着我走在寒冷夜的大馬路上,這也就算了,主要是他從頭至尾臉都耷拉着,面沉如鐵。
我受不住這低氣壓,忍不住問:“是不是困了?”
“不困。”
看着像的,他只有在餓與困的時候,脾氣會變得特別壞。今兒一天東跑西跑的,就餐都是隨便糊弄上兩口了事,現在也過夜裡十二點了,他的兩個忌諱都觸碰了。
“我很煩躁。”身旁突然冒了句話,把我給聽愣了。剛轉頭想去看,他卻突然鬆了我手走快幾步,留了個黑沉的背影我,“暫時先別煩我,要不拿你出氣。”
我頓住腳步,左右張望。高城察覺我沒跟上後回頭問:“你幹嘛?”
“看看有沒出租車,我先打車回了,你一個人安靜整理思緒吧。”說完還真有一輛的士緩緩悠悠出現在視線,正要招手,視線突然被遮,高城擋在面前低了眼簾看我:“說了讓你別惹我的。”我不由挑眉,這樣就算惹他?
然後,無從意料,他突然向我伸手,目標是我腦後的發繩。被他輕輕一扯,頭髮散揚而開,這時他才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是缺少了這。”隨而又轉身,拋下一句:“以後別綁頭髮。”
凝着他路燈光影下尤爲頎長的身影,這次我沒再想要打車離開,而是慢慢跟在了後面。隱約明白這是他的一種思考模式,他沉入了某個思想領域,暫時出不來。初步判斷與剛纔那案件有關,誠如他所說終於碰上了對手,因此他的反應也與往常不同。
警局到小區本並不太遠,與高城這樣一前一後走了將近半個小時就到了小區門口。門衛探頭看了眼我們,目光停留了兩秒就從門崗裡走出來,臉上寫着防備地詢問我:“夏小姐,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啊?”
基於之前小區內發生命案一事,門衛值崗也都帶了小心翼翼。尤其深夜晚歸的更會嚴格排查,我略一躊躇剛要回答,身側突然傳來陰惻惻的語聲:“夜間十二點半,值班表上這時你該在小區內巡邏,敢問這是又一次怠忽職守嗎?”
門衛保安臉在瞬間漲紅了,支吾着說不出話來。高城冷哼一聲,拉了爲我往小區內走,等到了樓層底下,我輕咳着說:“有氣大可以撒別處,人家也不容易。”
“撒你身上?行,你說的。剛纔在警局,你犯了個嚴重錯誤。女屍左臂斷落與左腿受傷,與男屍的假肢根本不能構成直接聯繫,你的論點將會嚴重誤導審查方向。知道我爲什麼不爲兇手做任何心理畫像嗎?因爲證據不足。行爲犯罪心理學是一門專業和謹慎並行的學科,所有的心理畫像都是建立在證據之上,而這證據必須根據現場調查以及各種證據彙總後分析,然後通過總結再一點點修改出行爲心理畫像。”
沒想自己一句善意的勸慰,得來他如連珠炮似的一串話,把我給說得一愣一愣的。
這時電梯門開,他拉了我大步進內,等電梯門關上後繼續說教:“上一個案件我之所以在最短時間內給出了大致畫像,一是一眼就看出在現場的第三第四人並不是兇手,二是各種正面證據已經足夠判斷。而這起案件,別說正面證據,連一條可看性的側面證據都不成立,死者的人際關係也未查出,你就......”
樓層已到,電梯門開,高城被打斷後很不鬱地蹙了蹙眉。邁出電梯後極自然地走至我門前,從兜裡摸出鑰匙去開門,轉動無果,他迴轉身來難得茫然而問:“怎麼開不了?”
我默了一瞬,走過去拔出他那把備用鑰匙,取出自己口袋裡的那把插入,邊轉動邊平靜地說:“前幾天換了把鎖,你的鑰匙沒用了。”
眸光瞬時涼了一度,我只當沒瞧見,徑自進屋並拿了鞋套丟地上:“用一下吧,省得髒了還要拖地。”不滿的聲音在後:“我的拖鞋呢?”
頭也沒回地答:“隔壁。”
頓了半刻,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踩得特別響,不用回頭也知道他穿着鞋子進來了。我暗歎了口氣,只能選擇無視。五分鐘後,我泡了一壺茶出來,高城飄了眼,“我要喝咖啡。”我微默,問:“家裡有速溶袋裝,要泡嗎?”
“那能喝嗎?”某人陰陽怪氣地反問。
我返身拿來兩個杯子,邊倒邊說:“那就喝我的龍井吧。”
“你泡的手法不對。”
我手上頓了頓,頭也沒擡地回:“已經夜露中宵了,將就一下吧,真不喜歡喝,那邊有飲水機,可以喝白開水。”總算在過了半刻,那隻白皙修長的手伸過來端走了一杯茶。
高城在淺抿了一口茶後,把身體往後一靠了道:“有什麼想問的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