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不分先後
傷感隨着思緒流轉而來,我將頭輕靠在他的肩膀上,也不知是對自己低語還是對他:“我不喜歡a這個名字。”他聽到了,側轉臉低了眼簾看我,眉目近在咫尺,他問:“你還有別的名字嗎?如果沒有,就我給你取一個。”
心中一動,但張口還是坦言:“有過兩個:夏竹,楊曉風。”
“楊曉風?楊柳岸,曉風殘月嗎?意境不錯,不過夏竹更適合你,就用夏竹吧。”
我微訝地坐直起來:“爲什麼是夏竹?”
“夏天的翠竹,與春鶯、秋湖、冬雪有相通之美。而它合適你在於......我喜歡這名字。”
還以爲有什麼特殊註解呢,原來僅憑他個人喜好。這一點,像以前的他。我突然察覺到自己已經無意識地在用以前和現在的來區分他了,從心理上表達就是我在接受他的現狀。
突的他又冒了一句:“你小時候待的那個地方,我感覺有些熟悉。”
我怔了怔,“熟悉?”
“你那思維空間太短了,環境範圍也太小,只看到一塊空地,一棵高拔的大樹,還有一所房屋。假如給我再多點訊息的話,或許能確定地理位置。”
我更疑惑了:“你從哪看到大樹和房屋了?”我這個當事人都只看到自己小時候坐在一塊平地上,擡頭仰看着天,其餘的視界都被侷限了。只聽他淺淺道來:“黃昏,在你靜坐的前後二十平方米以內都有側向偏左的陰影,男人視界與你隔離約十米,房屋側影與樹影間隔兩米,這些足以說明房屋在你正後方,大樹在你右側方。”
這一連串數據把我都聽愣了,當時在思維空間裡,所有的關注點都在孩子背影上,根本沒留意過地面情況。我又直白地問了個問題:“你怎麼知道那時是黃昏?”
他瞥了我一眼,讓我立即感覺自己問了個白癡問題。只聽他道:“你的上空範圍雖有限,但頭頂右側那麼大一片晚霞應該不至於沒看到吧。左爲東,右爲西,夕陽西下,斜影成陽,自然就是黃昏了。”
我抿了抿脣,暗說還真沒留意到那什麼晚霞。可能真的是心靈感應吧,若在往常我畫影時會很關注這些細節,不至於像他這麼神奇地以影判斷,但至少不會錯過太明顯的環境特徵。這次我推開那扇門後,第一眼就被孩子背坐的身影給牢牢吸住了,可能在那一刻某根壓在最深處的弦被撥動覺醒了。如此,比較願意相信看到的這個童年人生是真的屬於我的。
想了下後去正視身邊的人,有他這個活腦子在這,何不讓他爲我分析分析那思維空間發生的事。於是我問:“你看過我那段兒時空間經歷後,有什麼看法?”
“沒看法,枯燥、一成不變的生活。”
我頓了頓又問:“那你對那個說話的男人作何評價?他與我會是什麼關係?”
這時他側轉過臉來,與我視線相碰,問:“怎麼?你也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嗎?”我默聲點了下頭,他突的輕笑,然後沾沾自喜的神態:“與我一樣。”
蹙了蹙眉,不懂他這奇葩的高興的點。總算他斂眉後淺聲分析了:“從男人的聲線判斷他應該年齡界於35歲到40歲之間的中年人,身高在175到180之間,慣用左手但不一定就是左撇子。多爲命令式語句,生活中是個刻板並嚴謹的人,此習性有他自身的品性,但更多來自於他所接受的理念。你們倆的關係應當是從屬關係,他是你的教官或者督導類,你的表現好壞與他是緊密相連的,所以,他所處的環境應當是紀律性嚴明的有組織機構。”
我已目瞪口呆。
想聽他意見是一回事,可絕沒想到他會給我一番如此詳細的心理畫像,幾乎只差了那個男人的相貌,其它所有特徵都給出來了。甚至包括這個人背後可能潛藏的訊息——紀律性嚴明的有組織機構!我震撼於此,卻更被高城這敏銳的思覺能力驚豔折服。
自己本也不是無知之輩,有了他的提點,大多數是能分析過來的。就好像年齡是通過聲線,身高是通過男人走近女孩揮掌的高度與角度,性格是通過語言。依照他的推斷,我的童年是隸屬於這麼一個有組織的機構,我叫那個中年男人長官,他應當就是教官一類的身份。在他的管制下訓練一些技能,而心理影像是這訓練裡的其中一項,而且是最特別的。
可不可以理解爲,最初我這項能力只是淺薄的,是在不斷的訓練之下加強。那麼我口中說的照片......會是一些犯罪現場的嗎?疑問出來時,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猶然記得第一次出現心理影像是在吳炎家陽臺上,此前的兩年多我沒接觸過任何兇殺案,也從未有過特殊影像呈現腦中,那是第一次接觸,在沒見到屍體還只看了現場環境排布,就突然影像冒出來了,甚至能感受當事人的心理。
之後幾次影像出來,也是與案件有關。而卻不會因爲生活中的某件事產生此類情形。這足以說明我的思維是受到兇案現場的刺激纔會產生影像,所以提到的照片很可能是各種兇案現場拍攝下來的。是長時間且周而復始的訓練,以至於當碰到與兇案相關的環境就會自主產生影像,即便是我被錄進了夏竹片段的人生,也抹不去已經成爲本能的這項技能了。
這其中還有一個算數本能的東西,就是縮骨術。沈家的那棟別墅,二樓的小窗格,高城讓我嘗試了去鑽,我卻下意識地就會了縮骨術從那正常人根本無法通過的小口鑽過去了。是否這意味着縮骨術也是那時候訓練的其中一項?
還有畫畫、犯罪心理學術、標準的警內格鬥術,這些都屬於外在的武裝。本也不算什麼特殊技能,我要學會並不說是難事,問題在於我不是夏竹,自然就沒有那段去美校習畫的經歷,我不是楊曉風,自然就沒有讀過警校,也沒有專門學習犯罪心理學術過。
把我的人生截斷了分析的話,兩年前是個分界點。真正有記憶的也就是這兩年裡,而之前都是一層一層被覆蓋的。所以,別的不想,楊曉風兩年半前死於火災,那時候開始有人對我先注入她的一重記憶,又再注入夏竹的二重記憶。
“不一定的。”一道清淺的嗓音切入我高度集中的沉思,擡眸時高城俊逸的臉上有着不贊同的表情,他說:“記憶其實是一種心理的演變。就比如你在十歲那年每天唸叨一遍你跌進江中被水淹過,當成年後你就會覺得自己小時候真的被水淹過。”
腦中略轉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說人的記憶並不一定必須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也可以是一種心理暗示。當一件事被暗示了一百遍,那就成真了。
他看我面有悟色,就又道:“所以記憶注入可不分先後,想要深刻就心理暗示重一點,想要淺薄就輕一點,主次順序就看操作者了,只需對另一個記憶下道心理暗示暫時固封而已。不過也得看你那些記憶呈現的內容,假如很複雜繁瑣,恐怕就不是短時間內能成效的。”
這複雜繁瑣該以什麼定位?夏竹的那段記憶無疑應該是淺薄的,單純就只有關於父早亡、母改嫁,以及早年去美校學習的模糊片段,連一件比較深刻的事都沒有。反之楊曉風的,即使片段破碎,但很多細節都清晰,尤其關於她那臥底警察父親的,警校生涯以及那位領導的死亡過程。還有,徐江倫曾說在我身上有看到她的影子。
他對她觀察了將近四年,中間一度發展成爲戀人,可以說兩人關係極其親密。這樣也能讓他一度以爲我就是楊曉風,甚至那時我還只是夏竹,連楊曉風半點記憶都沒有,只說明一件事:我的行爲、表情、或者某些習慣,與她有着神似。
我遲疑了下,選擇性的把兩種人生挑出來講給高城聽,他聽完後看着我的黑眸閃翼淺光,似在審讀我,又似在思考。過去片刻他才道:“夏竹記憶的心理暗示不會超過半年,至於那楊曉風的記憶就有些微妙了,如果單純只是你說得關於她父親、在校經歷這些,能做到這般細緻,心理暗示至少得一兩年。這些其實都不算太難,真正難的是神韻。一個人可以復刻另一個人的記憶,但要模擬其神韻,就不是一朝一夕間能完成的了。”
“一般要多久?”我追問。
“短則三五年,長則十年八年,甚或十幾年都也有可能。你不是會畫畫嗎?應該明白一切事物包括人,最難抓的就是韻。千古名畫臨摹的人多之又多,但最終還是缺了那個韻字。所以必須要知道你與那楊曉風的神韻到底像了幾分,才能判斷大略時間,假若如你所說她那交往四年的男朋友都一度以爲你就是她,那至少也得五年以上對這個人臨摹神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