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白雲莊(二)

該來的終究是要來的!

柳東來看了他手裡的刀半響, 纔看着他的眼睛問道:“你是白天羽的後人?”

“不錯,我就是他兒子。”傅紅雪說着,已經朝後退了兩步, 隨時都準備出刀。“你還沒有回答我, 那天, 你是不是就在梅花庵外?”

“梅花庵……呵呵……”他已陷入遙遠的回憶, 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嘲諷, “是,那天晚上我就在桃花庵外,爲了刺殺你父親。那天去的人, 都是爲了同一個目的。”

傅紅雪握刀的手青筋凸顯,因爲憤怒, 他整個人在顫抖, 連聲音都在顫抖:“爲什麼, 爲什麼要殺他?爲什麼?”

“他該死!”柳東來亦是攥緊雙拳,盯着面前臉色蒼白的少年:“他用錢財和權勢, 強佔了我的女人!我的潔如,覺得對不起我,最後自盡了。她不該死的,不該死的……”

“看你年紀也已經不小了,也該有心愛的女人了吧?如果有人強行將她佔爲己有, 你是不是也會殺了他?”

柳東來的話讓傅紅雪一怔, 他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可是, 可是自己引以爲傲的父親, 真的是這樣的人嗎?不, 不會的!

見他半響不說話,柳東來又道:“你難道不知道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嗎?那好, 我可以告訴你,他是個……”

“住口!”

傅紅雪突然大吼一聲,手中的刀如閃電般劃過,又回到刀鞘之中。若不是柳東來胸前衣襟裂開,鮮血如綻開的紅梅般灑落下來,誰也不敢相信他已出手。

“你撒謊!你在撒謊!”剛纔還是蒼白的臉,此時已經變得血紅,他握緊手中的刀,不停地重複着這句話。

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柳東來笑得苦澀:“我撒謊?我爲什麼要撒謊?如果我撒謊,爲什麼那麼多人拼了性命,也要去刺殺他?”

不待傅紅雪反駁,一個着鮮紅嫁衣的女人已衝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服,驚聲大喊道:“是你,果然是你!你爲什麼不放過我們馬家?不放過我?”

這個女人就是今天的新娘子,萬馬堂的大小姐——馬芳鈴!

她原以爲,投靠了袁家,再和他們結下姻親,他們自然回替她出頭,殺了傅紅雪,那樣,她爹爹就沒事了,萬馬堂又可以恢復往日的光彩。

可是,誰曾想到,成親當天,新郎竟會不知所蹤。眼看吉時已到,還未出現。而這時,卻來了一個她今生今世最怕也最恨的人。當聽到下人說有個手持黑刀的黑衣少年,在前廳和舅老爺起了爭執,她立刻猜到來人是誰,於是,她不顧一切地衝了出來。

“是你殺了袁青楓,一定是你!有人看見你們在一起。”馬芳鈴已經沒有了新娘的自覺,儼然一個發瘋的潑婦,扭着傅紅雪不放。“他本該已經和我拜堂成親,卻到現在都沒有出現,是你,是你殺了他!”

袁青楓?好熟悉的名字。

這時傅紅雪才明白,白雲莊的少莊主,今天的新郎官,就是前些日子,去客棧找他的佩劍少年。

客棧裡本就人來人往,有人看到他們在一起不足爲奇。只是,爲什麼他會不知所蹤,連成親都不露面呢?

“一定是你殺了他,不然他怎麼還不回來?你……你……你爲什麼總要害我?你……”馬芳鈴聲音嘶啞,臉頰上落下淚來,她還是不鬆手,緊緊地抓着傅紅雪。

眼前這種情況,是傅紅雪從未遇到過的,所以,他根本應付不來。只得任由馬芳鈴抓着他,悲慼地哭喊着。

就在這時,馬芳鈴突然垂下右手,當她再擡起手時,一柄短劍赫然握在她的手裡,直直地朝傅紅雪的胸口刺去。

“小心!”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葉開循聲望去,看到眉頭已經擰在一起的子昕。她的眼睛只看到那人,心裡只在乎那人的安危,根本沒有注意到,在離她不遠處,有一個人正全心全意地看着她。

在另一邊,馬芳鈴步步緊逼,出手又狠又毒,恨不得一劍就要了傅紅雪的命。而傅紅雪呢?他步步後退,用手裡的刀一次又一次地將她的短劍隔開。

他本可出手傷她,或者將她打暈,甚至是一刀殺了她。可他不會打女人,更不會殺她。因爲,當年的事,和她無關,一切都是她父親造的孽。

可惜,別人顯然不領他的情,馬芳鈴雖然屢次不中,動作卻沒有半點的遲疑。

一抹身影突然闖了過來,芊芊玉手如捕兔的蒼鷹,快速、準確地抓住馬芳鈴持劍的手,另一隻手在她腕上一彈,她竟脫力地扔掉了手中的短劍。

隨着短劍落地發出的“哐當”聲,馬芳鈴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此時,那人正半眯着眼盯着她,滿臉的怒氣讓她不由一怔,眼前的情形和當年那個午後相重疊,讓她倒吸一口冷氣。

“是你!”在場的人都聽得出,她的聲音裡已沒有了剛纔的瘋狂和暴戾,反而多出幾分怯意來。

“哼!”憤憤地將她的手甩開,子昕站到傅紅雪前面,維護的意味不言而喻。她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道:“你知道他不會還手,還這麼咄咄逼人,還真是有你們馬家的風範。”

“你說什麼?”

輕飄飄的一句話,立刻又激怒了馬芳鈴,眼看她又要棲身上前,被旁邊的人輕輕拉住衣袖,往後一帶,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還好候在那裡的幾個丫環訓練有素,將她穩穩接住,纔沒有再次出醜。

“姑娘好身手,那招擒拿手使得出神入化,讓老夫佩服。”

說話的是個很有威儀的老人,目光炯炯,彷彿能看穿一切。而且,只要他往這裡一站,就讓人莫名的安心。想必這人就是白雲莊的主人——袁秋雲。此刻,他正看着子昕,由衷地讚賞道。

這下,倒是讓子昕不好意思了,忙施了個禮,客氣道:“哪裡,小女子只會些花拳繡腿,上不得檯面。不過,剛纔先生用的那招四兩撥千斤,才讓人大開眼界。”

袁秋雲微微一笑,也不和她客氣,轉而看向傅紅雪:“你就是白大俠的後人?”

“正是。”許是那聲“白大俠”稍微平復了傅紅雪的心情,他對袁秋雲的態度也少了些冰冷。

袁秋雲緩緩地不住點頭,隨即長長地嘆了口氣,回頭去看身後負傷的柳東來,黯然道:“因果報應,天理循環。”

柳東來垂着頭,誰也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他那張保養得很好的臉,此時卻蒼白得可怕。胸前的衣襟,已被鮮血浸溼,傷口還在淅淅瀝瀝地往外滲着血絲。

“不過,他這些年已受盡折磨,現在也受了重傷,還望少俠饒他一命,讓他能了此殘生。”

剛纔的好感頓時蕩然無存。傅紅雪冷笑幾聲,沉聲道:“不可能!”

“冤冤相報何時了……”袁秋雲還想勸解,卻被人打斷了他的話。

“先生可知他們當年所做的一切?”子昕亦是寒着臉,因爲,她清楚的記得姑姑含淚的描述,那情形,和自己幼時的遭遇何其相似。“我想請問先生:稚子何罪?他們連幼童也不放過,非要趕盡殺絕。您今天又有何立場,要他手下留情?”

袁秋雲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一句話也沒說來。是的,當年,他沒有阻止柳東來爲了報一己之仇而殺人,今天,他又有什麼立場讓讓人放棄報仇?

這時,傅紅雪突然轉身,朝一個佩劍的人走去。那人見他朝自己走過來,嚇得連忙往後縮,顫聲道:“你……你……你想幹什麼?”

“劍。”他的目的很明確,那就是給柳東來找件武器,因爲,他不和沒有武器的人決鬥。

那人像是受到了驚嚇,緊緊地捂着自己的劍,就是不鬆手。

“若不嫌棄,公子可用在下的劍。”

衆人循聲望去,一個儒雅俊秀的男子,正悠悠然地從後面走過來。他雖是一身道士裝扮,但是他身上的每樣東西去都極其考究。光是他手上那枚白玉扳指,就已是價值連城。

“大哥。”丁靈玲撇下葉開,朝來人跑了過去。

那人看了看丁靈玲,又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的葉開,才取下背後的長劍,橫在傅紅雪的面前。

“多謝。”傅紅雪誠懇地說着,隨手將劍拔、出,拋給柳東來接住。“現在你手裡已有了劍,動手吧。”

柳東來站了起來,眼睛卻看着手中的劍,不禁讚歎道:“好劍!”

話音剛落,他便動了起來,手中的劍立刻撒出一片耀眼的劍光。然而,劍光剛撒出去,就突然消失。一柄黑刀已沒入他的胸膛,他再無機會出手。

突然,他笑了起來,嘴裡不斷有血涌出。他看着傅紅雪,喘息着說:“果然是舉世無雙的快刀,只可惜,無論多麼快的刀,也改變不了事實的真相!”

看着倒在塵埃裡的柳東來,傅紅雪覺得自己的心裡像是壓了塊石頭,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