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脾氣,說風就是雨,想要幹什麼事,就會立刻付諸行動。而我們的花子昕同學,剛好就是這樣的人。這不,前兩天還在和卓君琰鬧騰,現在,就已經踏上了歸程。
從溫潤的揚州馬不停蹄地趕回到邊城,儘管這裡氣候乾燥,塵土飛揚,但是,子昕的心裡卻是無比的暢快,眼裡全是難掩的喜悅。
面對碧兒好奇的詢問,她只說是萬事大吉,爹孃亦是無恙,讓她得以鬆了一口氣。現在又快要到家,很快就能見到姑姑了,心情自然很好。其實,她知道,除開這些還有別的原因,只是,她不願說不來罷了。
眼看着夕陽漸漸落下,天就要黑了。她大聲說道:“我們來賽馬,看誰先跑回去,好不好?”
不待對方回答,她就率先衝了出去。留下呆呆地停在原地,還在等着她喊“預備,開始”的傻丫頭,眼睜睜地看着她越跑越遠。
猛然醒悟過來的碧兒,連忙揚鞭,奮起直追,邊跑邊喊:“小姐,你太賴皮了!”
回答她的,只有遠處隨風吹來的,愉快的笑聲。
毫不意外地將人甩得老遠,子昕得意地騎着馬,踏上了邊城那條蕭瑟的長街。正當她回頭,想要看看碧兒是否追上來了的時候,另一匹馬似發瘋般從她面前跑了過去。
如此健壯的馬兒,除了萬馬堂之外,邊城還沒有其他人有。可是,讓她驚訝的是,這馬是公孫斷的,而騎在馬背上的人,卻是傅紅雪!
他怎麼會騎着公孫斷的馬,又爲什麼在大街上橫衝直撞?見他一直朝着草場那邊跑,子昕回頭又是一陣張望,還是不見碧兒的蹤影。她只得調轉馬頭,加快速度往草場那邊追了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跟在他身後跑了多久,只知道他們從黃昏一直跑進了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一陣陣寒風颳在臉上,風捲起的沙子打在臉上,如同刀割似的痛。她不敢低頭躲避,跟不敢用衣袖遮擋。因爲傅紅雪的馬跑得太快,她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就會把他跟丟。
想要大聲喊住他,可當她一張嘴,風和沙子就鑽進嘴裡。不但喊不出聲,還吃了一嘴的沙,難受得要死。
就在她苦惱要怎樣才能讓傅紅雪停下來的時候,他騎的馬突然長嘶一聲,前蹄跪倒,重重地摔了下去。而傅紅雪也從馬背上竄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地上沒有草,只有砂礫。砂石摩破了他的臉,一道道血絲涌了出來。只是,臉上的血抵不上他心裡的血。
從他懂事以來,他就被教導要懂得忍耐!可是,長時間的忍耐,無數次的忍耐,到底要到幾時才能爲止?有誰能知道這種無休無止的忍耐,給他帶來了多少痛苦?多少辛酸?
此時,他的眼淚已經忍不住流了下來,帶着血的淚。
天上繁星升起,點綴在黑絲絨般的夜空中,星星點點,卻半點也照不亮他的心。他那顆被淹沒在黑暗中,孤寂的心。
等子昕跑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他跌倒在地,痛苦地蜷曲着身體。星光下,他臉色蒼白如紙,上面正流着帶血的淚,渾身不停地顫抖。可是,他卻緊緊咬着牙,摸摸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你怎麼了?”沒等馬兒停穩,她就翻身下來,急急地朝他跑去。
聽到她的聲音,傅紅雪不禁一怔。擡頭看着她,目光迷惘且又散亂。他掙扎着想要站起來,但四肢卻不受他的控制,剛站起,又重重地倒下。
“別動,讓我給你看看。”子昕焦急地說着,想要靠過去替他把脈。
誰知,傅紅雪突然舉起手裡的黑刀,大聲喊道:“別過來,你走!別過來!”
說話的時候,從他的嘴角流出了一些白沫。這種病已經摺磨了他十幾年,每當他被逼得太緊,覺得再也無法忍耐時,這種病就會發作。
他從不願被人看到他病發時的樣子,他寧可死,也不願被人看到。但是,現在卻偏偏被人看到,而看到的人,還偏偏是她!他別過頭去,緊緊地咬着牙,用刀鞘狠狠地抽打着自己。
見他這樣對待自己,子昕有些不知所措。急忙說道:“你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呢?讓我替你看看,我可是……”
不等她把話說完,傅紅雪突然用盡全身力氣,拔出了他的刀,指着子昕大吼道:“你走!快走!否則我就殺了你!”
這是子昕第一次見他出刀。
好亮的刀!
刀光下,他原本俊朗的臉,變得猙獰,扭曲,讓人膽戰心驚。子昕被他的樣子嚇到了,呆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他倒在地上掙扎着,看起來是那麼的孤獨、絕望、無助。刀還在他手裡,出了鞘的刀泛着刺眼的寒光。他突然反手一刀,用力地刺在自己的腿上,刺得好深,好深……鮮血沿着刀鋒涌了出來。他開始不停的顫抖,像個受了驚嚇的孩子,抖得幾乎縮成了一團。
突如其來的鮮紅,讓子昕回過神來,不顧他的警告,撲了過去:“你瘋啦?幹嘛要傷害自己?”
將沾滿鮮血的刀扔開,拿出隨身帶着的金瘡藥給他敷上,又從衣服上撕下幾塊布條,細細地替他包紮着。
她瞪着他,氣鼓鼓地說道:“你不是要殺我麼,怎麼反倒把自己傷到了?刀法不準的麼?”
猛然見到她眼裡泛着淚光,傅紅雪有些呆住了,他不再拒絕,也不再衝她大吼,靜靜地看着她爲自己所做的一切,連同她的那些氣話,也悉數接納。
直到她包紮完畢,再次看着他的眼睛,傅紅雪才哀傷地說道:“我錯了,我根本就不該生下來,根本就不該活在這世上的。”
子昕心中一陣刺痛,忍不住將他抱在懷裡:“不許胡說!你要好好的活着,比任何人都要更好地活着,知道嗎?”
傅紅雪不再顫抖,病痛的症狀也已消失,但是,此刻最讓他覺得溫暖的,除了她的懷抱,還有她的話。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她摟住。
他們就這樣,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在繁星點點的星空下,緊緊地靠在一起,相互依偎,吸取着彼此的溫度,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動。
“我是不是很沒用?”過了很久,他才沙啞着嗓子低聲問道。
“誰說的?”和他稍稍分開,擡起頭,子昕很認真地說道:“沒人能帶着武器進萬馬堂,可是你能;沒人敢挑釁公孫斷和偷他的馬,可是你敢……”
說到這兒,子昕突然忍不住笑了笑,接着,又正色道:“還有,雖然沒見過你出手,不過,我可以肯定,你有着高超的刀法,世上沒幾個人能和你比。”
傅紅雪的心裡暖暖的,一種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輕輕劃過心底,很怪,卻不討厭。他的眼神變得柔和,輕聲說道:“可你剛纔還說,我刀法不準。”
被他說得一時無語,子昕張着嘴巴,憋了半天才嚷道:“喂,你這是在找我的茬嗎?”
面前的人垂着眼,嘴角卻是朝上揚起的。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從遇到她之後,他的笑容越來越多,比之前十幾年的笑加起來都多。
“子昕,謝謝你!”
第一次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子昕在微笑的同時,竟紅了臉。還好天色已晚,她不用擔心被他看到自己的窘樣。
這時,他們聽到了一陣馬蹄聲,那騎馬的人,正朝着他們待的地方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