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曠野之中,年月遷延如瞬息,漢地人羣密集之地,軍政大局卻是一日三變!
當日楊應麒從折彥衝的大帳中出來以後,分別與楊開遠、蕭鐵奴一會,曲端也隨楊開遠來拜見楊應麒。之後楊應麒又到燕京與盧克忠商議了一些燕京新城建設之事,便打道返回塘沽,告知韓昉、陳顯、陳正匯等,準備着手辦理折彥衝登基之事。
陳顯大驚道:“在塘沽登基?”
楊應麒道:“不錯,燕京太過殘破,只能以塘沽爲臨時行在了。陳顯老且派人築壇,公美負責文書賀表,正匯知會山東宿儒,等狄叔叔到了,便即登基。”
韓昉道:“不會太倉促了麼?”
楊應麒道:“我也想辦得風風光光、從從容容,不過事情逼到頭了,只能從權。登基只是一個儀式,一切爲大局着想。”
陳正匯道:“真要對漠北用兵麼?”
楊應麒道:“是。”
陳正匯道:“便是要對漠北用兵,也不一定要大將軍親自去啊!”
楊應麒道:“戰事若順利,大哥確實不必親自出馬。不過也不一定不去。一切都看到時候的形勢需要不需要。現在我們且依大哥必須親征來考慮。再說,大哥登基,對穩定人心振奮士氣是有正面作用的。”
二陳、韓昉也都知道折彥衝是否親征,不單是從軍事角度出發,還牽繫許多政治層面的問題,這也不是他們幾句話能決斷的。何況楊應麒才從燕京來,楊、蕭諸帥均在彼處,這件事情顯然是漢廷幾大首腦共同決定了的事情,便都不再論說,分別辦事。第二日塘沽所有政要便聯名上表,請折彥衝登極。各地又要獻祥瑞,楊應麒不許。
韓昉道:“若無祥瑞,恐下愚以爲我大漢皇帝,天威有欠!民心如此,請從之。”
楊應麒道:“聖人得於天,本於民,祥瑞皆怪亂之表,不上也罷。我大漢之得民心,在於惠民之政!大家把賑災之糧、濟貧之錢發下去,對百姓來說便是祥瑞!”
韓昉見楊應麒意定,便不再勸,回頭卻張羅了幾份萬民表來,以示折彥衝大得民心之意。
這邊塘沽禮儀部門忙着爲折彥衝的登基開國之慶典張羅,那邊前線的軍事行動卻沒有停止。宗弼趁着秋冬,組織了好幾次軍事行動,意圖突破曹廣弼的防線,卻一次又一次地被擋了回來,雙方損傷都頗慘重。曹廣弼先選遊騎時時奔突進河南抄掠,又命王宣、李彥仙分別從洛陽、魯東威脅宗弼後路,不讓他有機會集結大兵。又依宗澤遺法,東西沿黃河一線、南北沿梁山泊、桓、泗佈列連珠寨子,以抵金兵。宗弼也仿其法,在大河對岸設箭樓城寨以抗,金漢北交界的懷州、衛州、開德府、安利軍、博州一線,東交界的濮州、鄆州、濟州、單州、徐州,延綿千里,全成軍事重災區,漢金軍隊在此拉鋸戰,無日消停,百姓活不下去,大多遷入山東、河北、河東以避兵火,也有一小部分被金人驅往河南。不過由於曹廣弼防備得密,在這條戰線後面的腹地州縣,大部分便得保安寧。
宗弼向北贏不了曹廣弼,向西北又被李彥仙扼住,果然有意向南,以窺宋室。
這時秦檜已經回到江南,告訴趙構楊應麒已經答應“南自南、北自北”,又允諾不會打出趙佶、趙桓這張牌。趙構聽到這個消息纔算安心了些許。眼下漢廷在魯南、渭南等與南宋接壤的地方都部署了重兵,東海的水師又虎視眈眈,既無罅可趁,趙構便不敢仰敵。何況他面臨的內部壓力也很大:楊應麒從遼南到山東,再推行到兩河的漸進式政治改革成效頗爲顯著,環渤海經濟圈一日比一日繁榮,河北的民生也恢復得甚快,南宋士林對新漢政權治下的士風民風都十分欣賞甚至羨慕,有抱負的士子在風氣上都向北方士林之翹楚看齊,同時要求南宋朝廷推行類似的改革,以恢復江南、荊楚、巴蜀的民生。
新漢政權的新氣象,是一整套社會、政治、經濟制度歷經十幾年才逐漸發展起來的,斷非一日之功,一人之力,一些措施說來容易,做起來卻難。比如漢廷大刀闊斧地減免河北諸州縣的農業稅賦,便是建立在漢廷財政狀況良好、商稅收入頗豐又有積年存糧的基礎之上,南宋政權在殘破之餘,財政狀況數次瀕臨破產,又揹負着“歲幣”的大負擔,如何能有這樣的手筆?
儘管如此,趙構和他的大臣們還是能夠支撐下去,不但緩和了整個南方的緊張局面,而且還推行了一系列勵農勵商的政策,加上和新漢政權的幾項條約中,如果不計算割地的話,南宋政權其實也是得到了好處的,比如通商所得到的稅收便遠大於每年交納給漢廷的歲幣,而和約訂立以後漢宋之間再無戰爭,也爲趙構穩住南方的局面提供了良好的外部形勢。
隨着時日遷移,南宋政權不但國庫情況逐漸好轉,而且還讓農人得以休養生息,境內商業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發展。趙構君臣的這些努力雖然沒有達到最理想的地步,但也博得了許多人的認同,不但境內“中興之主”的論調再次上揚,就是楊應麒在北方見到他取得的成效也讚口不絕,連嘆若易地而處沒法做得比他更好。
漢宋雙方在和平往來中漸漸有和解的跡象,並越來越像一對友邦,比如去年南宋境內遭災,漢廷聽說後便主動同意減免歲幣,前提是宋廷必須用這筆省下來的錢去賑濟災民。
就這樣,漢宋雖然在政治軍事上仍處於分裂割據、敵友難分的情況,但經濟上和體制上卻在日漸趨同,並互相影響。不但漢宋如此,就是處於漢宋之間的宗弼勢力,統治雖然黑暗得多,但其行政上和經濟上也不可避免地被漢zf和宋zf帶動。
“真複雜呢。”在登州,才十來歲的林輿在聽老師講說時事後,推了推折允文道:“你說以後我們和小南朝會不會不打仗,就這樣下去了?”
“那怎麼可能!”和林輿同歲的折允文道:“等我爹把金人滅了,就輪到小南朝了!”
“是麼?”林輿道:“我沒見過打仗,不知道打仗是什麼樣子。”
折允文興沖沖道:“你沒見過,我見過!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嗯,我也不記得幾歲了,爹爹就帶着我去看打仗!那時我哥說他不想去,還被我爹臭罵了一頓呢!”
林輿問:“好玩麼?”
“好玩!”折允文道:“將來我一定要像爹爹一樣,領着千軍萬馬,踏平南宋西夏!”看了林輿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說:“到時候我讓你做副將!”
“我不要。”
“那……做先鋒!”
“我不要。”
“那……我讓你做軍師!”
“軍師?”林輿嘟了一下小嘴,反問:“軍師能賺錢嗎?”
“賺錢?”折允文滿臉的鄙夷:“整天說賺錢,那是小人的行徑!等打下了江山,還怕沒這些?”
“呵呵……”林輿打了個哈欠說:“那先祝你長大了,這天下還有仗打。”
折允文奇道:“爲什麼會沒仗打?”
林輿道:“被老頭子們打完了,你不就沒仗打了?”
折允文呆了一呆,隨即咬牙切齒祈禱起來:“天啊!千萬別讓老頭子們這麼快把仗打完!”
這時門外忽然有人匆匆跑來,叫道:“二公子,二公子,大喜事!大喜啊!”卻是一個伴讀的書童。
折允文忙問:“什麼大喜事?雲中打下了嗎?”
“不是。”那書童道。
折允文閃過一絲失望:“那有什麼好恭喜的。”
林輿插口道:“那纔要恭喜你呢!你剛纔不是說,希望老頭子們別這麼快把仗打完嗎?”
折允文支頤想了一下,笑道:“也是,也是。”
那書童問道:“兩位公子在說什麼啊?”
“沒什麼。”林輿反問:“你剛纔說大喜,卻是什麼事情?”
那書童滿臉興奮叫道:“大將軍要登基了,你們還沒聽說麼?”
兩個小傢伙對望一眼,林輿笑道:“哎呀,允文啊,恭喜啊,你就要成爲皇子了。”
折允文哼了一聲說:“做皇子,那有什麼,我要做的是將軍!”又推了一下林輿說:“等我長大了,做將軍,你做宰相。”
林輿吐了吐舌頭說:“宰相?我纔不幹呢!”
“可那些人都這麼說啊。”折允文道:“你沒見人家誇你的時候,都說:這孩子,真是宰相的料啊。”
林輿又打了個哈欠說:“人家隨口誇一誇,你就當真了?真是個小孩子!”
折允文怒道:“誰是小孩子!你……你別整天說我小!哼!你自己還不是和我一樣小!”
林輿笑道:“我比你大!”
折允文怒道:“就半個月!”
“就是半個月啊……”林輿悠然地一副大人的語氣說道:“也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