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楊應麒說要殺自己的頭,歐陽適忙道:“慢來慢來,折老大算不算‘君’暫且不說,就算是,又怎麼可以用事後訂的規矩來判之前犯的事情?那不公平。”
狄喻點頭道:“他說的也是,如果事情發生的時候還沒定下規矩,那就是無罪。”
歐陽適大喜,狄喻道:“但本案是我部第一案,因此要有兩個例外。”
歐陽適道:“哪兩個例外?狄先生,你可得手下留情啊。”
狄喻道:“第一,因爲你犯錯於規矩未立之前,所以一切從輕發落。這次你不算犯法,而是犯錯。”
歐陽適心中竊喜,狄喻又道:“但這畢竟是第一案,因此要立些威風,得有人倒黴一下,讓後來者心存戒惕。”
歐陽適的臉又黑了下來。狄喻道:“所以本案無法可依,便依情。無律可依,便依俗。我罰歐陽適禁閉七日,禁閉期間不許吃肉,不許喝酒,不許與人交談……”
歐陽適大驚道:“狄先生!你乾脆打我板子還好過。”
狄喻卻搖頭道:“現在法官是你,還是我?”
歐陽適道:“是你。”
狄喻道:“那就聽我的!”
歐陽適罰了禁閉之後,狄喻、楊開遠和楊應麒依情酌理,起草了漢部第一份規矩,一共三十餘條,如“殺人者死、偷竊者罰”之類,都頗爲簡單。
狄喻道:“現在我們的情況,這三十幾條也夠用了。不過將來若能把勢力做大,還是得找個真正懂得律法的人才。”
此事告一段落之後,楊應麒又把心思放在食貨二事上。張老餘和王大輝基本都已經能獨當一面,鍛造室和琉璃屋的事情他已經放心交給他們二人去做。有了趙觀這條路子,琉璃品的銷路也有了去向,估計一年半載之間,琉璃屋就能帶來大筆的收入。而糧食問題呢?農業遲早要發展的,一羣漢人需要向女真人買糧,傳出去非成笑柄不可。
楊應麒看着玉米的種子、番薯的根葉,心道:“這些東西該怎麼種植交給周勝就行,但問題的關鍵是土地!”他想了想,已有主意,便來找完顏虎拉家常。
完顏虎已經穿上了漢人的衣服——那並不適合她。於是楊應麒建議她要穿一些英武些的衣服。
完顏虎用結結巴巴的漢話道:“你們漢人不是主張‘出嫁從夫’麼?我嫁了來,就該遵循漢俗啊。”她從暗戀上折彥衝後就努力學習漢話,不過仍然說得很辛苦。
楊應麒莞爾一笑道:“就算從夫,我大哥也喜歡英武一點的你吧。”
完顏虎一笑道:“好。”
楊應麒又道:“其實無論是漢族還是女真,都講男主外、女主內的。”
完顏虎點了點頭,楊應麒繼續道:“在你父親、叔父和大哥那裡,這外就是打天下了,而內,就是做他們的後方,幫助他們料理衣、食、住、行。”
完顏虎道:“你是不是要我做什麼事情?”
楊應麒道:“不錯。咱們漢部現在人手太少,嫂子你最好也出來幫忙做事。”
完顏虎道:“我就怕沒事情做!可我能幫什麼呢?打獵嗎?”
楊應麒道:“打獵的事情有別人在管。我是希望嫂嫂能幫忙管理製衣、養馬和種田的事情。”
完顏虎道:“我不大會做衣服,針線太輕太小都拿不起來,拿起來就斷。養馬懂一些,種田就完全不懂了。”
楊應麒道:“具體怎麼做衣服、怎麼種田嫂嫂你也不一定要懂得。現在這三件事情分別有顧大嫂、蒙兀兒和周勝在負責,嫂嫂要做的,就是監督他們。同時一些他們沒法解決的事情你幫他們解決一下——如果再有問題,我也會來幫忙。”
完顏虎道:“就是這樣嗎?”
楊應麒道:“就是這樣。”
從此以後,周勝便高興起來,有完顏虎做後盾,混同江流域肥沃的荒地真是任他開墾播種。而楊應麒帶來的那些作物更是讓他興奮不已——他雖然才三十幾歲,卻已經是個種了近二十年田的老農。玉米、馬鈴薯等物雖然沒見過,卻憑觸覺知道這些東西大有前途!他再三請求楊應麒撥多點人手給他,楊應麒卻道:“這一年裡我也不要你真的種出多少糧食來,重要的是把這些作物的習性研究透!”
周勝卻不甘心,反正他現在有了另外一個頂頭上司,於是便去找完顏虎。完顏虎一聽,馬上從孃家帶了幾十個奴婢來。
楊應麒眼見田地越開越大,讓周勝等人收斂些,完顏虎聽說了卻不悅道:“別聽他的!這麼多荒地,不種也是白不種!儘管種去!”
漢部的馬羣越來越大,良田越來越多,兵甲越來越犀利,生意也越來越好。凡有收成,漢部三百衆都有分紅。比起女真的平民,這幾百個漢人可富裕多了。
所謂飽漢思嬌妻,漢部的男人都開始打起成家的主意了。因爲折彥衝等首領不禁屬下婚娶,漢部部內的二十幾個女人雖然長得粗魯,卻都早已被瓜分殆盡,連顧大嫂也跟養馬的頭兒蒙兀兒好上了。剩下的男人,便都打起其他部族的主意。折彥衝成親後不久就有人來問:“我們能不能娶女真人作老婆?”
楊應麒聽了之後道:“可以,但她必須學會說漢話。”這又算什麼門檻?這個冬天沒過完,漢部的人口便劇增到四百人以上。增加的自然都是女人。
這年十月,病體漸重的烏雅束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去獵狼,引弓射箭,卻屢屢失手。他弟弟阿骨打站了出來,一箭射中狼頭。
烏雅束醒來後,召來弟弟阿骨打、吳乞買、斜也,國相撒改,子侄宗翰、宗望、宗雄、折彥衝等人,告以夢境。
撒改道:“兄不能得之而弟得之,此夢吉!”
烏雅束頷首,招阿骨打上前道:“我是長子,你是次子。然以勇略才能而言,你勝我多多。這些年主持本族大局的,其實也是你。女真在你手上,我很放心。當年父親與臘碚、麻產戰於野鵲水,身受四創,病重之時,抱你坐在膝上說:‘此兒長大,吾復何憂!’當時你還小,這事不知記得不。但我和幾位叔叔都知道父親有傳位與你之意。我們女真兄終弟及,父親傳位給四叔,四叔傳位給五叔,五叔再傳位給我!如今我再傳位給你。父親臨終前又曾對五叔說:‘烏雅束柔善,若辦集契丹事,阿骨打能之。’五叔以此語告我,我今再以此語告你。帶領女真,好好幹,勿令父兄之靈失望。”
阿骨打聞言痛哭。
不久,烏雅束逝世,阿骨打繼任女真都勃極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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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中國傳統的法律精神對各族基本上一視同仁,漢唐宋明皆如是。非漢人的種族一旦被納入這個國家的疆域,其法律處置也要遵循中國的律令,不偏袒也不歧視。在各代法律中,《唐律》的精神尤顯包容。《唐律》規定,疆域內的“化外人”之間犯罪,則根據他們本族的法律來判決。“化外人”對漢族人犯罪,則適用漢地法律,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