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耶律餘睹向大金東路軍送款以後,阿骨打大喜,命地方好好安置。又召耶律餘睹來黃龍府覲見。
這時宗雄已經病癒,聽說耶律餘睹來了,正想去看看這個傷了自己的契丹賢將,忽然小兒子來報:“姑姑去找那個什麼耶律‘魚肚’了!”
宗雄大驚道:“她去幹什麼?”
“姑姑不知聽誰說那個‘魚肚’來了,挽起袖口說:‘好啊!我倒要看看這個人是不是三頭六臂!竟然能傷我哥!’”
宗雄連忙趕來,到了耶律餘睹住處,門口果然有漢部的衛兵,他闖了進來大叫道:“阿虎,別亂來!”進了門,卻見耶律餘睹和完顏虎分賓主坐着,三人見面都是一怔,完顏虎隨即醒悟過來笑道:“哥你怕我來找耶律將軍麻煩啊?我在你們眼中就這樣不識大體麼?”
宗雄尷尬地笑了一笑,耶律餘睹也從兩人的對話中猜出宗雄的身份,起身謝罪道:“遼水一戰,各爲其主,情非得以,還請完顏將軍贖罪。”
宗雄慨然道:“這是什麼話!兩軍對敵,你能傷到我,是你本事!”
兩人以酒釋仇,都起了相惜之意。完顏虎也拿起一杯酒來道:“我哥哥不記恨耶律將軍,耶律將軍可也不能記恨應麒!”
“公主說的是小楊將軍?”耶律餘睹眼中閃過極爲複雜的神色:“耶律餘睹豈敢!”說完與完顏虎一起一飲而盡。
飲畢,三人大笑,一個漢部侍衛來報完顏虎:“公主,七將軍也來黃龍府了,或許明天就能趕到。”
完顏虎大喜,宗雄對耶律餘睹道:“等應麒來了一定要替耶律將軍引見!你們一定也能成爲好朋友的。”
耶律餘睹笑笑而已。
楊應麒這次是在臨潢府的帳篷中過的年,東歸時春芽已發。耶律餘睹一叛變,臨潢府一帶的遼軍登時亂了套,楊應麒膽子也大了起來,竟不向北繞泰州這條路了,在徐文等的擁簇下徑直向黃龍府而來,一路倒也相安無事。
到黃龍府時,鄧肅已經在城外等着了,兩人見面執手相賀,楊應麒道:“幹得漂亮啊!”
鄧肅微微一笑道:“幸不辱命而已。”
楊應麒牽了他到空曠處低聲道:“志宏,說句實在話,在這件事情之前我對你不無疑慮,關於漢部的事情對你也有所保留,但現在大家都已經可以敞開胸懷說明亮話了。此事你功勞甚大,可需我稟明國主,給你加官進爵?”
鄧肅搖頭道:“我忝爲遼口參謀,自當幹這些事情。再說此事定策的是七將軍,總領方略的是楊樸大人,真正幹事的是趙觀、趙登等人,我不過在旁多幾句嘴罷了,有什麼功勞!再說大金官爵非我所願,回頭你給我多送幾罈好酒來就行了。”
楊應麒笑道:“你要是這樣說,那我就老大不客氣把這功勞據爲己有了!”
兩人就在城外作別,鄧肅即日南歸,楊應麒則入城來阿骨打的行宮見駕。進了大殿,卻是好大的場面:不但阿骨打在,連親貴重將、各部族長也多在場。阿骨打左首坐着一個臉孔陌生的將軍,披着剛剛蒙賜的虎皮袍,王公大將都輪流到他桌邊勸酒!楊應麒便猜這人多半是耶律餘睹!
果然阿骨打見他進來,便招他上前,對那將軍道:“耶律將軍!來來來!這就是我們大金的小麒麟!哈哈,這次你能棄暗投明,多虧了他從中穿針引線!”
耶律餘睹眯着眼睛將這個把自己逼入絕境的青年上下打量,沒人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楊應麒聽了阿骨打的話則連忙道:“都是託國主洪福!”斟了一杯酒到耶律桌前道:“彼時各爲其主,多有得罪,還望大都統能夠見諒!”
耶律餘睹慌忙站起來道:“當日得知七將軍駕臨上京,餘睹是慌得頭髮也白了幾十根,但左防右防不見七將軍出招,正在奇怪,誰知轉眼便落入七將軍網中!嘿嘿!”
楊應麒不安道:“大都統這樣說,是不肯見諒了。”
耶律餘睹一笑道:“七將軍言重了!今日之耶律餘睹,已非昔日之耶律餘睹。與大金爲敵之人已在入邊境空寨之前死去!既已死去,何來得罪?既無得罪,何來見諒?”
楊應麒大喜,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衆將見他們兩人冰釋前嫌,都來道賀。阿骨打道:“應麒,這次你引得耶律將軍前來相投,得一耶律餘睹,勝過攻陷三座大遼上京!來,上前聽封!”
楊應麒上前跪下,阿骨打道:“從今天起,你也是猛安了!”
楊應麒慌忙謝恩,宗翰、宗望又來恭喜,楊應麒又道:“國主,我們兄弟幾人以我大哥爲首,弟弟們有了功勞,哥哥自然要分一半。這次六哥功勳不小,固然是六哥自己努力的原因,但也少不了大哥平日指點的功勞。而我這次能夠成功更少不了大哥的支持!所以國主你是否也該給我大哥加加官爵了?”其實他自己要求做猛安只是個引子,真正的目的卻是要阿骨打給折彥衝升官。
此次耶律餘睹來歸,阿骨打邀了許多部族領袖前來要他們見識大金的威風,讓他們知道大勢所趨。這些部族領袖聽了楊應麒的話都道:“折駙馬功勳素著,正當封賞!”
這幾年裡歸附大金的城池、部族時叛時降,今年年初還發生了燭偎水部反抗大金徵收軍馬、旋即被斡魯以雷霆手段鎮壓的大事!唯有折彥衝不但把遼南料理得歌舞昇平,連帶着臨近的部族、州縣也都歸心,這些功勞大金國內也都有目共睹!
阿骨打沉吟片刻道:“應麒你說我該升彥衝什麼官好?勃極烈麼?”
衆人吃了一驚,宗雄出列道:“彥衝功勞雖大,尚當不得勃極烈!叔叔,我看能否晉他爲世襲猛安?”
諸王、諸將、諸部孛堇鹹稱善。阿骨打環掃當場,說道:“彥衝這次在南線雖然沒有戰事,但他以區區二三千人拖住了契丹人大部分兵馬,也是大功一件。好吧,我就晉他爲世襲猛安。以他的親貴、威望、資歷,也完全當得起!”
楊應麒大喜,山呼“國主英明”!
忽聞歌聲悲涼,隨風傳來,卻是漢曲傳入遼國後混成的新調,想來是被擄掠來的契丹奴隸樂工在奏唱。楊應麒側耳細聽那詞:“勿嗟塞上兮,暗紅塵;勿傷多難兮,畏夷人;不如塞奸邪之路兮,選取賢臣。直須臥薪嚐膽兮,激壯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雲……”
這曲格調頗高,非靡靡燕樂,阿骨打竟也聽得入神,問左右這歌說的是什麼,左右都不知,楊應麒道:“這是大遼文妃諷喻耶律延禧所作之歌!”跟着解釋了歌詞大意。
宗雄心道:“詞中夷人,說的不就是我們麼?朝清漠北,不就是要滅我女真麼?”怕阿骨打聽了不樂意。
誰知阿骨打卻沒往這方面想,只是道:“耶律延禧的女人倒是很不錯的。我們大金便沒這樣會寫詩作曲的才女!夕枕燕雲……夕枕燕雲……”
衆將聽阿骨打最後一句話心中均有所悟,唯有耶律餘睹神色蕭索,幾欲淚下!但這時衆人眼光都聚集在阿骨打身上,誰也沒注意他。
阿骨打忽然舉杯笑道:“來來!讓我們早日能夠朝清漠北、夕枕燕雲!”衆將尚未應和,阿骨打忽然手一顫,酒杯跌落,灑得滿桌。在座見着無不大駭!連奏樂的都停了。
宗望跨上一步喝道:“主管器皿的是誰!該死!竟呈上這等油滑不堪的杯盤!”
負責的吏員聽見連爬帶滾伏到座前請罪,宗望取劍在手就要斬了他,阿骨打擺手道:“小四,算了。今天父皇高興,就饒了他吧。來,來,吃酒,吃酒!”
絲竹之聲再次響起,音嫋嫋,樂飄飄,滿座誰敢不盡興!
——————第七卷《蕭牆內外》完,請關注第八卷《拓土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