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翎見父親驚訝,問道:“爹爹知道他?莫非這陳正匯是個大人物?”
林珩道:“他年紀輕,未曾有機會一展所學,還談不上有多大的成就。不過他的父親卻真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林翎便問是誰,林珩道:“如果不是同名同姓之人,那這陳正匯的父親,便是我們福建的無雙高士,南劍州的陳了齋先生。”
林翎驚道:“了齋先生?”
林珩所說的這個陳了齋名瓘,在當世名聲極大。這幾十年裡蔡汴、蔡京陸續當權,二蔡均知陳瓘這個老鄉有大才,都想羅致結交,偏偏陳瓘不買帳。不但不買帳,更持天下公論,毫不客氣地站在二人對立面。尤其是蔡京,被陳瓘披擿其處心,發露其情慝,雖在京城專權,每次聽聞陳瓘的議論總是坐立不安,終於變拉攏爲迫害,對陳瓘誣陷彈劾,無所不用其極。但大宋雖然權臣當道,國家風尚畢竟還存着幾分正氣,陳瓘既爲士林所望,每到關鍵處往往有人代爲迴護,因此十幾年間蔡京竟不能致之死地,只是流放遠竄而已。
林翎又問道:“了齋先生的公子,怎麼會在海外?”
林珩嘆道:“他曾告發蔡京,鬧得天下轟動,結果沒把這奸相拉下來,反而被流放到沙門島——這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或許他到沙門島之後另所遇合,所以纔去了流求……翎兒,你不如到流求看看吧。如果這個陳正匯真是了齋先生的公子,那漢部可就要大變了!”
林翎奇道:“我看漢部內部的根基已經相當穩了,他一個人能有多大作爲?”
林珩嘆道:“他可不是一個人啊!他背後的師承和人脈幾乎可以牽連到半個大宋的士林!陳了翁交遊遍天下,門人滿東南,若他的公子入了漢部,則漢部風氣之變,就在數年之間!”頓了頓又道:“我看漢部來勢甚雄,如大江奔流,縱有高山阻路,難以遏斷。但他們不與我大宋接觸則罷,若與我大宋接觸,則如長江入海,衝力雖大,但江水終歸也會變成海水!”
林翎點頭道:“這個陳正匯如果真是陳了翁的公子,那他就是第一滴海水!”
林珩道:“不錯。”
林翎道:“要這麼說來,我可真得去看看這個人!”
林珩道:“正當如此!”
林翎第二日便以運送物資爲由跨過海峽,進入雞籠港。陳正匯迎接出來,由曹孝才引見。他是福建人,也聽過泉州林家的財勢,看了林翎一眼,心道:“泉州林家這麼大的基業,主持的人居然是這樣一個清雅雋秀的小夥子。”
兩人禮見後進村,曹孝才自回港口去。陳正匯把壺奉茶,說道:“這些是流求種的茶葉,林公子嚐嚐看如何。”
林翎知道他這不僅是待客,也有請他品鑑的意思,咀了一口,搖頭道:“不行,這樣的茶沒法賣,只能給當地的農人消渴用。”
陳正匯嘆道:“此島土地氣候甚宜種植占城稻,但現在我們開發的多是臨海平原,種植茶葉並不適宜。”跟着又向林翎出示了不少流求的土產,說了半日,林翎慢慢將話題引偏,閒聊起來,二人漸漸兄弟相稱,及問到對方的籍貫,陳正匯道是福建南劍州人,林翎又問他家人情況,陳正匯黯然道:“我父親如今不知在何處,母親、內子和小犬都在老家。只是這些年孤身在外,也不知家中如何了。內子雖然賢惠,但男丁遠出,只怕持家甚難。我那兒子,我離開時他還在襁褓之中……”說着深深一嘆,若不是有人在旁,幾乎就要垂淚了。
林翎心道:“他應該是陳了翁的公子沒錯了。”便道:“不如小弟設法接嫂子來流求如何?”
陳正匯沉吟道:“海路兇惡,不敢令老母涉險。”
林翎心中一凜:“莫非他沒有在此長居之心?”又道:“近來先生所寄信件,都是小弟設法轉交。怎麼其中沒有家書?”
陳正匯看了林翎兩眼,說道:“我用的是漢部公家途徑,所修書信,或是請友人代購書籍,或是邀他們來流求設教,都是爲漢部公幹,卻不好爲私己謀事。”
林翎讚道:“陳兄風節高亮,令人欽佩。但遊子在外,給父母問安也是人情之常。如果陳兄信得過,以後若有家書,便由小弟來轉交如何?”
陳正匯沉默半晌道:“我致書友人,其實信中已有提到請他們代報平安。只是沒有一封家書寄給父母,心中終究難安。賢弟好意,愚兄先謝過了。”這樣說,算是沒有拒絕。他頓了一下,再看了林翎一眼,問道:“賢弟也是宋人,怎麼會和遠在安東都護府的人做起生意來着?”
林翎怔了一下:“安東都護府?”
陳正匯取出一幅地圖來,指着遼東半島以至於長白山南北一帶道:“這裡就是安東都護府!此乃大唐舊地。”
林翎一震,心想陳正匯不說大金、漢部,卻用大唐時代的舊稱,知道他在暗示着一些什麼東西,便道:“商人逐利而行,天涯海角也去得,何況中華故地。”
陳正匯欲言又止,林翎知道兩人第一次見面,彼此的信任還未建立,有些話都不好說。果然陳正匯轉換了一個話題,問道:“賢弟曾去津門,可見過漢部七將軍?”
林翎點了點頭道:“見過。”
陳正匯問:“以賢弟的慧眼,覺得他是個何等樣人?”
林翎道:“他年紀好像比我還小一二歲,爲人處事卻大有學問,要不然怎麼開闢得出那麼大一片基業來?”
陳正匯又問:“聽說他也是宋人?”
“不錯。”林翎說道:“他本是江南人士,因受花石綱之禍,這才遠走海外。”
陳正匯道:“這我也聽說過,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林翎道:“我本來也懷疑過,不過見過他之後便相信了,他那麼細膩的臉孔,不是北國風雪之地能生出來的。”
陳正匯哦了一聲,道:“我看他魄力甚宏,卻不知是江南哪處名家出身。”
林翎又是一凜,心道:“莫非你還想摸清他的來歷?可惜這事我早調查過了,並無結果。”口稱不知。
兩人一陣寒暄,一陣試探,慢慢都摸到了對方的一些底子。只是初次交接,還不好就此向對方敞開胸懷。對陳正匯而言,林翎雖然是個商人,但畢竟是他的同鄉,而且林翎看來也讀過些書,算是個儒商,具備聯手的可能。而林翎也需要漢部體系內出現一個有政治能力且更加宋化的人物!幾次來往後彼此在爲對方謀事的時候便更加盡力。
在見過林翎之後,陳正匯心中開始規劃着一幅更爲大膽的謀劃。天下的局勢就在各個因子的碰撞中不斷地產生着新的變化。楊應麒不知道在他暫時缺席的這段時間裡,東海這個棋盤上又多了一個手執棋子的人。
這時候的他還在津門的孤山寺中,淪陷在和這個“現實”世界毫無關聯的冥想當中。
——————
問個小小的問題:春節期間大家看不看書的?初一到初三能不能暫停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