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癡情(1)
我得到連夜中伏的消息時,已經是夜深人靜了。
在那之前,連寶眼睛緊閉,趴在我的膝蓋上面睡着了,小小的身子不怎麼舒服地蜷縮着,偶爾會皺眉,低低的呢喃一句,“爹爹……”
他也許是夢到了連夜?夢到他在哪兒了嗎?
我垂睫望着他的睡容,安靜,卻並不安寧,想來是被華妃劫持的記憶猶在腦海當中,難怪我怎麼吩咐讓他去睡,他都不肯離開我身邊半步……
連寶睡得着,我卻睡不着,桌子上燭臺的燈花噼啪炸開,聽得我一陣又一陣的心驚,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門口侍衛氣喘吁吁進殿,朝我奏報,說我派去送信的人,去晚了汊。
晚了……
連夜已經遭到李家的埋伏,送信以及前去支援的騎兵趕到時,那處設了伏兵的山坡血流成河,到處都是屍體……
唯有值得慶幸的是,那些屍體堆裡,並沒有找到屬於連夜的那具,聽到這裡,我的眼睛堪堪綻過一抹亮光,就聽那侍衛欲言又止地補充說,“只是,只是那處山坡附近就是斷崖……而且,我們在崖邊找到了這個東西……朕”
他滿面痛色,將雙手平舉,掌心是一樣物事。
我定睛去看,只是一眼,頓時渾身一凜。
是連夜一向貼身佩戴的碧玉!
一塊碧玉,讓我看得瞬間褪去所有血色,霍然站起,只覺得一霎之間頭重腳輕,竟然連站都再站不穩。
連寶因我的陡然起身而受了驚,驚慌醒來,瞧見我一臉雪白雪白,他不明所以,大眼睛眨了又眨,小手一擡,一把拽住我的袖子,嘴巴一張,“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大殿內一時之間吵鬧得很,而我,渾身冰涼,呆呆愣愣,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我沒哭,也沒動,就那麼怔忡恍惚地站着,直到眼睜睜看着窗外那晨光熹微的天空,一點一點泛白,泛青……
一天的時間匆匆過去,派出去的人輪番送回消息,卻無一不是一句,“沒能找到陛下。”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連夜就這麼從我的世界裡陡然消失,突然得就像是一陣平地而起的颶風,風暴刮過,原地空無一物,只留下我怔怔愣愣地凝望着。
我坐在凳子上恍惚了好一陣子,陡然回神,霍地站起,“把華妃從天牢裡提出!”
我親自動手,打了昔日的華妃、如今的李氏三個嘴巴子,每一下,我都用力極大,她嬌豔如花的臉孔上面頓時就染上了指痕,嘴角更是當場就滲出了血絲。
可是她的眼神很倔強,她瞪着我,一字一頓,“你後悔了?哈哈,賤人!這可都是你自找的!”
我自找的?我愣了愣,又恍然間想明白了,對,我自找的。
我不該聽連夜的話讓他一個人去什麼齊家,我應該和他一起。
這樣的話,即便是死,也能死在一起。
我心神恍惚地朝華妃看過去一眼,就見她一直在笑,在得意的笑,可漸漸的,她笑不出來了。
笑容凝固在她的臉上,明明眼底全是恨意,可手指卻死死地攥了起來,她將嘴脣咬了好半晌,末了,低低地咕噥出一句,“他死了?怎麼會……我父親說……他……他不會殺了他的……”
可是連夜找不到了。
該死的華妃,該死的李餘!我凜然回神,朝身邊侍衛說了一句,“拖出去斬了!”
連夜離開皇宮之前,曾親口對御前侍衛統領說過要一切聽我調度,那個時候,他全心全意想的,無非是讓我能隨心所欲,他甚至不怕我會偷偷跑回君國去;卻沒料到,他給予我的權力,竟派上了這種用處……
我覺得心痛得幾乎難以呼吸,禁不住死死攥緊了手指。想到華妃,想到李餘,我氣得臉孔發白,
李餘叛亂之前,早早就攜家眷跑了,哪裡還敢再回京都?我以連夜的名義下達聖旨,命令沿途各州郡抓捕。
我要扒了他的皮!
連夜的下落不明,以及我的懷孕在身,讓我的脾氣變得陰晴不定,古怪得很。
每日裡,我動不動就會發脾氣,可我又會按時用膳,按時睡覺,按時做一切孕婦應該做的事……當然,做的最多的,還是日日坐着等天璣門衆人以及暗衛們所送回的消息。
只可惜那些消息總是令我失望得很。
宮女太監們不知道連夜發生了什麼事,只當是他出外辦事,因我身子不便,所以沒有隨行,他們伺候我伺候得小心翼翼。
——如今的我,竟要比我剛剛做連國史官那時的連夜,還要令人畏懼。
當然,連夜的下落不明之所以能夠遮掩得如此滴水不漏,是因爲我拿齊蕊的命,威逼陸箋——我逼迫他把我易容成連夜的樣子,如此一來,只要我在的地方,連夜就在,我可以替他去上早朝,沒有人會再起疑。
可是陸箋搖頭鄙視我說,“你身高不夠。易容的宗旨乃是形似神也似,你連形似都做不到,當場就會被揭穿的……”
我不依,連夜不在,可我在這裡,在他回來之前,我要看守好他的皇位,他的皇宮,我不允許這裡出任何亂子。
可陸箋堅持對我易容沒有絲毫用處,他說那樣做是白費力氣。
我坐立不安,心中焦躁,甚至想到要陸箋把自己易容成連夜的模樣,去每日上朝議事,可陸箋輕飄飄的一句話,頓時把我推進了更加令人崩潰的焦躁裡。
他說,“讓我扮成連夜?不怕我趁機亂了他好容易穩定下來的政局?”
我瞠目結舌,恍然間纔想到這一點,後怕得很,連忙命人重新把陸箋送回齊太后所在的元清宮裡好生看守着。
陸箋被押走之前含着笑看了我好久,我以爲他要說些什麼難聽的話再來刺激我,卻沒料到,半晌之後,他居然嘆了口氣,說了一句,“仔細看來,你果真很像你的母君。”
我像君瀲?像她什麼?
陸箋莞爾,“多情,卻又癡情。”
他說什麼鬼話,我聽不懂,擺了擺手,一臉擔憂地讓侍衛趕緊把武功被廢的他押了回去。
當天晚上,爺爺和顧朗進宮來看我。
我照例是吃飯如常,休息如常,只是臉色不怎麼好,還老是心神恍惚。
爺爺一臉心疼,握着我的手勸我不要太過難受,他說他也認爲連夜是沒事的。
“他當然沒事!”我眉尖一皺,脫口就說,“他是嫌我前陣子把他丟下太久,生了氣,所以要丟下我一陣子。”
說到這裡我皺了皺鼻,補充,“哼,他真是小氣!”
爺爺聞聲猛然間別過了頭,幾乎落淚,顧朗卻是緊盯着我,眉頭微蹙。
三個人又坐了一會兒,我累了,說了句“你們請便”,轉身就要去屏風後的軟榻休息,這個時候,我聽到顧朗用一種近乎於憂傷的語氣對爺爺說,“您現下相信了嗎?連夜失蹤,她瘋了。”
他說連夜怎麼?
我霍地一聲就從牀榻上坐起,要喊他,卻猛然間察覺到小腹處被踢了踢,渾身動作頓時僵窒。
孩子,孩子……
我和連夜的孩子……
在踢我呢。
我歡欣鼓舞地叫了起來,惹得顧朗臉色緊張第一時間就衝了過來,身後跟着爺爺。
我高興地指着自己的肚子給顧朗看,卻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嘴巴里說出來的是,“連夜,連夜,你看,孩子,孩子他踢我呢!”
顧朗也許說對了,我,可能真的瘋了。
我不相信連夜死了,我認爲他只是在同我躲貓貓,他還在計較我把他丟下那麼久而和卿安生活在一起,甚至,他還在介意隱門裡我不該在蕭祐的身上赤身。
他一定是還在生氣。
我想他,我想每時每刻都見到他,我想把他的皇宮保持得井井有條,我想好好生下我們的孩子。
我想要做的事情有太多,身子和腦子根本就承受不住,顧朗也許說得對,我瘋了。就算沒瘋,我的完全清醒,也不過是一陣一陣的。
當我不怎麼清醒的時候,我把顧朗錯認成了連夜,等我回過了神,短暫清明,恍然之間明白過來:哦,我可以讓陸箋把顧朗變成連夜哦!
於是,從我懷孕第四個月,到寶寶降生那一日裡,顧朗,頂着一張連夜的臉,住進了皇宮裡。
而我,一直是那副時而清醒時而迷醉的樣子。
六個月後的雷雨交加之夜,我歇斯底里地哭喊了好久,孩子終於平安誕下。
那一刻,我因劇痛而有短暫的清明,心中想着:你怎麼還不回來?這麼久了。我快要等不下去……
【這本有可能會出版,還沒定,所以結局也許會更得有點兒慢……我還得大改,唉。,澈開新坑了,先佔着位子,是系列第三本,《王妃魔女要翻身!》,下本會有很大的突破和新的嘗試,希望親們能收藏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