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起眼來,入眼便是一張被黑布遮起了五官的臉,視線下移,這才注意到,唔,這人一襲黑衣。
蒙面人?不認識。
我訕訕從黑衣人懷裡退了出來,轉身要接着跑,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頭看他一眼,眉毛忍不住一皺。悌
“你是?”
他眼眸很亮,個子很高,一開口,果然是個男人。諛
“刺客。”
我先是一怔,再是驀然反應了過來,臉色一變,張嘴便喊,“來——”悌
話未喊完,嘴巴已被捂住,他伸手將我帶進懷中,悶聲笑着,“別添亂。”
不遠處,有凌亂不堪的腳步聲朝這裡奔來,男人手上一緊,帶着我輕輕一躍,我再看時,已然是在房頂上了。
房下,五六名侍衛匆匆奔到我們方纔站的地方,疑惑頓住,望着那個三岔路口好生遲疑了一陣,最終,六人兵分三路,各自去抓——這是話本小說裡經常會有的情節,我並不訝異。
我訝異的是,那個男人竟然不趁機逃跑,而是頗有興味地朝房下看了一眼,眉尖一動,朝我示意。
“呶,有好戲看了。”
我怔了一怔,順着他的手所指點的方向望了過去,就看到,本該在牀榻上休息的連夜,不知何時起了身,他玉身秀挺,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外披緋色袍子,正一步一步地朝迴廊那頭兒走去。諛
那頭兒,正是那對兒令人豔羨的母子。
我莫名便覺得喉嚨口有些堵,想要轉過頭去,可臉頰只動了一動,脖子突然被手指點了一點,刺客黑眸晶亮地朝我笑着,“不想看麼?多可惜。”
他點了我的穴道,逼着我看房下那番其樂融融的場景。
我恨他多管閒事,奈何開不了口,只得直直看着。
娃兒搖搖晃晃地終於跑到了連夜的身邊,連夜蹲下了身子,他頓時就鑽進了他的懷裡,口中甜甜喚着。
“爹爹!”
連夜背對着我,是何表情,我看不到,但想來是極寵溺的,因爲……他的聲音很是縱容,“怎還不歇息?”
“寶寶不困!”娃兒脖子一梗,聲音分明是幼稚極了的奶聲奶氣,架勢卻極其傲然,他哼哼着道,“孃親說,爹爹很忙,不肯見寶寶,寶寶纔不要自己睡!”
連夜的聲音裡分明含着笑意,“怎麼會。”
說話間,秀麗女子終於走近,盈盈站在相擁着的父子面前,連夜稍稍擡臉,從我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眉眼溫柔,輕聲詢問。
“吃過藥了?”
他在問誰,我不知道,可我知道的是,秀麗女子同樣還他以溫柔如水的笑,她點一點頭兒,“嗯”了一句。
連夜似乎是這才放下心來,抱着娃兒站起了身,他垂眼望着懷中眼巴巴的孩子,微笑着道,“寶寶想要和爹爹睡?”
娃兒尚未來得及應聲,秀麗女子卻是皺眉阻止,“不行,你還帶着傷——”
“不妨事。”
緋色衣袍的男人含笑截斷,徑直抱着娃兒轉身,朝自己的寢殿走去。
宮燈幢幢,照得迴廊裡亮如白晝,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個梨渦淺淺的秀麗女子,斂起了笑,眸中,分明漾起了幾分難以掩飾的潮意。
她是幸福得想要哭麼?
我只覺心口一澀,想要扯一扯嘴角,卻發覺自己的穴道被點,竟是連個苦笑的表情都做不出來了.
“嘖嘖,真是鶼鰈情深啊!”
身旁的刺客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眼見連夜進了大殿,還關上了殿門,他擡手將我的穴道解開,好整以暇地問,“倒是你,怎麼把自己弄成了這副樣子?”
他這話說得像是同我相識,可我卻無心理會,只朝他搖了搖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卻再一次賴着不走,朝檐下望了一望,眼見又有一隊侍衛搜過來了,他竟然不慌不忙地道,“你能替我上點兒藥麼?我受傷了。”
我轉眼看他,這纔看到,他的腰間,果然有一大片溼意,先前因爲他渾身上下都是黑的,我倒真沒有注意。
“好。”
我點一點頭,作勢起身要帶他去上藥,眼瞅着兩個人要不着痕跡地從侍衛的視線之外溜下去了,我腳下一滑,頓時一個趔趄,琉璃瓦登時發出一聲脆響。
殿下立刻有人喝道,“誰?!”十幾個人頓時就朝這裡奔過來了。
刺客擡眼看我,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出似的,他倒也不慌,只是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你……”
形勢危急,他終是沒再多說什麼,鬆手丟開了我,幾番起躍,消失在了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裡。
我面無表情地從房檐上滑下,立刻被一羣侍衛包圍。
他們自然而然地把我當做是刺客了。
皇宮裡對待刺客的處理方法,無非是呈交主子,或就地處死,而像我這種明明通緝的是男刺客卻憑空變成了女的的特例,侍衛們更是拿捏不準,李德貴風風火火地就被請來了。
他看了看我,不由地愣了一下——這半日來,我雖進了宮,卻一直在連夜的御書房裡,好像並沒有和李德貴碰面,再加我如今易了容,他不認識也屬自然——果不其然,就聽他尖着嗓子厲聲叱問。
“大膽妖女,竟敢進宮行刺?不要命了!”
他的這句,等於是
宣佈了我不是後宮之人,侍衛們頓時有了主意,手腕一擡便將我綁了起來,一人下令,“找個僻靜的地兒,做乾淨了!!”
我沒掙扎,也沒解釋,他們說什麼我根本就沒有聽,整個腦袋裡都空蕩蕩的,像是什麼都沒有想,可是,眼前,卻分明看什麼,都寫着四個字。
——鶼鰈情深。
兩名侍衛押着我就往前走,堪堪走了兩步,身後,寢殿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內打開,一個容貌清秀的宮女揚聲問道,“陛下問,何事在此喧譁?”
是筱玉。
李德貴笑了一笑,近前說道,“無事,無事,讓陛下好生睡吧。”
筱玉見太監總管都這麼說了,便點一點頭兒,轉身要走,忽地又想到了什麼,轉眼掃了一眼衆人,她皺眉道。
“小皇子已然睡了,公公您可動靜輕些。”
李德貴點頭應下,筱玉責備的視線突然在我身上頓住,她詫然道。
“是你?”
白日裡她見過我,連夜批閱奏摺,我在一旁呆坐,她曾爲我斟過茶的.
我被帶到了連夜的牀榻前面,他和衣而坐,懷裡是那個粉雕玉琢的娃兒。
我渾渾噩噩地站着,哪裡知道,自己已經不知不覺間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兒?
寢殿內,寂靜無聲,只聽得到娃兒沉沉睡着那清淺綿長的呼吸聲,連夜灼熱的視線定定將我打量了片刻,良久之後,他終於出聲。
“朕還以爲……你定然跟那刺客走了。”
我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但我看得出,自打官道重逢那一刻起,他眉眼裡那層對我芥蒂深深的寒冰,似乎稍有融化之勢。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倒也並不解釋,擡眼將我又看一遍,揚聲,“筱玉。”
筱玉從外間轉了過來,躬身,“陛下吩咐。”
連夜淡淡地道,“帶她下去沐浴。”
倘若說,鶼鰈情深四個字是用來形容連夜和他的新妃的,那麼,魂不守舍便是用來形容我的,筱玉是怎麼把我帶到了溫泉,又是怎麼爲我沐浴更衣,我全然沒有印象,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然是一身嶄新中衣,被帶到了連夜的牀前。
見我回來,他再自然不過地將身子朝裡挪了一挪,略帶倦色地招呼。
“過來睡吧。”
我站着沒動,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懷中睡得安穩的孩子。
他撩起眼,恰好撞到我的眼神,鳳眸一動,他淡淡道,“在想孩子?”
擡起手來,招了一招,他臉孔微微有些蒼白地示意我近前,我恍如被蠱惑了似的,竟乖乖地就走了過去。
他不知何時已經把娃兒放到了偌大牀榻的裡側,手腕稍一使力,已是將我扯倒在牀,壓在身下。
他的雙臂撐在我的身側,努力讓自己的身子懸空,不壓到我,灼熱的氣息卻是登時噴了我整整一臉。
“他可愛麼?”他嗓音空靈,終於卸去了白日裡對我的冷漠,以及嘲諷,幾近誘哄。
我眼睫一顫,心底發酸,懵懵懂懂的神情漸漸從瞳孔之中褪去,混沌不已的意識似乎也逐步有了轉爲清明的趨勢。心頭髮漲,我咬緊了脣。
他仍在問,“你想要麼?”鳳眼清澈,他一字一頓,“咱們也生。”
我像是中了邪似的,眼眶一漲,登時便滾下了淚.
【今天一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