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大乘小乘
在“避煞日”這天本該冷清的叢摩院山門口此刻熱鬧非凡。
王柄權幾人今日恰好前來拜訪這座千年古剎，不成想在緊閉的寺門外遇到一個女扮男裝的傢伙。
對於這位一身男裝，卻怎麼看都是女子的年輕人，自然是同樣身爲女子的嚴榮榮上前搭話最合適。
嚴榮榮雖然不願與陌生人打交道，但之前楚裡夏的事在那擺着，若是由王柄權上去搭話，指不定又要鬧出什麼幺蛾子。
一身紅色短打衣衫的嚴榮榮，來到同樣一身短打衣衫的女子身旁後，看了眼廟門上的朱漆大字，打算以此爲切入點。
只是當她仔細打量後才發現，一共倆字，寫錯了三個。
那個“還”字，雖然寫得歪歪扭扭，卻也認得出來，但那“錢”字可就非比尋常了。
一共也就十幾筆的字，愣是寫了三次都沒寫對，寫了塗，塗了寫，最後乾脆直接畫了個外圓內方的銅錢。
若是王柄權，肯定會昧着良心讚歎一句“好字！”然後一通螺旋帶拐彎的馬屁，但嚴榮榮臉皮薄，做不來這種事，只得直來直去地問到：
“這位姑娘，請問這裡是叢摩院嗎？”
小和尚年紀不大，禮數卻異常周到，在給衆人一一倒上清香茗茶後，轉身離去，臨走時還不忘偷看月餅一眼。
看着原本暗紅的寺門被寫滿了鮮紅的錯別字，王柄權不禁有些咋舌，這女子到底什麼身份，竟能讓譽滿江湖的叢摩院如此忍讓？
正當他要上前敲門時，寺門卻被從內打開了。
在得到寺中威望頗高的新任住持吩咐後，這才收回目光，乖乖離開。
在住持和長老們仍在世的時候，這位不常露面的小師弟，是寺中罕見的只修法不修功。
若真論起來，叢摩院也就和王柄權的府邸差不多大。
尋常僧侶講大乘，若是沒有幾十年堅實的基礎，無異於空中樓閣，講得在天花亂墜，最終也難免落得個虎頭蛇尾，草草收場。
小姑娘斜了他一眼，不想搭話。
“敢問大師，剛纔那位姑娘是……？”
達摩像虯髯紅衣，是經典的坐像。
年輕住持見幾人感興趣，開口解釋道：
肉眼凡胎之人，就算把佛光湊到他眼前，都未必看得到，但修行之人卻可在老遠一眼看出異象。
小小年紀便能有如此造詣，縱使是活佛轉世，也不免有些志得意滿。
一位是被寒井寺老住持帶回寺內的八歲幼童，另一位則是在叢摩院修行已愈十年的年輕和尚。
王柄權等人說出自己的來意後，年輕方丈將他們帶到了後院。
年輕住持聞言略微一笑，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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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大殿，後方便是後院，平常來此上香佈施的香客信徒，一般都不會涉足於此。
“蘇姑娘之前遺失了母親的遺物，說是丟在了本寺，貧僧也曾發動寺中僧衆找過了，確實沒有。
過了達摩殿後，幾人被安排在一座會客廳中，通常這裡是遇到出手闊綽的達官顯貴纔會開放的。
不認識他的僧人，只當其是一個不知輕重的和尚，仗着對大乘佛法隻言片語的理解，就敢妄加談論。
“達摩祖師佛法無邊，曾在後山崖壁洞窟內面壁九年，以證禪機。
且並非只有釋門如此，道家常說的“紫氣東來”，也是類似的情況。
但蘇姑娘並不信，每隔一段時間就來鬧一次。”
之後寺中長老一夜暴斃，老住持臨死前將寺內基業託付給了這位法號“淨空”的年輕和尚。
王柄權見狀捅了捅身邊的小姑娘，低聲說到：
“那小和尚好像看上你了。”
嚴榮榮也是少有的女中豪傑，聞言也起了一股子俠氣，當即就要踹開寺門，替剛認識的姑娘討個說法。
王柄權依舊滿臉意味深長，似乎篤定了自己的想法。
路過達摩殿時，幾人難免有些好奇扭頭查看。
小姑娘月餅先是一愣，在看到身邊樸問點頭後，這才輕輕捲起袖管。
王柄權聞言撓撓頭，心說都老成那樣了還年齡不大？
年僅十歲就有資格穿着錦斕袈裟的小和尚，第一次面帶微笑朝那些比他年長的僧人還禮，那些最少也有四十多的僧人則是虛心請教。
幾人坐定，年輕住持吩咐一個跟來湊熱鬧的小沙彌下去準備茶水。
看着師父師叔們圓寂，看着地上仍未乾枯的血跡，淨空終究無法再繼續心安理得地誦佛。
就在這時，一個不足三十的年輕和尚走上講壇，張嘴便是境界極高的大乘佛法。
這一夜，他由修法改爲修功，由出世變爲入世。
就算真的對大乘佛法有着一知半解，卻也很難靠着華麗的辭藻，去講明白玄而又玄的禪機。
殿內佛像林立，正中爲常見的五方佛，分別是大日如來佛，東方不動佛，南方寶生佛，西方阿彌陀佛，以及北方不空成就佛。
年輕和尚聞言嘆了口氣，解釋到：
無論是中州三年一次的佛法大會，還是中原與西赤十年一次的論法，都沒人敢輕言大乘。
就比如那位西行取經的唐玄奘，人們更原意相信，他是被三位有着大神通的徒弟護送到西天，而不是自己一步步走去的。
王柄權聞言瞭然，世人總喜歡誇大名人傳說，編造者言之鑿鑿，聽聞者信以爲真，久而久之，事情的真相反而不那麼重要了。
孩童剃度後，被老住持破格收爲弟子，身份超然，成爲寺中衆多年長僧人的師叔祖。
“不知幾位施主有何貴幹？”
像他們這樣初次到來，一個子都沒花的人，這裡還是第一次接待。
叢摩院習武，院中自然少不了達摩像，後院便有一殿專門用來供奉達摩。
王柄權猶豫一下，還是沒忍住好奇，問到：
王柄權忍不住問到：
一直默默關注這邊動態的王柄權扶住額頭，都說成家以後心性就沉穩了，可自家這位還是一如既往地風風火火，真不該讓她前去搭話。
王柄權從始至終一直關注着小和尚的神情，當看見對方朝月餅憨憨一笑後，他嘴角也跟着扯出了一絲笑意。
他對小乘佛法的參悟遠超其他僧人，一時風光無兩。
一個身披袈裟的年輕和尚從內走出，他先是看了王柄權幾人一眼，隨後對手中仍拿着刷子的女子說到：
“蘇姑娘，請回吧，今日時辰已到。”
“姑奶奶，是你要幹嘛，這裡可是叢摩院，你忘了咱來這的目的了？”
女子聞言也不廢話，直接熟練地收拾好東西扭頭就走，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
“那爲何寺門緊閉，還有姑娘你爲何要在大門上寫字，是他們欠了你銀子嗎？”
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已經擡起腿的嚴榮榮，後者則是一皺秀眉，“你幹嘛?”
除了五尊主佛，周圍還有數座菩薩，以及一些羅漢金剛。
趁着上茶前的空隙，淨空來到月餅面前，雙手合十，低聲說到：
“這位施主，不知可否給貧僧看一眼那株佛血蓮？”
小傢伙正在偷看年紀相仿的月餅，滿臉好奇。
當然，若是哪位達官顯貴出手闊綽，一擲千金之下，也可以進到寺廟後院，和寺中長老一同品幾杯新下的茗茶。
那時的他不過二十出頭，原本若是繼續循着佛法一路走下去，三五十年後，定會成爲名副其實的活佛。
……
前有甘燈寺老住持，後有寒井寺師叔祖，現在又出了個叢摩院年輕住持，對於這些方外人物的神通，她已經漸漸見怪不怪了。
看着仍呆站在原地的王柄權等人，約莫是寺中長老的年輕和尚開口詢問到：
那位不滿十歲就離開父母的孩童入寺十分平靜，就連剃度燒戒都不哭不鬧，令在場僧衆無不驚歎連連。
兩年後，在寺中論經已無敵手的小師叔祖參加中州佛法大會，一鳴驚人。
“早先聽聞達摩祖師武學造詣驚人，已臻化境，可以一葦渡江，不知是真是假？”
這個問題不僅是他，就連其他幾人，也覺得好奇。
眼下王柄權幾人第一次來就可以直接被帶到後院的情況，屈指可數。
雖然安康王府也不小，但若在裡面塞上三百個僧人，也就不免擁擠了。
不知怎的，小姑娘月餅總感覺眼前這位年輕和尚，在提起那位慧明大師時，眼中似乎閃過一絲複雜。
這時，那名先前偷看月餅的小和尚，端着茶水又回來了。
王柄權等人在年輕住持的帶領下來到後院，一路上通過寺中其他僧衆的反應，他們知道了這位年輕僧人的真實身份。
“大師與他認識？”
三年前，中州出了兩位活佛。
和自身名聲比起來，叢摩院的山門小上許多，寺內氣派景象也遠不及幾人路上遇上的其他大寺。
王柄權確實和眼前和尚說過此行是來求醫的，但並未明確說出是他們中的哪一位，更沒有透露過月餅胳膊上的血蓮。
但人生而有情，是人便無法真正捨去七情六慾。
佛祖拈花一笑，看得懂自然不需要問，看不懂也無須多問，大乘佛法便是此類境界。
年輕住持凝神望去，隨即眼中露出複雜，確是佛陀血無疑。
這位年輕和尚面露無奈，在外人看來或許沒什麼，但唯有寺中人知道，普天下能讓這位功法高深，佛法更高的年輕住持感到無奈的，也只有剛剛那位姑娘了。
“哦…”
他自然不知道，他們遇到的“師叔祖”，和叢摩院住持口中那位，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王柄權適時補充道：
“來貴寺之前，我們去過寒井寺，在那裡見了一位師叔祖，他告訴我們活命之法在西南雲隱寺。”
小姑娘點點頭，臉色平靜。
……
這話乍聽之下像是天方夜譚，甚至有故弄玄虛的意思，實則不然。
……
年輕住持聞言點點頭，“若是慧明大師這麼說，那應該就沒錯了。”
世上少了一尊活佛，多了一位金剛。
但即便如此，也只是一個普通的苦修僧侶，並非江湖所言的絕頂高手，
至於一葦渡江之說，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叢摩院所存武學典籍，大多是歷代高僧參悟所得，非一人之力可爲。”
雖說現在已由活佛變作金剛，但修法時留下的益處還是在的。年輕住持之所以主動打開寺門，是因爲剛纔在給寺中僧人講法時，瞥見了來自院牆外的佛光。
“貧僧與他有數面之緣，雖說對方年齡不大，卻也是有大佛法之人。”
這位自上任住持和諸位長老一同圓寂後，頂替而上的新住持，據說乃是活佛轉世。
“是那位甘燈寺的老住持嗎？”
其餘幾人聞言大驚。
經對方一提醒，嚴榮榮這纔想起這次是有求於人的，就這樣把人家大門踹開，確實有些不太像話。
淨空被寺中人稱作活佛轉世，自然不是無的放矢，年紀輕輕就能接管住持一職，也不是老住持老眼昏花，而是他確有這份實力。
從正門進去直行百步，然後拐彎順着小路再行五十步，便可看見一座大殿，單就這座大殿，就佔去了全寺兩成面積。
先前見識過寒井寺師叔祖的未卜先知，現在又經歷了叢摩院住持一語道破天機，讓一向不信神鬼的幾人，不免心中產生了動搖。
對於男子阻止嚴榮榮的行爲，蘇巧巧並沒有介意，普天之下敢於得罪叢摩院的，還真沒幾人。像她這樣每隔幾天就在寺門上亂塗亂畫的，更是僅此一個。
擁有天下第一神偷之稱的的年輕女子耳力極好，幾人尚在幾十米外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如今見是一個女子前來搭話，本能地減輕了防備，邊蘸取顏料邊說到：
“沒錯，這裡就是叢摩院。”
“達摩祖師開創了中原第一代禪宗傳佛心印，舊時曾在中州傳禪，叢摩院由此建立。”
其中有看不慣的，起身提問，問題尖銳，頗有幾分讓對方下不來臺的意思。
一提起這事女子臉色立馬變得氣憤起來，隨即竹筒倒豆子，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即便這樣，對方仍是第一時間在幾人中鎖定了月餅，並直接說出了血蓮一事。
但眼下這位年輕人，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不但開口就是大乘，還立意極深，雖不至於語不驚人死不休，卻也是一個類似“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開頭。
她前腳剛走，寺內就衝出四五名和尚，手中各自提着水桶刷子抹布，開始對寺院大門進行沖洗，動作之嫺熟，不輸剛纔的女子。
年輕僧人並不氣惱，僅是微微一笑，引經據典解答問題。
如此反覆幾次後，在場幾百僧衆皆都安靜下來，全神貫注聽一個比他們年輕的僧人講述。
起初他還講得相對淺顯，僧人們大多能聽懂，其中不時會有人露出茅塞頓開之態。
隨着時間推移，年輕和尚口中所言愈發晦澀難懂，能聽懂的人也越來越少，若不是仍有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僧仍不時或皺眉或點頭，保不齊又有人要把他當做故弄玄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