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竹葉青
竹屋內，一桌飯菜已經準備妥當。
幾人佔了人家的地方，自然不好意思讓一個老人家再忙活，屋內有米有面，幾人就分工合作，很快折騰出一桌飯菜。
興許是家裡好久沒來客人了，老者顯得很高興，特意拿出了珍藏的竹葉青，要和幾位年輕人喝一杯。
王柄權拗不過，只得答應，暗想回頭一定要留下銀子。
老者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直言道：
“你們若是真心感謝，那就吃飽喝足，別回頭到了外面，說我怠慢了客人。
至於銀錢，老頭子我有些積蓄，一頓飯還請得起。”
見對方都這麼說了，王柄權也就不好意思再提銀子的事了，和樸問一同認認真真敬了老人一杯。
人上了年紀，就好酒後講故事。
眼下老者趁着酒勁，就講述起了年輕的過往。
不知是在回味酒水滋味，還是在回味自己的一生。
孫老爺做商人精明，做人更精明。
老者嘴角含笑道：
剩下唯一一個小女兒，知書達禮，聰慧是足夠了，只可惜是個女兒身。
一年後，久久未見動靜的秀才夫人終於被查出身孕，一年後，誕下一子，取名舉人，秀才希望孩子子承父業，完成自己未完的心願。
再者，自己本就是入贅，這些年鄙夷嘲諷聽得多了，他身上那股子書生意氣早就沒了。
趁着年輕還沒犯糊塗，將手下的基業平分三份，分別交給了兩個兒子以及一個女兒。
幾人見狀瞭然。
抱着剛剛降世的兒子，曾秀才心中感慨萬千。
……
據老人說，他的妻子小自己七八歲，是他年輕那會在大戶人家打工時，“拐”來的千金小姐。
雖說不及狀元榜眼，但也是立於王朝百萬學子之上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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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夫妻性格相合，琴瑟和睦，倒也沒因此而生出嫌隙。
曾秀才因此逢人就說，自己兒子能有今天，得虧是像他娘居多。
壞消息是喜歡打架鬥毆的二哥，因爲在大街上和人發生口角，被那名約莫是某個江洋大盜的傢伙，一刀將腦袋削了下來。
說是寒窗，卻比他當初最潦倒時要好上太多，老婆孩子熱炕頭，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的。
這番自嘲的話語，他不介意多說一些，這些年多虧了賢妻的支持，孩子纔能有如今的成就。
嫁女兒那天，頭髮漸已花白的孫老爺，笑得比當初生兒子還開心。
既有舊生命的離世，也有新生命的誕生。
說來也巧，與這位曾探花同年參加科舉，最終得了狀元的人，正是如今三公主的夫君，連黎連駙馬。
幾年之後，在京城那邊混出了樣子的大哥衣錦還鄉，和孫老太爺重歸於好，臨走前將當初所借銀兩十倍返還，並接走了老太爺。
“孩子知道我喜歡清靜，就在這裡給我搭了個竹屋，老伴走後，他不止一次要把我接到京城，只是這裡住慣了，實在不想挪窩。”
經歷了這一切的曾秀才想通了一些事，放棄了他本就不喜歡的商賈生活，將產業盡數變賣，重新開啓了寒窗苦讀的生活。
孫老爺每次看到溫良的曾秀才，就總能想起自己兩個不爭氣的兒子，眼見指望不上他們給自己養老送終了，便有了招贅這位秀才的想法。
除此之外，孩子還傳承了母親的聰慧，並不侷限於背死書，年僅八歲，就寫出了連他都忍不住拍手叫好的詩詞。
再後來，便傳來了一好一壞兩個消息。
……
思慮再三，兩口子還是決定給出這筆銀子，但還是鄭重其事和兩位哥哥說了一番道理，至於能聽進多少，就全看他們自己了。
名爲曾舉人的孩子也爭氣，十五入秀才，二十中舉人，之後在州府衙門歷練了一段時間後，而立之年一飛沖天，成了王朝史上最年輕的探花郎。
得知消息的孫老太爺哀嘆一聲“養不教，父之過”，隨即老淚縱橫。
後來，那兩位大舅哥敗光了自己家產，又厚着臉皮登門要銀子，夫妻二人心善，本打算接濟二人，不料正好被孫老太爺瞧見。
丫頭月餅快人快語，睜着大眼睛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此事過去一年多，兩位哥哥再沒露面。
縱使心比天高，可也得有底子撐着不是？
可血濃於水，他們怎麼可能真的不去管，何況曾秀才心裡也有數，女婿能當半個兒，可也僅僅是半個。
說完，老者站起身，走到窗邊，打開窗子看向屋後。
老人說完，飲盡杯底酒水，眯眼回味着。
那戶人家老爺姓孫，雖然買賣做得極大，但卻沒能出一個像樣的讀書人。
年輕的曾秀才還是有一股子不服輸的心氣在，說什麼也不願意。
短短十年，發生了太多事，有人摒棄惡習，重新做人，亦有人渾渾噩噩，慘死路邊。
而那一屆的榜眼，也是一位在江南赫赫有名的世家子，論底蘊，甩曾探花好幾條街。
好消息是那個喜歡吃喝嫖賭的大哥，知恥後勇，用夫妻倆給他的錢做起了生意，如今幹得還不錯。
直到後來那位長相併不算特別出衆，卻也算得上小家碧玉的小姐親自出面，以自己的文采折服了曾秀才，這才使他不得不認命。
於是年輕的曾秀才經過了一個月的考慮，終於同意了這門親事。
屋後一片竹林環繞的空曠位置，正靜靜地豎立着一座孤墳。
“如此說來，老爺爺的兒子是大官嘍，那您爲什麼還住在這裡？”
成親許久後，妻子還是不見有懷孕的跡象，曾秀才連孩子名字都想好了，可惜絲毫不見肚子有動靜。
結果兩個兒子被他好一頓臭罵，還讓曾秀才兩口子不要管他們。
老人姓曾，這竹屋原本住着兩人，去年因爲一場重病，老人的妻子沒能堅持住，撒手人寰了，空落落的屋子一下子就剩下了老人自己。
說是“拐”其實並不恰當，當時他也算得上是俊秀人物，年級輕輕就中了秀才，只可惜鄉試一直落榜，家裡祖上留下的基業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才找了戶人家，做了賬房先生。
連續考了多年，仍舊考不出結果的曾秀才終於認命，自己或許真的沒有讀書的天分。
兩個兒子得了基業喜笑顏開，想着以後在沒人在耳邊絮叨了，就放開吃喝玩樂去了，反觀這邊的女兒女婿，卻將原來三分之一的基業打理得井井有條。
一是因爲家中終於出了個讀書人，二是自己下半輩子總不至於露宿街頭，老無可依了。
可就在這時，他發現了兒子天資似乎要比自己優異太多，他那引以爲傲的“三歲能識字，五歲讀千言”，似乎都傳給了孩子。
孫老爺有兩個兒子，都不是讀書的料，一個吃喝嫖賭，一個打架鬥毆，都不是省油的燈。
曾秀才大喜過望，從此開始專心教孩子讀書識字，甚至怕自己的死板教條耽誤了孩子，還特意將其送去私塾。
嚴榮榮這時紅了眼，小聲問到：
“你說，某一天咱倆也會陰陽兩隔嗎？”
“會吧。”
“到時你會難受嗎？”
王柄權看着老人平靜的神色，淡淡道：
“現在想想就難受，但到了那時，或許就看開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