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晏勾辰接到晏狄童勢危的消息之後,前往九王府,師映川便自己在榻上打坐,室中除他之外再無旁人,一片靜靜如水,一時只見師映川的身體周圍彷彿空氣正在微微扭曲波動,一股龐大而沉重的壓力籠罩在他身上,猶如海浪一波一波地翻涌,而這種變化,旁人並不能得知,只有自己清楚,這時寧天諭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道,“……很好,你現在對於自身的掌控,已經快到了精妙入微的境界,這已經是距離五氣朝元僅有一步之遙的前兆。”
師映川聽了,便在心底感慨道:“這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連半點也不敢懈怠……”忽又認真問着:“其實我一直想問,五氣朝元與我現在的三花聚頂究竟有什麼區別?都是宗師,但卻是截然不同的境界,千年以來只有泰元帝是大劫宗師,所以這些問題,我也只能問你。”
寧天諭道:“這個問題我很難向你解釋,只有你達到了那個境界纔會真正明白。”師映川微微一哂:“這算是‘道可道,非常道’?”寧天諭亦笑:“可以這麼說。”
當下師映川一面運轉真氣,一面又問道:“當初泰元帝已是五氣朝元之境,我想知道,那時你應該已經摸到了下一步的門檻了罷,至少也是比別人多了一些瞭解,那麼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確定,或者說你憑什麼可以斷定下一步就一定是長生不死?畢竟古往今來從未有對此事的記載,從沒有人真正永生。”
寧天諭似乎對此並無意外,他沒有直接回答師映川的問題,反而問道:“那麼,我來問你,人爲什麼會死?”師映川雖然奇怪,但也還是答道:“因爲人體勢必會衰老下去,普通人的身體到了一定的年紀之後,就開始走下坡路,開始逐漸老邁,而武者的身體素質會在一定程度上延緩這種情況,至於大宗師,就是現如今已知的最大程度上可以延遲肉身活力衰敗的階段,雖然不可能在本質上真正扭轉這種自然規律,但卻幾乎可以將其無限延長,直到死亡來臨。”
“……正是如此。”寧天諭淡淡說着,他的語氣似乎變得有些幾不可覺地興奮:“我當年已經隱隱摸到了那一步,所以,我也可以說是已經看到了真相……你剛纔已經說了,大宗師可以最大程度上去對抗這種情況,但卻不能真正扭轉這種自然規律,而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永生的秘密,就是徹底控制自己的肉身!什麼是永生不死?就是可以徹底控制自己的身體,甚至精確到細胞新陳代謝,如此一來,想要怎麼樣就可以怎麼樣,將肉身活力的變化徹底掌握在自己手中,想要衰老就可以老邁,想要年輕就可以轉爲孩童,萬事皆憑自己的意願,你說這樣的話,肉身的生機豈有衰敗之時?自然是永遠充滿活力,而永生不死的秘密,關鍵便在於此!我認爲理論上甚至可以控制身體在一定範圍內任意變化,包括斷肢再生,這樣的人,已經不再是普通意義上的人類,也許所謂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是這個道理了!”
師映川身心頓時一震,他自己其實早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猜測,但寧天諭這個過來人的一番話,纔是給他真正解決了某些困惑,也令原本顯得有些縹緲虛幻的那條道路變得清晰明朗起來,再也不是一個看起來似乎永遠也無法實現的目標,一時師映川默默思量,不禁有些難以描繪的感慨之意,這時外面有腳步聲臨近,師映川緩緩睜開眼來,就見晏勾辰撩簾而入,面色黯然,師映川依舊坐在方榻上,沒有動,只道:“……如何?”
晏勾辰走到方榻前坐下,默然片刻,才輕嘆道:“九弟已經去了。”師映川聞言,也有些意外,不過對於晏狄童這等多次害他之人,他自然一向都沒有好印象,況且現在晏勾辰的樣子顯然頗爲傷感,因此師映川也沒有多問什麼,只說着:“人死不能復生,不要多想,先把身後之事給妥善操辦了罷。”晏勾辰點了點頭,道:“我已命宗人府負責此事,九弟他雖然已是貶爲庶人,但畢竟還是我晏氏子孫,就把他葬在母妃的陵寢附近,也算相宜……可惜他卻沒有留下一兒半女,他這一脈,竟是就此斷絕了。”師映川見他傷感,便好言安慰了幾句。
這天晚上,師映川便去了晏勾辰的寢宮,在那裡留宿,算是對男子的一點安慰,其間自有一番溫存,待雲收雨散之後,師映川拿着一條帕子,給晏勾辰擦着身上的薄汗,溫柔的燈光中,他就像是一頭美麗絕倫的獸,欺霜賽雪的肌膚白膩晶瑩,勝過最上等的羊脂玉,黑色絲藻一般的長髮溫柔散落於身,整個人彷彿就是一朵開放在無盡黑暗當中的妖蓮,隱隱散發着一種妖異莫測的勾魂之美,晏勾辰擡起手,慢慢掠過他精緻的眉峰,眼中的神情似悲似喜,師映川低頭注視着男子,仔細望着自己身下的這個一國之君,在情·欲的浪潮還沒有徹底褪去的時刻,在這一瞬間,皇帝的面容恍然和那個不可一世的英俊面孔重疊起來,一瞬間,他的目光忽然柔和下來,眼中透出的萬般柔情,足以令任何一個渴望愛情的人嫉妒不已,只是,這目光看的卻並非眼前的這個人……師映川的眼神沉了沉,連江樓是他畢生所愛,也是他至今唯一求而不得圓滿之人,兩人之間錯綜複雜的羈絆令師映川對這個男人所懷有的不僅是愛,還有恨,還有很多別的東西,那是與師映川在面對晏勾辰等人時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屏棄這些雜念,師映川分開晏勾辰的腿,緩緩再次進入,一面問道:“舒服麼?”晏勾辰正當盛年,此刻被再次佔據身體內部,不禁微微弓起身體,似他這般雍容男子,自然不可能有女子在行房時柔媚甜膩的吟叫,但歡好時也別有一番誘人的情態,師映川一手扶着皇帝的腰肢,緩緩推送,他知道晏勾辰因爲晏狄童之死而情緒低落黯然,於是便拿出手段,好讓對方暫時忘卻這些煩惱,只是這樣一來倒是苦了晏勾辰,他雖是武者,但與宗師之身且又修行秘法的師映川相比,哪裡會是對手,師映川這些年越發精於操控肉身之道,再加上採補生機之法,哪怕一夜連御十女,都是等閒,簡直就像是一把火,可以無止境地燃燒下去。
良久,偌大的龍牀上,晏勾辰喘息急促,汗如雨下,他已經使盡手段迎合,弄得自己再三泄身,體軟如綿,但身上的男子卻像是一個無法填滿的深淵,簡直要將他吞噬,紅眸的男子就像一個經驗最老道的獵手,用最適合的手法來恣意揉搓着自己的獵物,每一次衝擊都使人最大限度地被逼到快要發瘋的邊緣,晏勾辰再也禁不得,啞聲道:“映川,且饒了我這遭罷……唔……我真的受不住了……真的……”牢牢壓在他身上的男子聞言,笑了笑,倒是沒有再折磨他,又搗弄了片刻之後,終於一股熱流濺出,這才總算是結束了這番實力懸殊的戰鬥。
一時兩人相擁在牀上,晏勾辰兀自微微氣喘,將臉埋在師映川豐密濃厚的青絲當中,靜靜聞着對方黑髮中綻放出的絲絲幽香,彷彿整個人都融化在男子的懷中,似乎只要這樣就已經足夠了,兩人肌膚相貼,師映川沉穩的心跳透過胸膛一直傳遞過來,誰也沒有開口,只是默默體味着這平實而又短暫的時刻。
過了一會兒,師映川起身披衣,帳外的內侍已經備好熱水,師映川跨入水中,晏勾辰也被幾個貼身內侍扶進水裡,仔細清洗着,師映川微閉着眼睛,任人替他擦洗身體,過了一會兒,他跨出水來,全身上下瞬間就被運功蒸乾,一派清爽,幾名內侍立刻手腳麻利地爲他披上一件寬袍,師映川隨手繫上了衣帶,對晏勾辰道:“十九郎那邊的形勢很不錯,不過他遠征萬里,現在也是時候讓隊伍好好休整一下了,不然長期這樣下去的話,可不是什麼好事。”
千醉雪如今已是殺名在外,用兵如神,所到之地,甚至可以說是血流漂杵,這就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的真實寫照,上位者互相之間如同棋手博弈,擡手間覆雨翻雲,在這樣的大環境中,弱者只能淪爲犧牲品,這就是世間最殘酷也最真實的法則。
晏勾辰聞言睜開眼,道:“也好,不過總要有人接替纔是。”師映川淡淡道:“那就朝廷派人過去罷。”晏勾辰心中轉念,面上卻是認真道:“那麼,你覺得誰合適?”師映川一副漫不經心之色,說着:“這種事情,你決定就好。”晏勾辰掃一眼師映川面上神情,就道:“如此,就是敬國公趙獻芝了。”趙獻芝乃是永安侯趙剴之父,而師映川與趙剴的私情,並不被人所知曉,師映川聽了,不動聲色,只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對此並無異議,一時兩人沐浴既罷,便睡下了。
翌日一早,師映川便回到了青元教,召見下屬,將一些事務安排了一番,隨即私下與永安侯趙剴見面,如此這般地交代幾句,趙剴這些年與師映川暗中往來,對其言聽計從,都一一應下,師映川也沒有在此多作停留,交代完正事之後,便很快離開了。
師映川回到青元教,他換了衣裳,正準備去見自己的兩個妻子,卻有心腹之人快步進來,躬身稟道:“教主上次要的人,方纔已送到了大都。”師映川聞言,揚了揚修長的眉毛,心情頗佳地道:“哦?這倒不錯。”當下就由下人引路,來到了一間密室外面。
準確地說,這應該是一個囚牢,裡面只有最基本的傢俱物什,一個容貌略有幾分陰柔的俊美男子躺在牀上,一動也不動,也沒有發出聲音,這時卻聽一個男聲在外面淡淡響起,道:“……就是放在這裡?”那聲音不疾不徐,從容得很,接着,有人推開了門,走了進來,牀上的人勉強轉動着全身上下唯一能夠動彈的眼珠,看了過去,就見一個身形極其挺拔的男子站在門口,血紅的眸子正往這邊看,那目光已經不能單純用深邃來形容,簡直就像是一口深不見底的血潭,可以吞噬世間的一切,這個人的樣子並不陌生,而那容貌也一如既往,沒有什麼變化,只是氣質卻變了許多,眉宇間交織着幾分不易分辨的冷絕之色,男子一身青衣,披散着長髮,從頭到腳打扮得過於簡單,沒有哪怕一處與他滔天的權勢相匹配的地方,但他站在那裡,就如同凌駕於億萬人之上,冷冷地將衆生踩踏在腳下。
師映川隨手關了門,走到牀前,牀上的人並不陌生,事實上,早在他們都還是孩子的時候,彼此就已經認識了,那張俊美略偏陰柔的面孔,不是謝鳳圖還有誰?
此時謝鳳圖死死閉着嘴,一瞬不瞬地看着站在牀前的男子,這個人從年少時期就是他心中極恨也極爲嫉妒之人,從那時起,他就想過種種對付此人的計策,但都難以實施,而如今卻是落入對方之手,大概很快就要像一隻螻蟻一樣被人一腳踩死,思及至此,謝鳳圖於淡淡的恐懼之餘,更多的卻是不甘,以及不願卻也不得不承認的沮喪和無力感,這個人的出現,是所有處於同一時代的強者的悲哀,因爲烈日的驕華,註定要掩蓋月輝與星光。
師映川忽然笑了起來,謝鳳圖是在近期一次執行任務中被秘密捕獲,暗中通過特殊渠道送來搖光城,而師映川這麼做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此人已經對身爲傀儡的謝檀君產生了懷疑,要知道謝檀君當年是被師映川當作一枚重要棋子留在斷法宗的,但畢竟此人是被煉成了活屍傀儡,無論是舉止還是行事等等,與從前多多少少還是會有所差別,若是其他人也還罷了,但在極熟悉的人面前,時間長了只怕就會露出破綻,因此謝檀君迴歸宗門之後,大部分時間都以閉關修行爲由,很少與人接觸,儘量避免會露馬腳的可能,不過近來由於一些原因,謝檀君須得出面,這就使得他不得不與其他人接觸,而謝鳳圖此人乃是謝檀君的嫡親侄兒,豈能不熟悉自家叔父的方方面面,於是前時受寧天諭操控的謝檀君便發現謝鳳圖似乎已經起了疑心,因此師映川與寧天諭當機立斷,就決定將謝鳳圖這個不確定因素抹去。
師映川的目光淡淡掃來,其中看不到任何鋒芒,那種毫不在意的淡然之態,彷彿只是在看着一個微不足道的東西,又彷彿能看透一切,被他的目光這樣掃到,謝鳳圖卻感覺到一種無形的恐怖壓力,令他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紊亂起來,卻見師映川笑了笑,道:“我不在斷法宗的那些年,你糾纏了碧鳥很久,不要告訴我這僅僅是因爲你喜歡上了她……最重要的是,碧鳥乃是飛秀峰峰主的義女,你是想借着聯姻之事,日後逐漸將碧麟峰的勢力滲透到飛秀峰罷?時間長了,只怕就能控制相對勢弱的飛秀峰,在宗門內取得更大的聲勢,我說得可對?”
被點了全身大穴的謝鳳圖無法開口,但眼中流露出的東西卻分明證實了師映川所言不假,即使與事實有出入,想必也不會差得太多,這時師映川伸出手,撩起了對方一縷頭髮,悠然把玩着,含着譏嘲之色道:“碧鳥是我的妻子,你逼得她爲了躲避你,寧可被囚禁起來,後來又出了家,你說,我應該怎麼處置你?”
師映川說着,彈了彈晶瑩剔透的指甲,謝鳳圖突然就眼前一花,整個人已墜入了無邊的黑暗,在意識即將消散的前一刻,模糊就見師映川微笑說道:“不過不用擔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並非死亡,因爲有時候,死反而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不過我想,你大概寧可死了。”
半晌,當師映川推門而出時,他的身後已經多了一個以布巾覆住面部的男子,兩人回到師映川的住處,男子拿下布巾,露出謝鳳圖那張俊美陰柔的臉孔,只是眼下這已不再是謝鳳圖本人,而是佔據了這具肉身的寧天諭。
俊美的面孔在光線中顯得分外白淨,只是原本的陰柔卻早已消失不見,被寒石一般的冷峻所取代,明明還是同一具皮囊,卻彷彿變成了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個人,寧天諭緩緩活動着雙手,開始迅速去熟悉這具身體,師映川在旁邊看着他,說道:“半步宗師……這具肉身也還算是不錯了。”寧天諭恍然不覺,只是一邊活動着身體一邊說道:“你我本是一體,隨着你修爲上升,我也越發強大,以你如今的境界,只要我在一定範圍內活動,始終不離你太遠,就可以一直以這樣獨立的形態出現。”
師映川聽着,不由得就有些感慨,點頭道:“記得從前你在奪舍之後,只能在短時間內出現,一旦離開本體的時間超出限制,不但你要消散,就連我也會受到連累,而如今你卻已經可以沒有時間限制地自由行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就是重生麼?”寧天諭神色冷淡,道:“不要忘了,只要我離你身邊稍遠,立刻就有性命之危,這又哪裡談得上‘自由’二字。”師映川不以爲意,笑道:“即便如此,那也已經是極大的進步了,你這個人,未免也太不知足了些。”
寧天諭神情之間閃過一絲不屑,他看了看自己白皙的雙手,道:“這種粗鄙的肉身,也不過是勉強拿來一用罷了。”謝鳳圖此人眼下已是準宗師,日後有一定的可能會晉升宗師,而且可能性並不小,這樣的人物,卻被說成資質粗鄙,寧天諭眼光之高,可見一斑。一時他說着,目光便轉向師映川,一隻手撫上對方那結實的胸膛,猶如在摩挲着一件珍貴的藝術品,師映川是宗師之身,兼修秘法,肉身早已錘鍊得凝實無比,內外潔淨通透,說是冰肌玉骨也不爲過,寧天諭用一種難以描繪的神情看着,仔細撫摩着師映川的身軀,淡淡說道:“……這纔是完美的肉身,甚至勝過我們當初的那一具。”
師映川被他這麼打量擺弄着,心中就涌起一絲說不出來的怪異之感,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但寧天諭與他乃是一體,現在就好象兩個自己同時出現,若是一點也不覺得異樣,那才奇怪,他一時沒有說話,只任憑對方審視着自己的身體,過了片刻,見寧天諭並沒有鬆手的意思,才皺眉道:“好了,別這麼碰我,這種感覺可不好。”寧天諭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樣子,道:“你又不是什麼潔身自好、不慣與人親近的人,眼下倒這麼忸怩起來,做給誰看?”
師映川與他相處十餘年,彼此之間早已熟悉之極,況且二人原本就是一體,因此說話行事哪裡會有顧忌,便索性抓住寧天諭的手,一面將其腰身攬住,貼近自己,語氣輕佻地道:“既然如此,那麼不如就再親近些……你也知道,大光明峰的功夫練到一定程度,就對人體因交合產生的污濁雜質氣息十分敏感,這具身子我只聞到乾淨清新的氣味,嘖嘖,原來竟還是純陽之身,看來這謝鳳圖倒是個對女色男色都沒什麼興趣的人,不如就便宜了我,如何?”
寧天諭任他攬住,表情只是淡漠,嗤道:“你倒是葷素不忌。”師映川鬆開手,不再玩笑,他用玉匙舀了些香料灑進面前的香鼎,隨意說道:“再過幾日,超度法會就要開始,所需之物也都已經準備妥當,到時候十九郎也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罷,不過總還要再晚幾日才能回到搖光城。”寧天諭與他無時無刻不在一起,自然知道師映川在這件事背後的圖謀,便道:“你倒是心思狡詐得很,就連我一開始也不曾想到你會利用此事做這種文章。”師映川面無表情,淡淡道:“這有什麼,無非是一點小手段而已。”
時間飛逝,轉眼就到了超度法會的那一日,這些年來天下戰亂不止,在戰爭中死去的人不計其數,生逢亂世,人命原本就如同草芥一般,因此類似的超度法會自然也就會有許多,事實上哪怕是從前諸國之間征戰,也是會不時舉行法會之類的儀式,爲本國那些戰死疆場的士兵進行超度,這是很常見的事,只不過此次大周舉行的這場法會規模空前,頗爲盛大而已,超度的乃是那些爲大周捐軀的士兵以及青元教死去的教衆,這一日待到天光暗淡之際,偌大的空地上已是人海濟濟,此處兩面環山,放眼看去,遠近俱是黑壓壓地一片,人頭攢動,趕來這裡的人已有近十萬之多,並且數目還在不斷地增加,人羣中有的人衣着樸素,有的則華麗許多,顯然貧富不一,在平時當然是不會有所交集的,但眼下卻都是匯聚在一起,衆人絕大多數並不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態來此,因爲其中不少人都是有親朋好友在戰爭中失去了性命,一時間周圍的氣氛頗爲肅穆,幾乎無人嬉笑打鬧。
將將入夜之後,中心的空地上開始亮起了燈,無數燈籠挑起,照亮了一方天地,五千名甲士隊列整齊,數百僧人面色端嚴,各色儀仗齊備,場面肅穆隆重,這些都無須多說,只不過除了人們熟悉的一些儀式所用的佈置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物事,只見三個一模一樣、每個都足有近三丈高的巨大木柴垛整齊地設在空地中心,散發着一股古怪的氣味,似乎是在木頭上澆了些火油,不遠處用硃砂在地上劃出一個範圍不算很大的圓圈,清晰可見。
這樣規模的法會自然由皇帝出面,一番大同小異的煩瑣儀式之後,原本以爲差不多快要結束的人們卻突然聽見一陣震耳欲聾的鼓聲響起,鼓聲擂擂,疾如驟雨,與此同時,三個巨大的木柴堆被人點燃,澆了火油的木柴很快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將附近照得一片通亮,簡直映紅了半邊天,十數萬人都是一愣,既而就都知道肯定接下來會有什麼不同尋常之事發生,因此不由得都安靜下來,這時只見四名青衣人擡着一隻巨大的黑沉沉箱子走過來,放在那個以硃砂劃就的圓圈旁邊,不過這一幕並未引起什麼關注,因爲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一個身影吸引過去,那是一個身材十分高大挺拔的男子,穿一襲以金線鎖邊的黑衣,臉上覆着一張銀白色面具,但雖然此人掩住了面目,可那舉動之間卻無不透出一絲說不上來的魅力,每走一步,彷彿都有一股雄渾無比的氣概,似乎天地在他面前也要崩裂,不必再猜測,也無須有人出言聲明,在場十餘萬人在瞬間就已經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大周護國國師、青元教教主師映川!
男子來到圓圈前,立刻就有人送上一應物品,男子從容地在萬衆矚目之中淨手焚香,此時此刻,無數雙眼睛都緊盯着這個高大的身影,猜測着這個具有傳奇色彩的男人究竟要做什麼。
師映川淨手焚香既罷,便道:“……今日超度法會,本座將親自爲那些喪生於戰火的孤魂引路,令其超度解脫,不受沉淪之苦。”他說話間用上內力,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人們屏聲靜氣,目光緊隨他而動,靜觀勢態的發展,這時就見師映川打開一旁的箱子,從中取出一物,在明亮的光線中,只要是靠得不太遠的人,就都能看清那是什麼--在男子雪白的手掌上,分明是一個毫不起眼的普通紙人。
確實是非常普通的東西,那紙人軀幹手足俱全,也有圓圓的腦袋,只不過上面並沒有畫上五官面目罷了,整個紙人呈‘大’字,看上去就是小孩子拿來玩耍的小玩意兒,只不過紙的質地較硬而已,下方有個空心的底座,折成一個反扣的漏斗形狀。
衆人面面相覷,都不明白這是做什麼用的,再看那箱子裡,也全都是這樣的紙人,事實上不但這些普通人看不明白,就連皇帝也是意外,此時遠處的晏勾辰看着這一幕,面露不解之色,他雖知師映川會露面,但具體做什麼,就連他也是並不清楚的。
師映川也並沒有急於說明什麼,火光下,他臉上的銀白色面目彷彿隱隱泛着一層妖異的光,他手裡拿着紙人,看向黑壓壓的人羣,語氣淡漠卻又一字一頓地道:“從現在開始,若有人失了至親,想見其一面,就可上前到本座這裡,本座必然令其如願。”
話音方落,人羣譁然,立刻就掀起了軒然大波,要知道師映川這話簡直就是在胡說八道了,讓人無法接受,已經死了的人,怎麼可能還出現,與親友見面?這話要是旁人說出口,只怕已被口水淹沒,但師映川威名之深,早已深入人心,沒人認爲他會是信口開河之人,不過儘管如此,人羣也還是陣陣騷動起來,唯有遠處一個偏僻角落裡,一個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靜靜站着,目露深沉之色,帶着些戲謔味道,只是惟獨卻沒有絲毫疑惑的模樣。
面對這一切,師映川毫無異狀,只是立在原地,等着有人願意站出來,良久,或許是出於對帶領大周走向強盛的國師的盲目信任,也或許是抱着試試看的態度,終於有人擠出人羣,顫巍巍地來到了師映川的面前,這是個孤苦伶仃的少年,想要見去年陣亡沙場的父親一面,師映川簡單問了他幾句,然後就命人取來紙筆,讓這少年在紙人身上寫下亡父的名字,
做完這些之後,師映川便讓少年拿着紙人,雙手平伸,站到用硃砂劃就的圓圈內,師映川看了少年一眼,道:“在心底默唸你父親的名字,本座自會助你,若是上天垂憐,則你必能見你父親一面。”
少年緊張地點頭,然後就按照師映川所說的那樣,微微閉起雙眼,此時無數人早已迫不及待地踮腳伸脖子,想要看得清楚一些,十數萬人屏息靜氣地緊緊盯着圓圈內的少年,半晌,正當人們漸漸開始不耐煩之際,師映川突然喝道:“……鬆手!”
那少年正虔誠地在心底默唸亡父名字,突然聽見這聲斷喝,立刻一哆嗦,下意識地就鬆開了捏住紙人的那隻手,也就是在同時,原本開始騷動的人羣卻突然就此安靜下來,所有的質疑不解之語在這一刻戛然而止,人們張着嘴,卻再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死死盯着此刻場間那不可思議的一幕,沒有人能夠例外,也沒有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與此同時,遠處晏勾辰亦是瞬間微微變色,他身爲天子,什麼場面沒有見過,但此時也是雙目中閃過不可置信之色,他尚且如此,又何況旁人?只不過與其他人不同,晏勾辰乃是一國之君,政治嗅覺決非一般人可比,因此在一開始的震駭之後,他想得卻是更多,幾乎在瞬間就想到了某種更深的層次,一時間晏勾辰深深蹙起了雙眉,漆黑的眼眸當中閃過幽光,一股說不清楚的情緒在心底不斷涌動,他看向場中的師映川,男子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在火光中被映得神秘而令人敬畏,彷彿被光線扭曲了一般,晏勾辰看着,忽然覺得心頭莫名地一寒,那是深深的迷惘,而更多的則是凜然,甚至是……警惕。
此時就見少年手中的那個紙人,在少年下意識縮回手之後,卻並沒有掉落在地,而是憑空虛立,在場這十幾萬人之中,不知有多少身懷武藝之人,也不乏強者,他們可以肯定那紙人並非是有人以內力託舉,沒有任何人爲的因素去影響,但也正是因爲如此,才令人無法理解!
一片寂靜,太多人的大腦在短時間內都呈空白狀,只能下意識地瞪大了眼睛牢牢看住空地中心,此時夜幕早已降臨,那紙人就這麼輕輕懸於半空,微微顫動,夜色中,彷彿是有一個魂魄幽幽附於其上,正在無聲地訴說着什麼,少年呆呆看着,突然間撕心裂肺地大叫一聲:“爹爹!”同時胡亂伸手抓去,想將寄託了父親魂魄的紙人抓住,但手指還沒有觸到紙人,就被師映川長袖一拂,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兩步,師映川淡淡道:“陰陽有別,陰魂大多十分脆弱,生人之氣會將其衝散,所以你莫要靠得太近。”悲痛欲絕的少年一聽,連忙再退開一些,生怕衝散了父親的魂魄,師映川聲音沉沉:“魂魄不能停留太久,有話就快說,讓他安心上路。”
少年淚流滿面地點頭,既而對着那飄浮在半空中的紙人哽咽道:“爹爹,孩兒好想你……”剛說完這一句,就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斷斷續續地說着家裡的情況,就在衆人的震駭之中,在少年的哭聲訴說聲中,那紙人開始飄忽着慢慢地向上升起,似乎在見到兒子一面之後,終於放下了牽掛,準備離去,少年見狀,下意識地就擡手去抓,但此時紙人已經升得很高,哪裡夠得着?就見紙人慢悠悠地飛到了火堆的上方,微微迴旋,彷彿在向兒子點頭示意,緊接着,卻突然一下子燃燒起來,變成了一團火焰,很快就燒得乾乾淨淨,而這時那少年已是直接哭暈了過去。
所有人的心底都涌起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個高大的黑衣男子身上,此時此刻,鴉雀無聲,這些年來戰火遍地,各地都舉辦過不少類似的超度儀式,但如此直擊人心,震撼人心的,哪裡有第二個?這展現出來的是超出任何一個人認知的神蹟,所有人都沉默着,或者說被今夜看到的一切所造成的那一股無形的壓力所震懾,再也沒有人敢出聲,就連呼吸幾乎也停滯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而此時男子站在原地,熊熊火光中,戴着面具的臉部彷彿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或者說神秘,彷彿是從無盡的九幽之下走來,在這個幾乎人人都相信鬼神的時代,在今夜神秘的氛圍中,在出現在十幾萬人眼前的無法解釋的詭異情形下,人們突然想起,這個男人身上原本就籠罩着太多的神秘光環,是千年前泰元大帝的轉世之身,對於這個男人,許多人或是親眼目睹或是聽過傳言,此刻在這樣莫名的氛圍下,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理便悄然自心底滋生出來,那些看向男子的目光中,也多了許多內容。
--與鬼神相通,莫大氣運,難道這纔是真龍天子,人間帝皇,莫非,真的乃是天命所歸?
這一幕並沒有持續太久,接下來師映川又陸續讓那些想要見親人一面的人上前,漸漸的,走出人羣的人越來越多,一個又一個的紙人飛上空中,變成了一團團火焰,哭聲,欣慰的啜泣聲,給夜色抹上了太多不尋常的色彩,死者的親屬紛紛向臉帶面具的黑衣男子行了大禮,帶着濃濃的感激與莫名的畏懼,氣氛開始沸騰起來,而與之同時,一股暗流也在越來越多的人之間悄悄傳播,人們看向男子的眼神中也多了從未有過的異樣敬畏,或者還有更多更復雜的古怪心思,畢竟今夜所發生的一切,只能用神蹟來形容,再結合從前這個男人的身份,曾經君臨天下的千古一帝,這是否代表了天命所向?
而這時始作俑者卻只是神色平靜地看着半空中的一團團火焰,師映川自己很清楚,今夜在其他人眼中無比神秘的一幕,事實上只是對於空氣熱脹冷縮原理的一種巧妙利用罷了,無論是火堆擺放的位置,還是紙人的大小形狀和重量,包括那個圓圈劃定的範圍,都是經過周密的計算和暗地裡反覆多次的試驗,才最終確定下來的,這使得大火燃燒起來之後,空氣產生變化,有上升氣流出現,將紙人向上托起,至於紙人的底座被疊成倒扣了的空心漏斗模樣,一來是爲了保持平衡,令其在向上升起的過程中平穩自如,二來是因爲師映川在漏斗內部塗了一層石粉,當具有吸熱效果的石粉達到了一定熱度之後,紙人便會自動燃燒起來,這一切在說穿了之後,除了真正施行起來比較麻煩之外,其實原理也不過如此,然而在這樣文明程度相當落後的封建時代,在人們普遍篤信鬼神的文化氛圍下,所造成的影響卻是無法想象的,這並不是智慧或者愚昧的問題,而是時代和格局的體現。
“這就是人心可用……”遠處偏僻的角落裡,戴着黑色面具的寧天諭靜靜站着,低聲自語,連他都承認師映川這一手可謂漂亮之極,天道無情,亂世銅爐,如今正是羣雄競起,戰火連綿的時代,在眼下這種兩方爭衡的局面下,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手段爲自己造勢,成爲上天眷顧之人,利用輿論的力量爲自己爭取一切有利之處,成爲人心所向,只要是稍稍有些見識之輩,就能看得出今夜的一切帶給衆人的巨大沖擊將會對未來局勢造成怎樣深遠的影響,要知識這世間有很多謊言和陰謀在最初聽起來的時候是漏洞百出甚至荒唐可笑、根本經不起推敲的,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被人不斷地完善與填補以及各種因素的扭曲,就會逐漸臻於完美,最後變成許多人都相信的事實,更何況眼下這一切看起來是那麼地確實鑿鑿,十餘萬人親眼所見,豈是能夠抹殺的?縱然有人想要遏止,打壓這樣的傳言,也都只是徒勞,今夜所發生的一切,勢必會以最快的速度傳播開去,而這其中,也會有師映川命人暗中推波助瀾!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而接下來事情的發展與也原本料想的一樣,這一夜過後,消息不脛而走,在這場超度法會上所發生的一切被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各地,隨之一同興起的還有無數各種各樣的傳言,一切基本都按照師映川一開始時的預料而發展下去,且隨着時間的推移,此事的影響也在日益擴大,已使得暗中人心隱隱動搖,不僅僅是最容易受到這類神秘學影響的普通人在私下裡議論紛紛,就連不少世家門閥也是心生猶疑,不要小看這樣所謂的裝神弄鬼之事,只要有本事做得天衣無縫,令人深信不疑,那麼在任何一個封建時代,這樣的事情都會造成無法預測的巨大影響,在此之前,當初泰元帝的獨·裁統治被推翻之後,衆多大小勢力都是紛紛劃地而治,各自爲政,而後來師映川卻冒天下之大不韙,意圖再次統一四海,重現千年前天下歸一的局面,在大多數人看來,這就是逆天而行,而師映川本人也就成了舉世皆敵的人物,然而此事之後,再結合種種因素,包括師映川在暗中命人有意引導輿論,就造成了他乃是天命所歸、順應時局之人的說法,而這樣的傳言,也已被不少人逐漸接受,對此,萬絕盟在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即刻動手打壓並遏止此類傳言,但事實上效果卻並不明顯,因爲輿論這種事,尤其是涉及到敏感話題的輿論,往往就是越遏止就越是塵囂直上、傳播得更廣,也更爲民衆所接受,對此,有着工業文明時代經歷的師映川,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正當整個天下因爲此事而暗流洶涌之際,此時作爲一手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師映川,已見到了剛剛返回搖光城的千醉雪,而這個在從前一直鋒銳淡漠的男子,如今數月過去,卻是周身籠罩着無限的血腥煞氣,隱隱就是當年那個被天下人談之色變的大司馬李伏波。
外面細雨淙淙,師映川披着一件單衫,坐在方榻上,千醉雪鬢髮微亂,眼角一絲紅暈尚未褪盡,師映川見他蜜色的胸口和左肩上分別有一道傷疤,一道已經基本痊癒,只剩了快要消去的疤痕,而另一道在胸口上的卻是剛癒合不久的模樣,經驗老道的人甚至可以由外觀判斷出這兩處傷是同一時期造成的,只不過胸口上這一道必是深及見骨的,所以纔會恢復得較慢一些,也可見當時戰鬥之激烈,一時師映川伸出手,指尖輕輕碰觸着男子胸前的傷疤,看了幾眼,突地冷然一揚眉,目光幽深森寒,道:“……傷你的人是誰?我必殺他。”他臂上纏着的北斗七劍與他心意相通,感受到他此刻心中殺機瀰漫,頓時嗡嗡作響,師映川眼內有絲絲冷冽的寒芒流轉,千醉雪已是宗師,能傷到他的自然也只會是同級強者。
千醉雪聽了師映川的話,就搖了搖頭,道:“沒這個必要,對方傷得比我更重。”師映川聽了,這纔再沒說什麼,這一段時期以來,千醉雪在外帶兵,勢如破竹,做下一系列震撼人心的大事,遭人刺殺是再正常不過的,師映川一手攬住千醉雪光裸的腰身,替他掖了掖凌亂的鬢髮,千醉雪看着他,默不作聲,方纔兩人之間的一番歡好之情,眼下尚自在他心頭縈繞,千醉雪忽然伸手握住師映川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緩緩摩挲着,不等師映川開口,他已看着對方說道:“我從前一直愛慕於你,但你心中只有趙青主一人,對我永遠只是君臣之誼,而這一世卻是得償所願,想來世事莫測,不過如此。”
師映川聽着,身子就坐直了,他看着滿面淡然的千醉雪,卻是微笑起來,道:“何必想這麼多……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你的有些想法,真的是很不明智,當初明知只是送死罷了,爲什麼還要去報仇?你那時怎麼說也是宗師之身,天下之大,哪裡去不得,完全可以安安穩穩地活下去,結果你卻去送死……”
說到這裡,師映川凝視着千醉雪,眼裡的幽色似海一般深重,他慢慢摩挲着對方的臉頰,表情平和,但卻有着不容置疑的威嚴之感:“身爲修行之人,已經好不容易走到了那種程度,就這麼毫無意義地死去,你不覺得太可惜了麼?真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其實那點傷心痛苦又算得了什麼,任何東西與活着相比,都統統不值一提,只有那種弱小無能之人,纔會輕易放棄自己的性命,因爲他們原本就擁有得太少,活得太卑微,所以才無所謂生死,可我們這樣的人,怎麼能也和他們一樣?經歷了那麼多,才最終有了手中的一切,性命比普通人珍貴千倍萬倍,怎可一死了之?這是懦弱,是愚蠢,更是不負責任,若是我,哪怕是受了再大挫折,也一定要活着,而且要努力活得更好。”
“……我做不到。”千醉雪雙眼微閉,看上去似乎是因爲剛纔的一番**而疲憊起來,沒有什麼精神,但他如今是宗師之身,縱然是長時間的歡縱,在體力上又能消耗多少?不可能如此不濟,突然之間,他眸子又張開來,直直凝視着師映川,平靜地道:“雖然知道你說得很對,但即使能夠回到當初,我想我還是會再次作出同樣的選擇。”師映川聞言,似乎頓了一頓,臉上流露出複雜之色,眸光幽幽,他忽然輕笑一下,也許是想到了什麼,低聲淡淡道:“也是,理智是一回事,心是另一回事,這世上幹傻事的聰明人從來都不少……包括我在內。”
一時兩人都沒有再開口,室內靜靜一片,只有窗外輕微的雨聲傳來,師映川撫摩着千醉雪光滑結實的身體,眼裡原本已經冷卻的火焰,似乎又再次緩緩升騰起來,他指尖滑到男子的大腿間,去探那處在先前就被弄得黏膩溼軟不堪的所在,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意圖,千醉雪默默注視着面前的高大男人,用一種很難具體形容的目光看着對方,但眼裡不知爲何,卻有一種淡淡的茫然,然後他主動分開修長的雙腿,毫不猶豫地迎合起來。
一時結束後,師映川斜臥在方榻上,看千醉雪慢慢穿衣,道:“你好象瘦了些。”千醉雪扭頭看他,露出笑意:“是麼。”不過很快又皺了皺眉,雖仍在微笑,但凝視師映川的目光之中卻隱隱有着一絲不解,道:“因爲前時那場法會,如今外界有關你的傳言已是鬧得沸沸揚揚,那夜我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聽起來卻也一樣覺得不可思議,莫非真的是天命所歸?”
千醉雪這樣的人物,無論是學識還是見識、修養、心性等等,都可謂出類拔萃,是處於社會頂層之人,雖然並不迷信鬼神氣運之事,卻也決不會輕易相信那些縹緲虛無之談,而現在連他都有如此想法,更何況那些容易受外在因素矇蔽的普通人?這已經足夠說明問題,由此可見,師映川這一手策劃所產生的影響,究竟是何等深遠。
對於這樣的問題,師映川不置可否,只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片刻,才淡淡道:“這種事,誰又說得清?”千醉雪頓了頓,沒有再問此事,但卻說道:“不過此事雖然對我方有利,只是卻未必是所有人都樂於見到……晏勾辰此人雄才大略,城府極深,雖然一直以來與青元教關係緊密,對外保持一致,但畢竟不是一體,晏勾辰乃大周之主,你卻曾是千古一帝,如今又是傳言中的天命所歸之人,晏勾辰豈能不有所心結?他與我及寶相龍樹等人不同,縱然與你多年相處,似乎情誼甚篤,但帝王心性,終究不能以常理揣測,總而言之,此人,不可不防。”
師映川緩緩擡眉,鮮紅的雙眼深處釋放出兩道精明的幽光,道:“不必擔心,我心裡有數。”兩人接下來又說了些軍情,談些正事,末了,千醉雪便離開了。
千醉雪出了門,剛走出幾步,卻見有人自轉角處而來,那人臉上戴着面具,掩住容貌,身形修長,從氣息上判斷,乃是一名半步宗師,除此之外,看起來並沒什麼特異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卻給了千醉雪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味道,千醉雪正有些古怪之感,那人已看了他一眼,徑直進了門中,千醉雪臉上忽然泛起一絲幾不可覺的迷惘之色,彷彿一瞬間思緒飄到了那個久遠的時光,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皺了皺眉,但也沒有多想,就此離去。
那人進到裡面,師映川正靠在方榻上,只穿了單褲,隨意敞着懷,露着雪白的胸膛,室內隱約瀰漫着一股男子歡好過後所特有的曖昧氣息,來人取下面具,露出一張俊美臉孔,正是寧天諭,他看了一眼師映川敞露的胸脯,雪白結實的肌理上,點點殷紅的吮吻痕跡清晰可見,寧天諭坐下來,語氣淡然道:“李伏波此人,乃是當年爲數不多的忠心耿耿之輩,對我死心塌地,我沒有想到這一世還會見到他,更沒有想到他就是千醉雪……剛纔與他打了個照面,雖然面貌不同,但看着已有當年李伏波的七八分之意,另外二三分,卻是受了這一世的影響。”
師映川赤腳下了地,起身去將窗戶全部打開,散去室內的味道,既而轉身看向寧天諭,面色淡淡如常,眼中卻又似笑非笑的樣子,道:“怎麼,你對他有意?當初你只一心繫在那人身上,對旁人根本沒有其他心思,甚至你自己還說過,除了趙青主之外,一生從未有過其他男人女人,現在卻又說了這些話,難道是在自己打臉不成?”寧天諭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道:“這很奇怪?若是有人待你死心塌地,算得上是一往情深,可以爲你做任何事,如此一來,縱然你心中已有所愛,不會有任何動搖,但你會對此人抱有何等心情?至少也該有些感懷之意,不必說我當時,只看你對左優曇等人的態度,就可知一二,眼下倒還有立場對我說這些!”
師映川聽了,頓時啞然,被噎得沒話說,寧天諭卻是根本不在意,道:“好了,不談這些,我現在跟你說一件正事。”師映川略覺意外,就兩手抱胸做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架勢:“你說。”寧天諭無視方榻上那一片**後的狼藉,坐得四平八穩:“我要你跟我去一趟渭州。”
這一下師映川就真的有幾分意外了,他聚起好看之極的長眉,重複道:“……渭州?”寧天諭擺了擺手:“我知道你很奇怪我爲什麼會突然讓你去那裡,不過,你可聽說過泰元帝的地宮?”師映川目光微閃:“當然聽過,有傳言說泰元帝曾經爲自己秘密建造了一座龐大地宮,準備當自己日後壽元耗盡之際,就永世沉眠於此,且地宮之中有無數財富,更重要的是有泰元帝一生收藏的秘籍以及修行心得等等,價值不可估量,不過年代太過久遠,況且有關泰元帝之事也大多都在後來被人刻意模糊,而真正流傳下來的書面記載也不多,所以這樣的傳言也都只是傳言而已,甚至更離譜的說法都有的是,誰去信它?”
寧天諭卻是冷冷一笑,緩緩道:“別的且不說,但至少有關泰元帝建造地宮的傳言,確有其事,只不過你現在對從前的記憶還沒有完全恢復,不少事情你都根本不清楚罷了。”師映川疑惑道:“哦?原來真有其事?”又深深望了一眼寧天諭,這才說道:“你既然跟我提起此事,想必那裡應該是有對我們非常重要的東西,可對?”
寧天諭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只是這笑容之中卻隱隱有些古怪,讓人捕捉不到,他停頓了一下,目視師映川,道:“……想知道答案,就跟我去渭州。”師映川點了點頭,但又說着:“不過我不明白,你爲什麼到現在纔跟我說起此事。”寧天諭漠然道:“你以爲那地宮是誰都去得的?以前你實力不夠,去了也無用,不過以你現在的本事,應該是勉強可以了,雖然艱難些,但把握很大……好了,事不宜遲,早些動身罷。”
師映川聽了,再無異議,道:“好,就依你所言。”寧天諭見狀,臉上就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眸色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