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 二百八十四籠中鳥

284二百八十四、籠中鳥

此時此刻,寧天諭悍然選擇自爆了眼下所在的這具肉身,這股自爆的力量極其強大,橫掃一切,須知不論是什麼人,只要一旦選擇了自爆這一途,那麼純粹就等於是百分百的自殺,所以哪怕是已經被逼上了絕路的人,也沒有幾個能夠下得了這樣的決心與狠手,更何況是一位大宗師?但凡能夠走到現在這個地步的人,勢必比普通人更加知道生命的可貴,怎麼能夠捨得放棄自己的性命?更何況在五大宗師看來,自己一方只是要擒獲師映川,至於其他兩人,倒是不必一定要抓住的,更沒有必要冒着付出很大代價的風險將二者殺死,所以這兩人根本談不上被逼到了絕境,既然如此,又有誰會想到此人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悍然選擇了自爆?因此五大宗師即便反應得極快,卻也還是在這宗師級別的博命一擊之中同時受創,距離最近同時也是肉身淬鍊相對薄弱一些的師赤星甚至身受重傷,而就在寧天諭將要自爆身體的前一刻,完全受到師映川操縱的那名蠱控宗師已是展開身法急速遠遁,瞬息之間就已經去得遠了!

與此同時,師映川只覺得腦子猛地一痛,隨即就聽見寧天諭的聲音在腦海當中微微喘息着道:“……雖然還算是脫身及時,但我依然不免受到了波及,只怕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逐漸恢復,所以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不會再出現,一切事情都由你自己掌握,你要萬事小心謹慎……現在,你的身體情況如何?”師映川的太陽穴隱隱作痛,全身痛漲不堪,但他咬了咬牙,只沉聲道:“……還死不了!”話音未落,便強撐着身體從崖壁之中衝出去,果然不出寧天諭所料,五大宗師在人人受創的情況下,所有人都當機立斷,極爲默契地沒有選擇去追擊那名趁機逃脫的蠱控宗師,只一同圍住了師映川,要確保將他生擒活捉,畢竟這纔是他們的唯一目的,而這時師映川也差不多已經是強弩之末,五大宗師視線所及,當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對血紅血腥的眼睛,一時間周圍竟是稍稍靜默起來,居然沒有一個人動手,最後還是師映川率先打破了膠滯的局面,他沒有看別人,他只看向了那個五人當中最爲高大也最爲熟悉的身影,看向連江樓,在這一刻,深埋在心底的無數回憶在這一刻全部翻涌上來,此起彼伏,師映川眼下傷得很重,力氣也已經用得差不多了,他笑了笑,隨着這一笑,不少血沫從他的嘴角涌了出來,師映川慢慢環視四周,他看着五大宗師,最後將目光停留在了連江樓的身上,菱紅的脣微翹,輕聲說道:“……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脫身的可能,但身爲我們這樣的武者,決不可能放棄戰鬥而束手就擒,那麼蓮座,就由你來罷,畢竟你曾經……是我師映川的授業恩師。”

此刻連江樓雙眸微眯,聽着這些話,面上神情平淡無波,肌膚如玉,晶瑩通透,他雄偉的身形卓立前方,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巍峨大山,他迎着師映川的目光,眼神深沉若海,任誰也無法知道他現在的心情究竟是何等模樣,而師映川看着男人,沒有去看其他四位宗師一眼,猩紅如血玉的眸子溫如水波,平靜得就彷彿兩人之間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但不知道爲什麼,此情此景卻莫名地就令人聯想到‘於無聲處聽驚雷’這一句,師映川望着連江樓,嘴角微翹,他身上的衣袍已經出現了多處破損,長髮披散,但這一刻他又分明有着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丰姿,竟美豔得不可方物,那是絕代強者纔會具有的震懾心魂的美,他忽然仰天長笑,喝道:“我自幼乃是由你教導功夫,現在要拿去,也只有你纔有這個資格,所以蓮座,動手罷,總不能讓其他人將我擒下!”連江樓聞言,微微頷首:“……好。”與此同時,在場其他四位宗師立刻讓出地方,沒有任何人打算插手其中,這是對於同級強者的最大尊重!

眼見此景,師映川嘴角微揚,突然間一聲長嘯,北斗七劍瞬間飛回他袖中,師映川右手握拳,緩緩跨前一步,一拳而出!這番動作看起來似乎慢到極點,然而偏偏轉眼間就來到了連江樓面前,如此矛盾而詭異的現象令人大腦幾乎出現片刻的混亂,而連江樓,同樣一拳打出!

這對曾經的師徒之間再次爆發了一場激戰,但這場戰鬥卻僅僅維持了幾次呼吸時間便戛然而止,只見塵土飛揚中,師映川的身影漸漸顯現,他的身子挺得筆直,靜靜站着,但不知爲何,這幅安靜的畫面卻隱隱地給人一種豪情萬千的錯覺,而連江樓就站在距離他四五丈之外,衣袂飄卷,師映川微微一哂,下一刻,眸光突然黯淡下來,如同濃霧籠罩,緊接着,他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突然間張口噴出一道鮮血,早已重傷的身體再也支持不住,猛地向後栽倒!

一隻手輕輕挽住了青年的腰身。連江樓瞬息之間來到了師映川身邊,他微微俯身,無聲地抱住了正兀自輕顫的年輕男子,師映川嘴角不斷地向外溢血,身體無法控制地小幅度抽搐,連江樓看着青年,一隻手緩緩擦去青年嘴角的血,這一刻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兩人之間的點點滴滴,當年的一幕幕熟悉畫面從心底安靜地浮起,他與懷裡這個人曾經是師徒,甚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對方以爲他就是自己的父親,他收養了這個孩子,精心撫養教導,看着對方慢慢長大,一飛沖天,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現在就倒在他懷裡,如同最初那個弱小的孩童,正無助地抽搐……連江樓依舊一臉平靜,他從懷裡取出一隻玉瓶,將裡面一枚珍貴的造化丹喂進青年嘴裡,保住對方的性命,而這時或許是感覺到了這個懷抱的熟悉,已經正在逐漸失去意識的青年努力地睜開眼,空洞的目光定在眼前這張英俊的臉上,沒有半點神采,只喃喃道:“師尊,好痛……”這是無意識的呢喃,青年已經失去了神志,身體只出於記憶最深處的本能作出了這樣的反應,當年師映川還小的時候,練功受苦艱難之際經常就會向連江樓這樣訴苦,而此刻連江樓也還是像當年那樣,淡淡道:“……忍着。”只不過比起當年,眼下連江樓的眼裡卻似乎多了一絲可以稱得上是溫柔的顏色,他的一隻手擡起,輕輕放在了青年白皙如玉的額頭上,然後微一發力,頓時將對方震暈過去,暫時結束了這種身體上的痛苦。

--二十多年前的風雪之夜,師映川出生,被斷法宗大宗正連江樓帶走,寄養於大宛鎮,四年後,師映川由白緣帶回山門,又三年,時已七歲的師映川入主白虹宮,成爲宗門劍子,再後來,十六歲的師映川晉升準宗師之境,震動世人,再往後,師映川身份大白於天下,叛離宗門,數年後,於搖光城內成爲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宗師,就此掀開大幕,以一己之力攪動天下風雲,而在今日,這個男子在激戰之後,倒在自己曾經恩師的懷中,就此被五大宗師生擒!

師映川癱軟在連江樓懷中,滿頭黑髮垂散下來,彷彿陷入了沉睡,這時其他四人走了過來,沒有人出聲,除了大長老之外,另外三人各自取出一隻玉瓶,裡面裝的分別是萬劍山的誅神刺,武帝城的六如散,瑤池仙地的百花亂元丹,連江樓接過,一一放入師映川口中,最後又從自己身上取了斷法宗的鎖心丹,給師映川喂下,很快,師映川的臉色開始由白轉青,又變紅,如此反覆幾次,最後才漸漸平復下來,諸人又上前各自檢查了一番,等到確認師映川已經徹底被封住真元之後,師赤星拿出兩顆金色丹丸,一顆送入自己口中,一顆遞給連江樓,連江樓知道這是瑤池仙地的療傷聖藥,便捏開師映川的嘴,將丹丸喂進去,而傅仙蹟也拿出了一枚小小的棕丸,讓連江樓喂師映川服下,他看着昏迷中的青年,不由得微微嘆息了一聲。

到現在爲止,此間事情已了,五大宗師之前想必就已經達成了某些協議,因此眼下諸人只簡單商議了片刻,便就此分道揚鑣,這五人先前經歷了一場激烈大戰,使得人人帶傷,最嚴重的便是師赤星,想必總要休養一段時間才能痊癒,當下便由傅仙蹟護送着她返回瑤池仙地。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師映川恍恍惚惚之間,逐漸開始有了些知覺,這並不是意味着他已經醒來,只不過是因爲內識略略維繫着一定程度的知覺罷了,隱約能夠感覺到身邊發生的一些事情,但遠遠沒到清醒的程度,神志模糊中,他依稀感覺到自己似乎是在一輛平穩行駛的馬車當中,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有人用什麼東西將自己從頭到腳裹了起來,抱着出了馬車,半晌,那人將自己的衣裳脫去,細心地給自己清洗身體,然後在身體表面的受創之處上藥包紮,在這期間,師映川只覺得對方的手是那樣溫暖,氣息是那樣熟悉,師映川的意識一陣渙散,沉入黑暗,又一陣略清醒些,昏昏沉沉地沒個着落,面色如雪蒼白,額頭亦是涔涔薄汗,全身的力氣彷彿都消失不見了,身體前所未有地虛弱着,不知不覺就有淚水無意識地順着眼角滑出,就在他徹底墮入黑暗之前,不知道是不是幻覺,總之他依稀見到一雙眼睛凝視着自己,那眼中是火一般的傲烈,同時又是冰冷的平靜與淡漠,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

這一路時昏時醒,當師映川終於真正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天,他閉着眼,隱隱感覺到一股淡而苦的藥香縈繞在鼻間,周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且又一陣陣地疼,他並沒有立刻睜開眼,而是運功察探身體的狀況,果不其然,氣海當中凝滯阻塞,完全沒有辦法使用一絲一毫的內力,師映川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從內到外的虛弱無力之感了,只有在當年大宛鎮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纔是這種感覺,而如此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渺小之感與微微惶惑,實在令人很不舒服,更不習慣……師映川默然片刻,藉此定一定神,他緩緩睜開了雙眼,只不過這雙眼睛一睜開,卻已不再是先前豔紅如血玉的顏色,而是恢復成了一雙當年與普通人並無二致的漆黑眸子,這是因爲他如今力量被禁錮,再動用不得真元,施不得魔功的緣故,這時的師映川從外觀來看,已找不到傳聞中嗜血辣手的殺神樣子,只是一個看起來虛弱懨懨的年輕男子,就連那原本因爲極度強大而叫人心生畏懼的美麗,也由於失去了力量的襯托而變得誘人起來,一時間師映川心中默默地體會着這種全無着落的弱小之感,一面看向周圍,入目處,是天青色的紗帳,這是一間船上的艙房,空間不大不小,木質的地板光滑漆亮,佈置簡潔,擺設寥寥,此刻室中一片安靜,師映川的目光卻第一時間就落在窗前的一張椅子處,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坐在那裡,看那姿勢,整個身體的重量勢必都靠在椅背上,男子十指交叉置於小腹前,一身青色袍子,烏黑長髮系成一束,垂於身後,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氣度,不是連江樓還會有誰?男子本是坐着,兀自閉目養神,但就在師映川目光投來之際,立刻心有所感,兩隻黑眸驀然張了開來,目光清冷如冬月,但情緒卻沒有什麼明顯的波動,他望着師映川,一時支起手肘,修長白皙的手指緩緩捏着眉心,道:“……醒了?”

師映川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要如何應對,連江樓的語氣太平靜,太尋常,就像當年自己還在斷法宗時那樣,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被這個男人的眼睛盯着,那深黑色如同深淵一般的眼睛,師映川不覺有些失態,他並沒有掩飾這種表現,只覺得疲憊,就聽連江樓道:“……你傷得很重,需要慢慢調養,好在並無性命之虞,沒有大礙。”師映川聞言,沒有理會,他掙扎着想要起身,但剛剛坐起身來,就覺得眼前發黑,且還伴有強烈的暈眩之感,身上更是虛弱無力,根本支撐不得,眼睛一閉就要向後倒去,卻倒入了一個寬闊有力的懷抱當中,師映川強撐着微微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連江樓那張英俊的面孔,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近距離地看過這張臉了,男子一縷額發甚至垂到了他的鼻樑上,有些癢,濃黑得過分的眉毛下,只見兩點星光般的寒眸,師映川只覺得頭皮一麻,腦子卻反又清楚了些,他本應該是憤怒的,可此情此景,卻令他生出了一種有火而無處宣泄的無力之感,師映川閉上眼,一言不發,連江樓見狀,似乎不以爲意,只將青年放在牀上躺好,蓋上被子,既而右手二指搭在對方雪白的腕子上,靜靜探察片刻,方道:“你身體受損不輕,恢復起來需要時間,一切以靜養爲要……”師映川卻突然打斷了男人的話,淡漠地說道:“……蓮座,請你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可好?”

連江樓聞言,目光微凝,但他沒有說什麼,只是起身回到窗前,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師映川則是繼續一動不動地躺着,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室內一片詭異的安靜,漸漸的,天色開始暗了下來,連江樓掌了燈,照亮了房間,師映川有些昏沉,身體上的不適令他感覺十分虛弱,這種滋味已經太久沒有嘗過,變得很是陌生,也很難忍受,不過就在師映川煩悶焦躁之際,忽然外面有人敲門,原來是送飯的人來了,師映川聞到空氣中飯菜的香味,原本還沒覺得怎樣的腸胃忽然就開始蠕動起來,充滿了空虛之感,迫切地渴望有東西將其填滿,甚至發出輕微的‘咕咕’聲,自從他成爲大宗師之後,這種與普通人全無二致的生理需求已經被淡化了許多,現在重新回到身上,令師映川多多少少有些無所適從,那種感覺就好象高高在上的神祇從雲端被打落人間,沾滿了俗世的味道,絕對談不上愉快,一時間師映川冷冷的雙眸中幽光如劍,又冷意森森,即使眼下手無縛雞之力,卻依舊直刺人心,不過正當他心下念頭交雜之際,食物的香氣卻忽然濃郁起來,卻是連江樓一手端着一隻大碗,碗內盛着香噴噴的米飯,上面鋪着幾樣菜,來到了牀前,連江樓看了看師映川,這便在牀沿坐了下來,他伸出一隻手,將全身無力的師映川扶起來,讓青年穩穩地靠在自己的懷裡,這個表情平靜如石頭一般的男人用勺子舀起一勺米飯,配着菜,送到師映川嘴邊,神色平淡地說道:“……張嘴。”

師映川一時間突然有些怔忪,此情此景,如此熟悉,記憶中那些老舊的碎片令他情不自禁地有片刻的出神,記得自己九歲那年冬天練功出了岔子,幾乎死去,人人都以爲他很可能就此成爲廢人甚至身亡,而那時連江樓卻抱着他用自身的真元時時溫養他的筋脈,差不多整整一個冬天,幾乎片刻都沒有與他分開,一直將他抱在懷裡,就連吃飯洗澡的時候都是如此,最終令他完全痊癒,在那段時期,連江樓無微不至地照料着他,與眼下的情形,何等相似!而這樣罕見的溫柔,自己有多少年沒有見到了?如今再次體會到這一切,真的是恍如夢中……師映川心下忽然痠痛難禁,他一開始那種憤恨激切的心情漸漸沉寂下來,眼睛看着面色一如既往的連江樓,終於在心底深處發出一聲幾不可覺的輕嘆,然後張開嘴,吃下了面前的東西。

這一頓飯吃得十分沉默,沒人再說一句話,一時吃罷,師映川虛弱的身體無法支持,再次躺下,半個時辰之後,連江樓又給他喂下一碗濃黑的苦澀湯藥,師映川喝完了藥,身上的疼痛減輕了一些,但頭腦也隨之昏沉起來,沒多久就沉睡過去,這其實是連江樓的好意,畢竟師映川傷勢很重,在這種情況下,意識清醒的時間還是少一些比較好,起碼可以少受很多苦。

夜色漸深,水上卻並不寧靜,一艘艘燈火通明的畫舫往來穿梭,從中隱隱傳來絲竹笑語之聲,亦可見人影綽綽,相映生輝,師映川所在的這條大船行駛甚速,穿過一片燈紅酒綠,於船後拉下一道長長的白色水痕,船艙內,桔黃的燭火安安靜靜而燃,透出一絲微淡的溫暖之意,連江樓依舊坐在窗前,不遠處薄薄的紗帳內,師映川蜷縮沉睡的身影隱約可見,這時門外忽然響起輕微的兩下叩門聲,既而有人推門而入,卻是大長老,這老者端着一碗還冒着熱氣的淡綠色藥汁,遞給連江樓,這便是治療傷勢的藥物了,連江樓吹了吹藥汁,便慢慢給師映川灌下,大長老站在一旁,看着師映川那微微蒼白的臉,不覺低嘆一聲,道:“……可惜了。”

一路終於回到了斷法宗所在的地界,這天中午,兩輛馬車停在路邊的茶水攤前,車裡分別走下兩個人來,一個是看起來年事已高但十分矍鑠的老者,另一個瞧相貌彷彿二十來歲的模樣,但那眼神卻分明是中年人才會有,這身穿黑色長袍的年輕男人身段魁偉高大,如同長槍般挺拔英銳,五官鮮明似刀削斧鑿,無論容貌體魄都沒有缺陷之處,剛一下馬車,只簡簡單單那麼一站,在場所有人腦海中便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一個念頭:世間竟能有這等氣勢的男子!

此時這茶棚內有不少人正在歇腳,龍蛇混雜,其中甚至還有路過這裡喝一碗涼茶解渴的世家子弟,喧鬧之聲可想而知,但這男人一來,目光只略略掃視,立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男人的眼神並不如何鋒銳,甚至算得上平和,但卻帶着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彷彿纖毫畢察,一切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好在此人完全沒有任何特別的舉動,只與那老者在一張空着的桌前坐了下來,這裡的攤主雖是個小生意人,但迎來送往得多了,早練出一雙利眼,忙打發了夥計去後面的井裡取那筐湃着的果子,自己則滿臉帶笑地迎上來,親自招呼,像這樣的茶棚當然不會有什麼好東西拿來賣,不過這男子倒不是那種難伺候的人,要了一壺茶水並一盤牛肉,一盤素菜以及一盤饅頭,也就罷了,不過在點了菜之後,男人卻看向不遠處的馬車,道:“……從昨夜一直到現在,你已粒米不進,雖是身體不適之故,也該勉強吃些。”

男子面色平板無波,但任誰都能聽出這番話中的關心之意,而回答這話的,則是馬車裡一個明顯虛弱的聲音:“……不勞費心,一餐半頓還不至於就餓死了……”這聲音中氣不足,語調虛乏,使得一時間難以辨別說話之人究竟是男是女,只覺得十分好聽,男人聽了這話,沒有出聲,只是倒了一碗涼茶,起身向馬車走去,將茶水遞到車窗處,不容置疑地道:“縱是真吃不下東西,至少要喝些水。”馬車裡靜了靜,然後一隻手便慢慢伸出了車窗,端住碗,但這人顯然手上乏力,只一顫,瓷碗就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男子見狀,沒有半點不耐煩的樣子,只又去倒了一碗茶,這次他沒有將碗遞給對方,而是登上馬車,顯然是要親自去喂那人喝茶。

茶棚裡衆人眼見這一幕,心下不禁嘀咕,能讓這樣的男人甘願如此服侍,也不知馬車裡會是什麼樣的出色美人兒?雖然對方沒有露面,但方纔接碗之際卻從窗口處露了一隻手出來,大夥兒眼睛可是雪亮,那手修長瑩白,有如美玉,指尖纖纖似筍,如此美麗得出奇的一隻手,那車中的女子又會是何等美法?定然是個絕色麗人無疑,更有那行走江湖的粗豪漢子看得心癢,心裡不知轉了多少齷齪念頭,不過只看那黑袍男子的氣度就知道不是尋常人物,因此倒也無人去做什麼色令智昏的事,這時男子拿着空碗從車裡下來,而飯菜也正好送上了桌,男子與老者便開始用飯,這茶棚裡大多是三教九流之輩,歇腳之際便說起了近來發生的大事,說的正是前時五大宗師同臨搖光城圍捕青元教主之舉,此事到如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而造成的巨大影響更是波及甚廣,但那日八大宗師離開搖光城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以及當天到底青元教主最後下落如何,如此種種,除了幾個當事人之外,無人知曉,因此自然是衆說紛紜,而眼下受到衝擊最大的自然是大周,自從那一日之後,整個大周朝已是疾風驟雨,不知有多少外人不可知的大動作已在暗中迅速進行,而眼下這茶棚裡的大多都是一些粗鄙武夫之流,這樣的人自然不可能知道什麼真實的內·幕,因此現在嚷嚷的也不過是些似是而非的流言。

但這些話顯然有人並不喜歡聽,馬車裡忽然響起一陣咳嗽,正在吃飯的黑袍男子聽見,便停下筷子,微蹙了濃黑得出奇的雙眉,道:“……你現在需要靜心休養,莫要多思多想,徒費心神。”馬車裡的人又咳了幾聲,似是略略緩了過來,依稀笑了幾聲,說道:“如今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何談什麼‘靜心休養’的話,豈不可笑……”

這聲音有着大概是虛弱造成的低沉,又帶了些不知是慵懶還是身體不適的啞澀,但偏偏這裡面又有一絲說不出的動人,糅合在一起,竟是讓人心神微醉,只盼多聽幾句纔好,黑袍男子聞言,沉默不語,那聲音亦未再響起,但片刻之後,馬車裡卻有些雜聲,忽然間車廂門被一下推開,一隻穿着雪白錦襪的腳從車裡伸了出來,緊接着又是一隻,下一刻,一團青影卻驀然栽下車來,顯然是體弱無力,想要下車卻根本連站立的力氣也不足,直接腿軟摔倒,不過這青影倒並未摔在地上,而是跌入一個結實的懷抱,那黑袍男子在看見車廂門被推開的瞬間就已走向馬車,正好將其穩穩接住,皺眉道:“……你傷勢未愈,下來做什麼。”

只不過這時男子的話已經無人在意,因爲在看清那青影的樣貌的一剎那,周圍所有的人都已經呆住了,那人蒼白的臉上沒有什麼血色,神色憔悴,下巴尖尖,眼睛也顯得很大,但一看就知道這並非天生之故,而是消瘦所致,一頭披散的長髮黑得像漆,墨色眼瞳裡沒有神采,只依稀散發着幽幽的淡光,額間至眉心的一道殷紅也不知是傷痕還是胭脂,將臉色襯得更加蒼白,幾近透明,然而就是這樣憔悴虛弱的樣子,卻依舊令在場衆人連呼吸都停止了,滿心滿眼都只剩了這張病弱蒼白的面孔,只覺得兩腿發軟,幾乎恨不能跪倒於地,膜拜這出自於蒼天之手的傑作,那些大字未必識得多少的販夫走卒沒有什麼文縐縐的念頭,滿腦子只回蕩着最粗陋直白的‘美若天仙’四個字,而那茶棚中的世家子弟腦中已是一片空白,恍惚間根本沒有辦法清醒地思考,平生所知道的那些形容絕代佳人的詞句下意識地就統統冒了出來,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完全形容眼前佳人的辭句,到最後,也只是剩得‘美若天仙’這一句--在眼下這等直擊靈魂深處的美麗面前,無論是高高在上的華服貴公子,還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卑微小人物,在這一刻,認知卻是達到了空前的統一。

那美人蒼白着臉,虛弱地靠在黑袍男子胸前,被男子穩穩抱在懷裡,身上密不透風地裹着一件青色的薄斗篷,身量依稀應該很高的樣子,似乎與那男子都差不多了,黑袍男子微皺眉峰,用略帶一絲責備之意的語氣道:“……你出來做什麼?”青衣美人神色漠然地說道:“剛纔我喝了水,要小解,不然難道要我在車裡解手不成。”男子聽了,就不說什麼了,抱着對方很快走進了對面的林子,不一會兒,兩人又回來了,那青衣美人微閉着眼,懨懨地被抱回車裡,黑袍男子將其安頓好,這纔回到茶棚,繼續與老者一起吃飯,但除他二人之外,這裡的其他人哪裡還有心思吃飯喝茶,都偷偷瞧着青衣美人所在的那馬車,失魂落魄,那種普通人也還罷了,但這裡也有一些刀頭舔血的走江湖的武夫,若非忌憚那明顯身份非凡的黑袍男子與老者,只怕早已有人按捺不住動手,饒是如此,還是有不少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之輩的人隱隱面露邪色,心中打着不知什麼主意,要知道似這等絕對稱得上‘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絕代佳人,哪怕讓人拼上性命去博一個一親芳澤的機會,願意的人定然也是大有人在!

茶棚內的氣氛莫名地就變得壓抑起來,不過很快,黑袍男子與老者吃完了東西,在桌上放下一角銀子,便走向了馬車,兩輛馬車立刻便沿着大道繼續趕路,留下原地悵然若失的人羣。

傍晚時分,馬車入城,住進一家客棧,翌日一早,有人悄無聲息地進到某間客房中,卻是一名錦袍玉帶的年輕公子,室內靜悄悄地,透過半掩的紗帳,可以看見牀上正睡着一個人,年輕公子走到牀前,輕輕撩開帳子,一張美得令人窒息的睡容頓時躍入眼簾,年輕公子當即屏住呼吸,下意識地放輕了動作,只覺得心臟跳得厲害,他貪婪地看着這張蒼白的臉,即便憔悴至此,依舊美得不可思議,若是健康之時,卻不知又會是如何美貌?年輕公子不由自主地想着,一面伸手欲揭開美人身上嚴嚴實實一直蓋到頷下的被子,但還未摸到被角,那雙閉着的眼睛卻突然睜了開來,眼見面前出現一個陌生人,這眼睛的主人卻並未出聲,更毫無驚色,只是靜靜望着這不速之客,年輕公子也是閱女無數之輩,什麼樣的美色不曾見識過?可眼下被這一雙眸子漠然看着,卻是隻覺得自慚形穢,彷彿自己是什麼骯髒之極的污物,髒了佳人的眼,他呆了片刻,猛地回過神來,就如同一個青澀的毛頭小子一般,生怕唐突了佳人,忙極力解釋道:“小姐莫要驚慌,在下並非下作強賊之流,昨日在茶棚見過小姐一面,頓時驚爲天人,又聽小姐說了一句‘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想必是受了歹人脅迫,因此便欲救小姐脫離魔掌,那二人方纔下樓用飯,在下已命人尋機將其絆住,小姐自可與在下從容離開此地。”

這年輕公子口中的‘小姐’,自是師映川無疑,他從前雖然相貌極美,但從未有人將他錯認成女子,但師映川這段時間有傷在身,十分虛弱,又因爲身陷囹圄而心情大壞,兩相疊加之下,青年一日日地迅速消瘦下去,原本與連江樓相差無幾的身材,現在卻早已不見了從前的高大健美之態,再加上完全失去了力量,再沒有原先那種迫人氣勢,整個人看起來竟是與當年的燕亂雲越發相似起來,儼然就是一位絕色美女,除了身量似乎太高了些之外,乍看上去並無其他明顯古怪之處,也怨不得旁人都看走了眼,此刻師映川看着牀前一臉癡迷之色的年輕公子,心中覺得可笑之餘,又有些說不出地怒意,突然間就涌起了一份古怪心思,那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畸形念頭,他淡淡看着年輕公子,說道:“……我是男子。如此,你可還要帶我離開?”

此言一出,年輕公子頓時如遭雷擊,呆在當場,片刻之後,彷彿是不肯相信這番話,年輕公子突然一把掀開了被子,露出師映川只穿着白色內衣的身體,這一下,原本被薄薄棉被蓋住的喉結赫然現出,年輕公子呆了一呆,尤自不能相信,動作急切地剝下了對方的褻衣,頓時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膚露了出來,耀得人眼花繚亂,登時這年輕公子的呼吸和心跳幾乎全都停止,那玉也似的肌膚隱隱有着妖邪的光澤,消瘦的身體沒有半點瑕疵,滿目雪白之間的兩點殷紅令人腦中一陣陣地眩暈,年輕公子的手無法剋制地顫抖着,情不自禁地摸向那誘人的美景,心口一波一波地發燙,生怕這只是一個迷醉的夢,入手處,只覺冰肌玉骨也就是這樣了,幾乎不能自已,他顫抖着雙手褪下了對方的褻褲,如此一來,整具男體就呈現在了面前。

這是驚心動魄的美,完全找不到任何讚譽之詞來形容,年輕公子只覺口中乾燥之極,小腹中似有烈火在熊熊燃燒,到了這個地步,是男是女又有什麼區別?這美人,這妖物,足以令人心甘情願爲他發狂!年輕公子突然猛地撲了上去,用力地吻着那晶瑩如玉的身體,雙手哆嗦着揉搓這具美得不真實的皮囊,師映川面色如常,只用了誘惑的口吻緩緩道:“來,把褲子脫了……對,就是這樣……現在,自己坐上來……”

123 一百二十三秋風沉醉的夜晚292 二百九十一隻被前緣誤二十七遮風擋雨的人359 三百五十九往事皆去不言悔第327章 三百二十七、天下一統第311章 三百一十一卻道當時是尋常114 一百一十四傾慕97 九十七有朋自遠方來96 九十六三個人的夜晚188 一百八十八未婚夫十五天涯海閣六十告訴我什麼是情愛147 一百四十七斬斷158 一百五十八隱秘97 九十七有朋自遠方來161 一百六十一酒不醉人人自醉278 二百七十七於無聲處聽驚雷215 二百一十五天不生寧某萬古如長夜三十八再遇第319章 三百一十九、毒辣266 二百六十五你不是他十四香雪海十五天涯海閣212 二百一十二誰是獵物96 九十六三個人的夜晚120 一百二東華真君228 二百二十八分裂348 三百四十八脫困274 二百七十三曾記否334 三百三十四我可以爲你做任何事119 一百一十九意想不到第312章 三百一十二、造勢野心騙局六辱110 一百一欠下的債204 二百零四命運的相見167 一百六十七孽債十搖光城六十四連江樓你欠我的什麼時候會還212 二百一十二誰是獵物193 一百九十三李神符195 一百九十五萌芽128 一百二十八碰面第316章 三百一十六、相逢猶恐是夢中206 二百零六你是不是喜歡我244 二百四十四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143 一百四十三殺機277 二百七十六明悟第326章 三百二十六、遇見你是不悔的意外第317章 三百一十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二十七遮風擋雨的人第320章 三百二、塵封舊事暗通款曲303 三百零三平生只有兩行淚半爲蒼生半美人93 九十三時光是一種無情的東西三十陪你看細水長流140 一百四相處三斷法宗第329章 三百二十九、我有一劍請君鑑之第330章 三百三、代價306 三百零六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三十九風霞島356 三百五十六玉碎101 一百零一離開122 一百二十二亂花漸欲迷人眼239 二百三十九這僅僅只是開始第331章 三百四十九害怕失去你八十七悲喜總無淚也是人間白髮劍膽成灰355 三百五十五山雨欲來風滿樓八十七悲喜總無淚也是人間白髮劍膽成灰135 一百三十五大乾302 三百零二原罪第310章 三百一每個人都有弱點251 二百五十一絕對不要相信他290 二百八十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161 一百六十一酒不醉人人自醉178 一百七十八走火306 三百零六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190 一百九你可願意給96 九十六三個人的夜晚162 一百六十二冬日紀事339 三百三十九當時只道是尋常八十五一騎絕塵182 一百八十二神不知鬼不覺278 二百七十七於無聲處聽驚雷295 二百九十四總負多情第308章 三百零八六親不認204 二百零四命運的相見六十告訴我什麼是情愛127 一百二十七我是一個意外223 二百二十三平生不會相思183 一百八十三駕崩七十一鮫珠157 一百五十七我不信269 二百六十八血腥之路黑暗王座之始157 一百五十七我不信93 九十三時光是一種無情的東西173 一百七十三雙鳳199 一百九十九情思百轉103 第一百零三你會不會帶我走217 二百一十七求證199 一百九十九情思百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