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律是決計不會背叛自己的,可是,這一環扣一環,朱律去了溫曉曉那裡,究竟是湊巧還是故意設的局?
如果自己沒有發現那個鬼鬼祟祟的小宮女,便不會叫朱律去監視,若朱律不去追蹤,也就不會到溫容華的晏山齋裡去,發現那枚耳墜子,又那麼巧是梅玉容的,上午才認定了梅玉容的罪狀,她晚上便死於非命,而那兩個認定是自己故意折辱了溫容華的內侍,也莫名其妙暴斃了······
這分明就是一個針對自己的局!
自己這邊,若是有一絲一毫的疏漏,自己恐怕如今,不說萬劫不復,也是疲於應對。
若是自己不信任朱律,恐怕便會造成主僕離心,本來,在外人看來,自己與朱律便是互相生疏迴避的狀態。可算計那人,既然已經將那小宮女變成眼線,引出朱律,恐怕也有試探自己與朱律究竟是否真的疏離。
如果自己不曾派朱律去查探,那溫曉曉的兇手便會是自己,而梅玉容的耳墜子恐怕就另有效果。
而朱律就那麼巧發現了溫曉曉的屍體,將自己鞋上的東珠換成了梅玉容的耳墜,卻恰恰掉入了第三個陷阱。
而如果自己不曾覺得蹊蹺,親自去容安居看梅玉容,恐怕也就不會發現梅玉容已死。第二日起來,梅玉容便是自己害死的第二個人,又有信佐證,梅玉容只不過是因爲跟着自己一起害了溫曉曉,那被害的。
而哪怕自己覺得事有不妥,去容安居看了,若是沒有尋上沈湛,也會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
更何況還有巫蠱。
還有兩個暴斃的內侍。
就算是自己請了沈湛前來,可若是沈湛對自己哪怕有一丁點的不信任,加上那內侍的暴斃,所有與這件事有關的人,都先後離奇死亡,但凡當皇帝的人有一點疑心,自己大概也不能坐在這榻前思考了。
這一環扣一環,一絲絲一縷縷的分崩離析,用四個人的命只爲陷害自己一個人,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哪怕自己證明了自己清白,哪怕萬中無一得到了陛下與太后的信任,無端端就這樣揹負四條鮮活的人命,還在案子未明之前戛然而止,自己這種人,恐怕一輩子都會惦着這件事。
背後這人,太過陰毒!
也太過聰明!
究竟會是誰?
不僅僅算了時間、算了行爲,還算計了人心!
宋彌爾獨自一人,坐在暗室裡靜靜思索。
這後宮裡邊,恨自己入骨,不惜用這種狠辣的手段對付自己,又能手眼遮天買通內侍、宮人,甚至那看守的侍衛,悄無聲息地便將人給害了的,恐怕也只有漪瀾殿那位了。
可是,且不說,柳疏星平日裡胸大無腦張揚跋扈的那個樣子,看上去並不像會使這種環環相扣狠辣詭計的人,便是那梅玉容,分明是她的人,還是她處心積慮推上來的人,好容易才當上了一個玉容,幾乎在宮中就沒做過什麼事情,暫時也沒有給柳疏星帶來什麼好處,怎麼說捨棄就捨棄?白白除掉自己一個臂膀?
除非······梅玉容知道了柳疏星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是,柳疏星又會有什麼秘密呢?
宋彌爾思前想後,始終未曾想明白,究竟是誰要用這種毒計還謀害自己。又是爲了什麼?自己身後這個位置?衆人的信任?還是皇帝的心?
如果不是柳疏星,還會是誰?
如今,她與沈湛決定聯手,接下來,這人又會做什麼呢?
宣德宮的燈亮了整整一夜,而在太元殿,也徹夜未曾熄燈。
第二日,早早地天還未亮,果然宣德宮外就聚了一堆宮妃等着求見,昨晚上發生了什麼,消息靈通的,恐怕是半夜就知道了個大概,耐着性子等到天亮,迫不及待要到宣德宮問個明白了。
“皇后娘娘,不知溫容華一事是否有了個結果?”
這是委婉派的。
“娘娘,妾妃聽說,昨晚上梅玉容薨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直接點的。
“皇后,昨日一天之內,發生四起命案,皇后娘娘這宮權掌的,可真是輕鬆!”
這是帶着挑釁的。
最後這一種不用猜,用膝蓋想都知道一定是柳疏星了。
她坐在紅木雕雲紋嵌理石圈椅上,眼圈有些紅,看上去就像是在爲梅玉容的死傷感,“昨天還好好的,那麼大個人,說沒就沒了,妾妃這心裡,真是難受得緊。”
“貴妃會難受?”袁晚遊嗤笑了一聲,“昨日貴妃娘娘可是眼睜睜看着梅玉容被關押,半句話都沒有說呢,如今變只貓兒哭給誰看呢!”
袁晚遊是說柳疏星貓哭耗子假慈悲了。
“本宮爲着避嫌,從不無中生有,難道有錯嗎?梅玉容昨夜突然暴斃,皇后娘娘也不給個說法!本宮爲梅玉容打抱不平,找皇后娘娘討要,也不知袁淑妃這般着急是爲了什麼!知道的曉得淑妃娘娘這是與皇后姐妹情深,不知道的,還以爲皇后娘娘在御獸園子裡新養了看家護院的小寵物,真是齊心得很!”
貴妃娘娘嘴皮子自然也是個不肯饒人的。
“梅玉容被關押在容安居,突然之間就薨逝了,我們也很想知道,這背後有些什麼蹊蹺呢!話說回來,昨日梅玉容不是口口聲聲說貴妃娘娘在溫容華出事之前,約過自己見面麼?怎麼,這話才說出口,梅玉容便出事了,嘖嘖,可真是叫人膽寒那!”
“放肆!本宮也是爾等宵小能隨意污衊的!”
“貴妃娘娘也只有‘放肆’這兩字能說了。”秦舒涯捂着脣,側過臉狀似無意地笑着說道。
自從昨夜柳疏星與幾人互相懟了之後,幾個人也不再藏着遮着,竟是明着撕破臉來。
底下坐着的妃嬪就像看大戲一般,一個個要不目瞪口呆,要不津津有味,要不低着頭苦苦思索着什麼。
不過,這柳貴妃倒也真有同袁淑妃幾人甚至皇后娘娘槓上的理由,這梅玉容原本就是她的貼身宮女,上一次獻寵於陛下後,沒得到幾日寵幸,就被段昭儀給代替,除去陛下“一時興起”寵幸的周衡芳、湯盈盈幾人,現如今仍舊被陛下惦記着的,雖說近日來未曾踏足,但也時不時有些封賞的,也就是往常幾個高位妃嬪,連着始終有着恩寵的段昭儀了。
梅玉容從柳疏星宮中出來,雖說也算是個小妃嬪了,可畢竟是柳疏星擡舉,梅玉容若是落勢或者犯了錯,也是在打柳疏星的臉。可若是這種時候,柳貴妃不站出來幫着梅玉容說幾句話,可是要叫跟隨柳貴妃的人寒心了。
“好了,別爲這幾句爭了,梅玉容這事,諸位便是不來,本宮也是要說明一二的。”
昨日宋彌爾與沈湛先行一步,可後頭袁晚遊幾人與柳疏星發生的幾句爭執,自有人告訴宋彌爾。她自是又感動又頭痛。感動自是不必說了,頭痛的是,這就是身在後宮的遺憾,女人們只能爲了芝麻蒜皮大的小事爭吵,爲了寵愛爭吵,爲了利益爭吵,眼前只能看見自己宮門口一寸三分大的地,哪像往常,袁晚遊大概在西北縱馬馳騁,秦舒涯大概會與衆文客談經辯義,舒重歡自是跟着自己喜愛的動物一起,自在的玩耍。哪裡會在後宮中受委屈,尤其是這委屈還是因爲自己。
即便是這樣吵起來,柳疏星也不見得能爭出個輸贏,得什麼好處。吵得太難看,自己坐在這上頭也難免有失偏頗。這纔出言制止,可柳疏星偏偏不領自己的情。
“嘁~”柳疏星目露不屑,“本宮倒是要看看皇后娘娘能給咱們什麼個說辭!溫曉曉的案子還沒破呢!弄月她只是被懷疑,轉眼就突然暴斃,死得不明不白,這手法,倒像是有人做賊心虛!就不知道,皇后娘娘究竟是會說出個什麼花樣來!倒省得我們去看那六月飛雪的話本子!”
“皇后娘娘,今日妾妃斗膽,當真要問上娘娘一句,先是溫曉曉,後是弄月,中間說不定要夾雜了兩個事情敗露的宮人,皇后娘娘,莫不是有人擋了你的道,礙了你的不快,就當真在這後宮中活不下去了嗎?!妾妃與衆位姐妹們惶恐,還請皇后娘娘給大家一個分明!”
柳疏星說完,竟是站起身來,兩手相持,作出了彬彬有禮的逼迫之相。
那些本就依附柳疏星的,或是被柳疏星這話一挑撥信以爲真的,紛紛離座跪地,雙手交叉高舉,俯身道,“娘娘恕罪。”
這一聲“娘娘恕罪”可與昨夜宮人們因爲沈湛發怒而跪着的“恕罪”有天壤之別,雙手交叉高舉,口中念着“恕罪”,卻又哪裡是要恕罪,這是委婉的逼迫,以退爲進,更是信了此事與皇后有關!
一時間,大殿上的局面有些僵持。
宋彌爾冷眼瞧着下頭的衆人,除卻自己交好的,以及幾個聰明的,也倒有小半人,因着各種原因,跪下來逼着自己給個說法,似乎生怕自己再將她們給害了。這情形,宋彌爾不禁就想,沈湛在朝堂之上,與那些臣子們意見相左時,那些臣子們因爲各自代表的勢力而要求沈湛就範時,沈湛是不是也曾這般被“逼迫”?
想到這裡,宋彌爾不由得輕聲一笑,“梅玉容一事,本宮倒真有不明之處。”
“梅玉容被關押之前,口口聲聲說接到過貴妃的紙條,可苦無證據,不知貴妃又有什麼證據證明自己不曾想要召見梅玉容?”
“笑話!我柳疏星要召見本宮從前的宮女,還需要寫什麼紙條?誰知道是不是被人收買,見事蹟敗露,便得人示意,拉一個她的對頭下水呢?!更何況,此事與梅玉容之死有何干系?本宮昨夜一直待在漪瀾殿,可本宮卻聽說,昨夜好些人見着皇后娘娘出宮,去的就是梅玉容那容安居的方向!皇后娘娘又作何解釋?!”
“大膽!皇后娘娘豈能隨意質問污衊?!”站在宋彌爾一旁的清和實在是忍不住,開口呵斥!
“呵呵,”坐在一旁並沒有參與進來的莊妃卻甜甜一笑,“皇后娘娘的侍女好生威武,連從一品的貴妃也能隨意訓斥。”
清和臉色一白,朝着宋彌爾一福,“奴婢無狀。”
宋彌爾點點頭,“無妨。”
清和哪裡都好,就是有時候爲了護着自己,太過急切,反而言行有失。不過幸而她還是知道向自己福身討饒,而不是朝莊妃。
莊妃面色也有些沉,她不着痕跡地看了仍然在殿中央的柳疏星一眼,咬了咬脣,柳疏星這招用得倒是好,可若宋彌爾就這般置之不理,再過一陣,柳疏星便會從上風變爲下風了。
“皇后娘娘的宮人才當真是膽大。”莊妃十分理解地頷首,“當真是皇后娘娘教出來的好奴才!”
尉遲嫣然急了,也不掩飾自己刁鑽刻薄的模樣了。
宋彌爾翹了翹脣,似是根本不爲所動,眼皮子底下都像是跳樑小醜。她正要開口說話,大殿外頭卻傳來了沈湛的聲音。
“朕看你們膽子纔是真大!”
沈湛負着手面色沉沉地走了進來,他環視一週,“怎麼,這是要逼宮哪!”
連同柳疏星幾人都忙不迭地跪下,“妾妃/嬪妾惶恐!”
沈湛看也不看他們,擡腳走上臺階,握住了宋彌爾的手,攬着她一同坐上了寶座,這才沉聲道,“朕竟不知,朕的妃嬪們,便是這樣對待朕的髮妻的。”
“髮妻都得如此對待,朕的母后、子女,卻不知你們要如何狠毒了!”
幾個膽小的妃嬪當場就嚇得哭出聲來,“嬪妾有罪!”
袁晚遊簡直想大笑三聲,上前去拍幾下沈湛的背誇他做得好了!
不要太爽快!
但看柳疏星那臉色!
真不知她仗着什麼欺宋彌爾如斯!
柳疏星此時此刻的臉色委實不太好,心中不知咒罵了宋彌爾多少次!原本只是爲了替梅玉容“討”公道,如今卻恨不得將宋彌爾撕成碎片!
憑什麼!
憑什麼沈湛一進屋,目光就只停留在宋彌爾的身上!
憑什麼要落自己的顏面爲她說話!
到底是誰與他有協約,到底是誰在爲他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