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沈湛

過了半響,暗處的人才不確定地到:“要說如今這宮中受人矚目的人,無非就是皇后、淑妃、賢妃、莊妃、柔貴姬,其餘的人亮眼的也就是今天爲何昭儀出頭的段昭儀段淼了,最後就還有主子您。皇后年紀最小,正是好玩的時候,性子未定,世家小姐有的脾氣想必她也都有,旁的暫且看不出什麼來。淑妃娘娘承了大將軍的性子,似有些灑脫。賢妃心善重規矩,莊妃走的是嬌嬌柔柔的路線,柔貴姬嘛,看着貞靜嫺雅,身子弱,倒有三分病西施的味道。“

”所以呢,本宮就要做那個張揚跋扈的‘寵妃’了。”柳疏星滿不在乎地笑笑,“這後宮,穿重了衣服,戴重了首飾,甚至對着陛下說了同樣的話都不要緊,最怕的就是長了同一張臉,扮了同一種風格,陛下能在你這兒找到這一性子,轉過頭來別人的性子也跟你一樣,倘若那個人比你再在別處強上一兩分,那你就是那個可有可無的了。做不了陛下最上心的那個人,也要做那個能讓陛下記住的,和別人不一樣的人,倘若以後有什麼事,陛下心裡頭也會掂量,沒了你這個人,會不會少點意思。”

柳疏星的眼睛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暗處的那個人側耳聽着,許久不曾說話,“天下都是陛下的,後宮也是陛下的,我們進了宮,最要緊的就是能讓陛下滿意,旁的“,柳疏星莞爾一笑,”旁的哪有陛下要緊。”

“可是主子,您爲何又要。。”

“又要選擇張揚跋扈?得罪了太后又得罪了皇后?“柳疏星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冷厲,”這你不不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什麼時候該替你的大人辦好事,就行了。”

卻說含章宮驚鴻殿內,剛剛含笑送別茜貴姬的文清婉,甫一回到主殿,眼中的笑意便消散了,脣角緊抿着,蹙着眉靠在了美人榻上,驚鴻殿的掌事宮女揚兮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湯汁跟着進了殿,“貴姬,該喝藥了。”

“擱着吧,我現在還不想用。”文清婉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揚兮,東西都備下了麼,待會送太醫別兩手空空。”

“貴姬,您放心吧,都備好了,婢子向年長的姑姑們打聽了,比仗着原先的分量來的,總不會錯。”揚兮低聲回完話,躬身停了停,沒忍住復又問道:“貴姬,您說,皇后娘娘這又是給您和田玉觀音,又是給您請太醫的,還有貴妃娘娘那兒,會不會記恨上我們。”

“記恨上我們,皇后娘娘送的招,再兇險我們也得受着。只要不是暗着來,都不是什麼大事。”

文清婉伸出修長清瘦的手臂,接過了揚兮再次遞來的補藥,“吩咐下去,讓人給何昭儀他們送點傷藥,在地上跪了那麼久,膝蓋哪裡受得住。待會太醫來了,你悄悄讓太醫給她們開兩副方子,好好將養着。“

”貴姬,您真是心善。。“

”我這不是心善。。“文清婉短短地嗤笑了一聲,”今天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這事兒,指不定還是我的轉機。眼下除了皇后娘娘,誰也沒法子見得陛下,誰不是在卯足了勁等着第一個侍寢,可又都不敢主動有什麼動作,若藉着這事兒成了。。“文清婉的手指在藥碗碗沿上輕輕地摩挲着打了個轉,意味不明地勾起了脣角。

玉芙殿中,尉遲嫣然一人在院後的水榭旁歇着,閒閒地伸着手,在陽光下反覆欣賞着自己剛剛點上的蔻丹,口中輕快地哼着江南小調。待蔻丹完全顯色,尉遲嫣然又起身走到一旁的花叢小徑上,挽着披帛,隨意扯下齊腰的虞美人,扔到腳邊拿繡鞋細細碾碎,”也不知貴妃姐姐這份大禮收得可還暢快,待日頭緩些我可得好好去探望探望你,否則怎麼對得起我作了一上午的戲,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呢。”

壽康宮中。

“啪!”太后攢勁地將手中的南紅手釧按在了象牙桌上。

“哀家的好侄女!真是反了她了!柳家送了些什麼貨色進宮!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太后恨得咬牙切齒。

“太后息怒。”宮人嘩啦啦跪了一片,有幾個從未見過太后冷臉,被太后一嚇,已經戰戰兢兢趴在地上起不來直哆嗦。

“太后,云溪上前輕聲勸道,”何必讓不相干的人氣壞了身子。“

“哀家這是氣不過!”太后不自覺地在眉眼間浮現出一抹戾氣,“你說她才進宮幾天,就鬧出這麼大一個事兒,好好地貴妃不當,非要和皇后對着幹!第一次晨省就告病,居然還擡一尊送子觀音給皇后!幸得新進的妃嬪們年紀還小,沒幾個反應過來,等到過幾年她們再回想這件事,你讓皇后、讓哀家的臉往哪兒擱!”

“好在皇后娘娘反應夠快,纔將了貴妃娘娘一軍,將這局也挽了回來。”云溪慢慢地給太后順氣。

“去把香給我滅了,悶得慌。”太后忍住想鬆鬆衣襟的手,“你說這次,是柳疏星自己擅自主張,還是柳家在向皇帝表示對宋彌爾當皇后的不滿?他們就那麼想柳家再出個皇后?”太后眯着眼睛沉吟了片刻,“去,派個人去給我大哥提個醒,讓他別沒事給宮裡添亂,有哀家一個太后撐着柳家還不夠嗎?若進來的人都這麼不懂事,哀家就是想保着柳家,怕也是不成的。”

“是”。云溪得到命令,轉身準備去吩咐。

“等等,”太后復又開口,“去讓小廚房備點魚片,哀家去給湛兒做碗粥。”

“太后,”云溪欲言又止,“您說了。。”

“得,哀家知道哀家說過湛兒登基後,哀家就不過問後宮的事了。可今天這事兒,哀家必須去表個態。”太后疲倦地按了按眉心,身子似比剛剛更佝僂了一些,“去把,哀家自有分寸。”

云溪頷首,步子放輕,急急地便往殿外走去,太后坐着又靜默了片刻,招來落雪站起來扶起自己,慢慢地朝後院走去。

一直跪伏在殿門旁的嶽康這才直起身,快步走到案前捧起那南紅手釧,前後仔細地檢查了一番,招來自己帶的小徒弟,“你去,在後頭庫房再找一串和這般差不多的瑪瑙珠子,把這兩顆給換嘍,仔細着編繩的手法。再讓人去把這桌子給打磨一下,別瞧出有什麼痕跡。”

仁安殿。

沈湛一字不落地聽完暗衛彙報完皇后宮中今日發生的事,將手中的魚片粥輕輕擱下,輕聲一笑:“柳疏星倒是個膽大的。也不知道王太醫去了她的漪瀾殿會不會被打出來。哈哈哈,真是有趣。安晉,把柳家上的摺子給朕找出來,舅舅不是想讓柳三郎出仕嘛,讓他來給朕當個御前行走,不過,就封個從五品,讓他跟着朕好好看看!”

沈湛揮毫就墨,硃批疏疏朗朗便寫了半折,隨後,沈湛將摺子一拋,隨意拈了塊佛手杏仁酥,睇了睇站在一旁的暗衛:“皇后那兒如今怎麼說?”

“皇后娘娘待賜了貴妃珊瑚之後便去睡了個回籠覺,之後便醒來在小廚房內做了三個時辰的吃食,給太后娘娘送了一攢盒不知什麼點心,剩的自己和衆宮人一同吃了。期間有幾位地位的妃嬪曾去拜訪過娘娘,都被娘娘身子不適給擋回去了。”

“朕這個皇后,”沈湛眼中閃過幾絲莫名的神色,右手食指與中指蜷着叩了叩桌子,“朕還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旁邊立着向皇上彙報情報的暗衛是沈湛從小親手培養出來的暗衛頭領伯尹,這些暗衛,都是先皇在世時親自從才送往暗衛閣的,四面八方尋找來的孤兒或者獲罪沒入奴籍的賤民,去了他們的奴籍,在他們年幼還未定性的時候便挑選好放在先皇自己暗中早已看好的未來太子身邊,與太子同吃同住,一同受訓,說是暗衛,但與沈湛最親近的數個暗衛,同沈湛的關係比沈湛和自己的親手足的關係還要好上那麼幾分。

因此,暗衛頭領伯尹見沈湛神色不定,便低聲問道,“皇上,皇后那邊很難處理嗎?”

“是,很難處理”,沈湛略略勾脣作了個苦笑,“論情,她是同朕青梅竹馬的小妹妹,差不多是朕看着長大的,有一陣母后生病,長姊又貪玩,還是我帶着她,那麼小一個,嬌嬌軟軟的,只會跟在朕的後面吵着要朕帶她去御膳房偷吃的,朕長那麼大,在宮人面前從來都是恪守謹慎的性子,那段時間,還偏偏每日午後便帶着她去偷御膳房的糕點,然後聽御膳房的庖長氣急敗壞到處罵人找糕點。”

“後來呢?”伯尹忍不住問道。都知道御膳房的庖長脾氣壞。

“後來她不忍心叫那些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小少侍們捱罵,自己故意作出動靜來引得別人看,庖長知道了是她在偷吃糕點,只好睜隻眼閉隻眼當做沒看到。”

“那陣子,御膳房一看見穿襦裙的小孩子就如臨大敵,反而是朕一直沒有被發現,她還很有道理:我是客人,被發現了不敢罰我,你是皇子,被發現了是會被皇伯伯訓斥的。”

沈湛像是陷入了回憶,許久都沒有再說話。室內空寂冷清,伯尹四處看了看,找了張椅子坐下,潤了口茶,略略咳了一聲。

沈湛回過神,”阿湛,那你爲何又要那樣對她?“

”伯尹,我是皇帝,如今世家獨大,我又剛剛登基,朝廷那些老臣們都仗着自己年紀大經驗足,朕在大的政事上有時可以說得上是舉步維艱,不打壓他們,朕也就只能渾渾噩噩當個‘兒皇帝’了。偏偏那些老臣們並不是所有都想要挾天子令諸侯,他們恨不得你好,卻不知道如何讓你好,只能按着他們的方式一步步箍着你,牽絆着你。偏偏他們又都德高望重,打不得罵不得,動不得貶不得,不能爲了自己的喜怒寒了這些臣子的心,加上那些世家又在背後攪和,我不做出些事情來,他們又怎麼知道朕可以做呢?”

“這跟你遠着皇后有什麼關係?”

“她的背後是宋家,又是宋丞相的女兒,兄長在清流中頗有名聲,我若是一來就偏寵她,世家和朝中老臣們只會更好拿捏我。”

“阿湛爲何不同她說明白?你昨天不是還在說,半夜看見她在哭。”

“小時候伴着長大的哥哥不那麼寵她了,她當然會哭。這種問題怎麼說得明白?朕不一定不相信她,但是朕不相信自己。後宮如今需要的是制衡,是不能讓世家驕矜。他們總是想揣測朕的心意,那就讓他們去猜,當猜不到了,他們就恐慌了,心生怯意,才抓得住他們的把柄。”

“連枕邊人都要算計,阿湛,你這未免也太。。”伯尹略有些不贊同,皇后他是見過的,性子比那什麼柳疏星尉遲嫣然好多了,年紀這麼小,便要兼顧着偌大一個後宮,跟着那些女人勾心鬥角,好好地一個人,遲早要變得不成樣子。

沈湛睇了睇伯尹,將桌邊的魚片粥端起示意伯尹:”朕的母后同樣是這樣過來的。父皇的後宮亂得不成樣子,父皇寵着貴妃,冷落母后,朕多少次看見母后在我和長姊面前強顏歡笑,等四下無人了便坐在高高的鳳座上默默流淚。如今母后便通徹,並不幫扶着柳家,爲朕省了不少的力。有一個好母后,是朕的福氣。朕雖不會如同父皇那樣對待朕的皇后,但朕的母后能挺過來,活得好,朕相信她也能挺過來,好好地活。她要是不長大,不知道朕想要什麼,別人要的又是什麼,怎麼在這後宮裡平安生存呢?“

伯尹聽完話默不作聲,過了半響摸了摸鼻子,“那那個柔貴姬又是怎麼一回事?”

沈湛好笑地看着他:”你倒是管起朕來了。怎麼,爲宋彌爾鳴不平嗎?那個文清婉,一不是世家女,二父兄不在朝中當職,唯一有官身的伯父只是個邊陲的小官,不正是適合朕現在捧起來的人嗎?”

“行了,別跟朕墨跡了,讓武辛去給朕看着點那個茜貴姬與何昭儀他們,查查茜貴姬爲何會一開始就針對何昭儀。”

“得令。”伯尹拱了拱手,順着天窗翻了出去,臨走前順走了沈湛桌上剩下的杏仁酥。

沈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揚聲吩咐早在伯尹和沈湛開始討論皇后便默默退到外邊去的安晉,“擺駕,今晚朕歇在宣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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