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例外便是翠兒。
之前也被韃靼兵的大刀嚇破膽,又十分驚險才被軒轅凌霜救回來,翠兒自然也有本能的求生慾望。
但她剛經歷了喪父之痛,難免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被那婦人用鞭子在臉上輕輕一拍,便立時想到了先前抽到父親身上的鞭子,心中又是一痛,不禁偏過頭來,紅通通的眼睛狠狠瞪了那婦人。
那婦人叫作介英姑姑,也不是善茬,哪裡管她心裡的滔天怨怒,見她竟如此對自己不敬,當即往翠兒臉上啐了一口,又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住手!”正欲繼續扇時,明顯地位最高的孟蘭姑姑喝住了她。
軒轅凌霜正爲翠兒鬆了口氣,卻聽那孟蘭姑姑不緊不慢地接了句:“別打臉,破了相可就不好了。”
介英姑姑立馬明白了這意思,於是揪住翠兒的耳朵把她拎到一旁,另外兩名婦人連忙來幫忙把她按到板凳上,接着便是一聲又一聲的鞭響,翠兒背上很快被打得皮開肉綻。
但不知是不是先前哭得太狠,把眼淚都流乾了,翠兒這回竟沒再哭,只是將手塞在嘴裡,咬得鮮血直流。
韃靼女人常年做慣了粗活,可不比大峪女子的柔弱,介英姑姑可是每一鞭子都卯足了勁兒,一來出心中惡氣,二來也是殺雞儆猴,藉此立威。
軒轅凌霜本不欲再生事端,隨便被罰個幾下她也就忍了,可翠兒本就體弱,又兼傷心過度,這樣抽下去恐怕不過一刻便要斷氣了。
軒轅凌霜心中不忍,直想上去踹死那毒婦救了翠兒,可她又無比清楚,這樣做除了逞一時之氣並沒有任何用,反而惹來災禍。她是可以突破守衛逃出去,那其他人呢?這些沒能逃出去的姑娘只會被她牽連,留在這裡承受她惹出來怒火。
因爲深知後果,軒轅凌霜不敢冒這個險,可眼見翠兒臉上失卻血色,她總不能什麼也不做。
“孟蘭姑姑,求您開開恩。”軒轅凌霜咬了咬牙,也顧不得什麼太子顏面,“撲通”一聲跪在孟蘭姑姑面前,頓時淚眼婆娑。
“她對介英姑姑,你要爲她求情?”孟蘭姑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神裡含着一絲惋惜。
軒轅凌霜自然聽懂了這話,她們今天是有意來這麼一出,好給所有姑娘們立個下馬威,誰要是敢求情讓這個威要是立不成,必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翠兒衝撞了姑姑,自然當該受罰,無雙不敢求情。”軒轅凌霜卻搖了搖頭,繼而話鋒一轉,神情悽楚道,“……可無雙身爲翠兒的表姐,沒有管教好妹妹卻是無雙的不是。還請姑姑放過翠兒,讓無雙替她受罰吧!”
“哦?”孟蘭姑姑有些意外地看了軒轅凌霜一眼,淡淡道,“好一個姐妹情深的丫頭……那便允了你吧。”
“孟蘭,這樣不好吧?”介英姑姑有些不情願就此放過翠兒,惡毒道,“既然姐妹情深,就讓這丫頭跟着一起受罰就是了。”
孟蘭姑姑眉頭一皺:“介英這是在質疑我的決定麼?”
介英姑姑忙道:“沒有,沒有,那讓她來替便是。”
兩名婦人將翠兒扶下來扔到帳篷裡,軒轅凌霜走到板凳前,平靜地趴上去,心裡卻道,今日在韃靼人這裡受到的恥辱,它日必在韃靼人身上討回來。
“無雙姐……”婠婠看得心急,有些搞不懂她這無雙姐怎麼那麼愛管閒事。
少女們也都提着一顆心,含着熱淚望着軒轅凌霜,心中祈禱她不要有事。
兩次了,她連續兩次不顧自身安危救了他人,大家都是一樣的血肉之軀,誰又比誰不怕疼呢?
軒轅凌霜趴在板凳上,臉朝着婠婠,無聲地說了句“我沒事”,面不改色地承受了第一鞭子,皮開肉綻。
她雖還未恢復,也還有幾分功力,若以內力護體,這普通婦人的力道還傷不了她,只是那樣一來,這毒婦必定心生惱怒,不會善罷甘休,到頭來還是要殃及他人。
這般考慮下來,軒轅凌霜便只以內力護住筋脈,如此起碼不會傷到根基,只是免不了要受一番皮肉之苦。
第二鞭子很快下來,軒轅凌霜將臉轉過去,從口中泄出一聲悶哼。
因爲她發現,前一次她沒有任何反應,讓這毒婦第二次力道明顯大了許多。能少受點苦就沒必要繃着,不就想聽她痛苦的聲音麼。
這樣一來,在她人眼裡軒轅凌霜變成了明明十分痛苦,卻礙於不想讓人擔心而苦苦忍耐,多麼堅強!多麼無私!
婠婠突然走到軒轅凌霜身旁,猝不及防地趴下,乾脆道:“我也是無雙姐姐的姐妹,也一起受罰!”
這一幕叫衆人都意想不到,少女們更是震驚得淚都忘了流,她們心裡突然生出一些異樣——
前有無雙兩度救人,後有婠婠同甘共苦,都是十幾歲的年紀,這兩個姑娘又哪裡比她們強大,卻有這樣的勇氣?
同樣的心,誰又比誰硬?同樣的血,誰又比誰冷?
這一刻,一直處在絕望之中、只能無助哭泣的她們,好像突然獲得了某種力量,教她們一時無所畏懼。
一名少女走過去,趴在婠婠身邊,語氣堅定:“我也是她們的姐妹,懇請一起受罰。”
“我也是,一起吧。”第二個少女走了過去。
“我也是。”
“我也是……”
“算我一個!”
……第七個、第八個、第九個……最終,除了那幾個姑姑,再無一人站立着。
這些被擄來的少女,趴在地上整整齊齊地排了一列,每一個都要求一起受罰,看起來有些可笑,卻又震撼人心。
軒轅凌霜心裡分外動容,她何德何能讓這麼多姑娘甘心與她共患難?之前被鞭子抽打亦面不改色,此刻卻控制不住眼裡一熱,就要淌出淚來。
她救翠兒是出於一份身爲太子對百姓的責任心,而這些姑娘卻是出於對素不相識的同胞一腔赤誠;她好歹還有武藝傍身,最後關頭也能隨時脫身,而這些姑娘們卻當真是捨命相陪!
軒轅凌霜突然覺得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她一直覺得自己肩負社稷,心懷天下,可雖愛這大峪,也僅僅是把這萬里河山當作重擔,把千萬黎民當作包袱,那種自以爲沉重又委屈的付出,比起今天這些大峪姑娘們做的,實在是相形見絀,顯得格局狹小了。
人總是要經過一些事纔會慢慢蛻變,在這個女扮男裝的太子心裡,已經有些東西悄然改變了。
這社稷並非只哪一人扛着,這大峪也是千萬人的大峪,由所有國民共同撐起。
軒轅凌霜,你看,你從來不是獨自一人。
你的腳下有萬里河山,你的身後有百姓千萬。它們,都是你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