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臉上現出幾分苦澀,“當初,我被分到了先皇后身邊,先皇后倒是個好人,可惜去的早,先皇后當初,求皇上把我放出了宮,我知道這已經是難得的仁慈了,也不敢走遠,只在京裡賃了個小院,每日裡足不出戶,也不敢和街坊鄰居來往——”
葉傾點點頭,穀雨先後在兩位皇后身邊呆過,知道的秘辛必然不少,像是白露這樁,就足夠掉一百個腦袋的了,小心謹慎方能活的長久。
穀雨神色黯然:“她們卻沒有我這般幸運,我出宮之前,一個得了風寒,沒熬過那個冬天,另外一個,宮裡一場大火,也去了。”
頓了下,她看着葉傾,一臉欲言又止。
葉傾一怔,眼睛眯起,斷然道:“還有什麼,一併說出來!”
穀雨下意識的瞄了眼左右,聲音又小了幾分:“那人生病時,我去探望過,她的藥,都是白露親自給配製的,還有,那場大火,我那姐妹,本不該在場——”
“老奴真是怕了,就趁着先皇后懷孕,宮中大喜,申請出宮——”
穀雨輕嘆一聲:“張鳴長大以後,我連讓他進到店子裡做夥計都不敢——”
葉傾臉色越發陰沉,她豎起手掌:“你放心,不管那兩人的死和白露有沒有關係,這等背主的奴才,也絕對留不得了!”
一想到白露把葉歡歌耍得團團轉,葉傾就恨不能親手掐死她!
葉傾刷的一下站起:“我這就入宮,去見貴妃娘娘。”
恰好,葉歡歌也在上午傳了信來,叫她入宮一趟。
頓了下,葉傾看向了穀雨:“嬤嬤可敢與白露當面對質?我必保嬤嬤安然無恙!”
穀雨一怔,目光掃過葉傾年輕的臉,說也奇怪,她第一眼看到這位葉家的大姑娘,就覺得她和孝賢皇后像的出奇。
乃至後來的種種手段,更是和孝賢皇后如出一轍。
莫名的,穀雨對這位葉家大姑娘充滿了信心,她沉默片刻,便下定了決心:“好,我就隨姑娘走上一遭,只姑娘莫要再喚我張嬤嬤,不妨和孝賢皇后一樣,喚我聲穀雨。”
葉傾此時卻因了白露的關係,對類似的名字都喜歡不起來,她淡淡的道:“嬤嬤既然已經出宮,恢復本姓,那還是莫要再叫穀雨這名字了。”
張嬤嬤一愣,便即恭謹的應了下來。
葉傾入宮已經是輕車熟路,兼且這一次並不需要她小住,無需帶那許多東西,換了身衣服後,便上車往宮裡去了。
葉貴妃早有囑咐,葉傾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到了朝風宮前,自有女官迎了上來,一邊接過她身上的紅紗披風,一邊賠笑道:“姑娘可來了,娘娘唸叨你許久了呢。”
葉傾動了動嘴角,今日她是半點應酬的心思都沒有,徑直進入了葉貴妃小憩的宮室中,一眼看到了穿着全套貴妃大袍,懶洋洋的靠在貴妃榻上的葉歡歌。
聞到動靜,葉歡歌擡起眼,見到是葉傾,疲憊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抹笑意,伸出手道:“傾傾來了啊,快到姑母這裡來!”
葉傾注視着她,看着葉歡歌眉間難掩的疲憊,再看看她一身大朝服,自然知道,她定然是又空等了一個晌午,此時已經累的連衣服都懶得更換了,不由一陣心酸泛上,恨不能掐死那一對狗男女。
葉傾眼眶微微泛紅,快步向前,立刻伸手握住了葉歡歌微涼的指尖,故做無意的問道:“白露姑姑呢?今兒個怎麼不見她?”
葉歡歌眉毛揚起,笑道:“你啊,一上來就問白露姑姑,倒是忘了誰纔是你的親姑姑了!”
“皇上今兒個忙,沒過來,我熬了鍋湯,叫白露給皇上送去了,想是一會兒就回來了。”
葉傾臉色一沉,心中冷哼一聲,知道真相後她只會爲葉歡歌更加不值。
她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讓葉歡歌知道真相,不能再看着自己這個癡情的姑姑這樣被欺瞞戲耍下去了!
葉傾下定了決心,正要開口,葉歡歌卻搶先問道:“傾傾,聽說你中秋那天,和太子走的很近?”
葉傾一愣,這流言怎麼傳的如此快!
葉貴妃看出葉傾的疑慮,擺了擺手,嘆道:“那****一鳴驚人,第二日,就有幾位命婦進宮——”
講到這裡,葉歡歌頓了下,有意看了葉傾一眼,見她沒什麼表情,方繼續道:“陸陸續續的,不少的夫人太太跟我打了招呼,然後突然間,就沒人過來了,我心裡納悶,尋人打探了下,方知道現在外面都傳瘋了,說什麼你和太子攜手同遊,態度親暱。”
葉傾面不改色的聽完,打了個哈哈,“怎會,姑姑,我和太子又不熟,許是有人見到容貌和我相似之人,產生的誤會罷了。”
葉歡歌仔細的看着葉傾,葉傾坦蕩蕩的回視過去,半晌,葉歡歌點了點頭,“沒有最好,你不曉得,太子有隱疾在身——”
她話未說完,驚覺失言,立刻收聲,小心的瞥了一眼,見葉傾並無異狀,方放下心來,卻不知道,葉傾心裡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隱疾?令葉貴妃如此諱言的隱疾只怕只有一種!
太子殿下,竟是不能人道麼!
沒等葉傾消化掉這驚人的消息,葉歡歌拍了拍葉傾的手,輕笑道:“沒有最好,你看那長安侯世子如何,生的倒是一表人才,腦筋也不差,還有魏武侯世子,身體好,一看就是長命百歲的,還有你那表哥,小段狀元,卻也是個良材美玉,只是喜歡他的人太多,未免有些不快,等你參加完了選秀,我就叫你姑丈給你尋個稱心的——”
長安侯和魏武侯常年對着幹,倒是把兩人長子的婚事都耽誤了,兩個人都卯了一股勁,一定要找個好兒媳,把對方比下去,故而誰也不肯先給長子定親。
兩人長子未曾婚配,其餘兒子就也不得成親,一溜數下來,兩府的光棍卻是京中最多的。
這兩家有權有勢,財力雄厚,兩位世子也生的一表人才,倒是有不少名門貴婦盯着他們,視爲乘龍快婿。
沒想到葉貴妃也打上了他們的主意,葉傾啞然失笑,隨即心中一動,若是與這兩家聯姻,卻也不錯,長安侯和魏武侯俱是實權侯爺,若是嫁過去,倒也可以抗衡那死不要臉的一二。
沒等她多想,卻又聽到葉貴妃提到了姑丈二字,登時一股無名火升起,什麼長安侯世子,魏武侯世子,全都被她拋到了一邊,只剩下滿腔怒火熊熊燃燒。
葉傾擡起頭,定定的看着葉貴妃,臉色凝重的開了口:“姑姑,你可信我?”
……
白露從乾坤殿回來,幾名女官立刻圍了上來,貴妃娘娘晚上吃什麼,皇后娘娘派人送來了幾味珍稀藥材,宮裡燃着的香快用沒了,一樁樁,一件件,都等着白露處理。
衆人雖急,卻並不驚慌,依照往日的習慣,自發的按照輕重緩急,一件件報了出來。
“娘娘中午吃的甚少,晚上又不宜吃多,就煮一道銀耳蓮子羹,裡面放些山楂開胃,再加點清淡小菜。”
“皇后娘娘送來的藥材看看可有用的上的沒,用不上的暫且都收到庫房裡。”
白露處理這些瑣事早已經得心應手,有條不紊的安排了下去,片刻功夫,衆人便散了去。
她喘了口氣,又傳來葉貴妃貼身伺候的兩個大宮女,問清楚了貴妃娘娘正在小憩,便令衆人放輕了手腳做事,自己則是去了小廚房,親自盯着葉貴妃的晚膳。
天色漸黑,卻始終沒有得到貴妃娘娘起身的消息,白露眉頭一皺,整理了下衣裙,站直身體,指着熬好的銀耳羹吩咐道:“這銀耳羹先放爐子上隔水溫着,等傳喚了再送進來。”
小廚房的兩個管事立刻答應了。
白露這才往貴妃娘娘的寢宮去了。
推開略顯沉重的宮門,白露閃身進來,先把昏暗的宮燈略挑亮了些,方規矩的站在門口,輕聲喚道:“娘娘,天色不早了,該起了。”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了砰的一聲巨響,白露驚訝的回頭,見只留了一條縫的宮門儼然已經關死,宮門旁一道清瘦的身影,因低着頭,倒是看不清楚臉面,她立刻出聲喝道:“大膽,你是何人,膽敢擅闖娘娘寢宮!”
那人徐徐的擡起頭來,對着白露展顏一笑,“白露妹妹,好久不見了。”
白露驚的退了一步,隨即喃喃道:“谷,穀雨姐姐!”
刷的一下,前方燈火大亮,葉貴妃穿着整齊,高坐牀榻之上,狐疑的看着身前挑亮燈火的葉傾,“傾傾,這是?”
葉傾盯着下方的白露,嗤笑一聲,轉過頭道:“姑姑,你且看着就是。”
穀雨看着白露這位昔日同僚,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自己如今滿面皺紋,形如老婦,後者卻依然年輕貌美,不由心中越發酸楚。
她深吸了一口氣,想起了葉傾的囑咐,開口問道:“白露,你我俱在孝賢皇后娘娘身邊伺候,娘娘不止一次說過,不和先帝一起用膳,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