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個尤爲活潑,在榻上滾來滾去,另外一個安靜許多,不由開口道:“兩位皇子俱是人中龍鳳——”
葉傾苦笑,“顧太醫,你再看。”
顧白芷聲音一收,疑惑的再度看去,卻見那滾來滾去的殿下一不小心滾到了自家兄弟身邊,先是呆了一呆,隨即仿若發現了什麼好玩的,雙手推着自家兄弟後背,兩隻小腳奮力一蹬,另外一位稍顯安靜的殿下滴溜溜的就打了個滾。
雖然這場景頗爲好笑,可葉傾卻笑不出來,她苦着臉道:“看到了沒?琅哥兒會爬了,琳哥兒——”
她頓了下,無可奈何的補充道:“琳哥兒被弟弟推着,也會爬了。”
顧白芷的表情頓時古怪起來,他連咳數聲,方道:“兩位皇子,兩位皇子——”
二殿下也太會玩了!
葉傾嘆了口氣,上前把玩的興高采烈的高琅撥到一邊,把高琳抱了起來,高琳睜着黑漆漆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打了個呵欠,小腦袋依靠在她肩頭,雙眼一合,竟是睡了過去。
葉傾輕拍着他的後背,示意顧白芷上前來診脈,顧白芷一手托住小兒的小手,一手細細的診起了脈,半晌,他皺眉道:“娘娘,殿下的脈搏清晰可辨,卻是不像是有病之人。”
葉傾沉默半晌,從皇兒們出世,每個月太醫們都要診上一次平安脈,卻都沒診出什麼來,這次她點明瞭,沒想到顧白芷還是沒診出來
。
顧白芷猶豫半晌道:“殿下年紀還小,還是再看看吧。”
葉傾側過頭,看着兒子俊秀的小臉,百般愛憐的親了一口,方道:“也好,勞煩先生早些把那些冊子整理出來。”
顧白芷認真的點了點頭:“臣必將全力施爲。”
賢后在後位第一年,親訪數百家育有小兒之戶,親筆記下諸家養兒經驗,得手札十冊,又責令太醫院衆太醫查漏補缺,終集結成冊,名爲小兒千金方。
大梁疆域之內,以村爲單位,里正保甲均可至地方官署領取小兒千金方一本。
又因婦人識字者鮮寡,特開設一年學堂,婦人有子者均可至其中習字,使其可粗讀小兒千金方。
此舉令無數男子眼紅,至第二年,興帝下詔,一年學堂教習範圍擴大至男子,販夫走卒,農人工匠俱都不限。
乃至識字者漸衆,賢后著書之法亦爲人提及,先後有數千農人合著百苗農書,百千工匠齊書魯班新傳。
大梁物產漸豐,日用器物愈趨精美,至興帝退位,長子琳登基,雖依然不愛理政,依然創下四海來朝之局面,乃爲盛帝。
究其根本,卻是賢后葉氏始著小兒千金方,論其功績,遠超先祖孝賢皇后,吾等執筆史書者,思前想後,唯有一聖字方可與其匹配,乃爲聖賢皇后。
——《樑史?聖賢皇后傳》
轉眼又是一年過去,高琳和高琅兩歲了,早在一年前,高琳就已經學會說話了,如今說起一些流利的短句已經毫無阻礙,只是口音上有些含糊不清,譬如會把熱讀做樂,高昊閒來無事,最喜歡逗弄小兒子:“琅哥兒,今天熱不熱呀?”
高琅便巴巴的抱着父皇的大腿,一臉認真的應道:“樂!”
高昊立時來了興致:“真的很熱麼?”
高琅小腦瓜點了點:“樂
!”
高昊一把將他抱起來,“來,跟着父皇說,熱熱熱。”
高琅眨巴眨巴眼睛:“樂樂樂。”
周遭的宮女內侍們已經笑的前仰後合,葉傾實在看不過去,一把將高琅奪了過來,又把懷裡安靜的過頭的瓷娃娃般的高琳塞入了高昊的懷裡。
高昊摸了摸長子的頭,摸了摸長子的小臉,捏了捏長子的耳垂,又掐住長子的鼻子,看着毫無反應的長子,嘆了口氣:“無趣啊無趣。”
葉傾:“……”
她斜眼瞥着高昊,心中惱怒,既然無趣幹嘛還不住手的撥弄,沒看到兒子的鼻子尖都被捏紅了麼!
只是現在兩個兒子都大了,她一次抱不住兩個孩子,相對被教的傻兮兮的小兒子,還是安安靜靜的大兒子落到高昊手裡更令人安心。
她接過宮女遞過來的冰鎮水果盞,一口一口的喂着懷裡的小兒,看了一眼高昊,見後者一邊喂着長子一邊還給琳哥兒擦了擦嘴巴,心中稍安。
“琅哥兒說話越來越利落了,琳哥兒還是一個字都沒說過,依我看,不如給琳哥兒提前開蒙。”葉傾斟酌着開了口。
高昊眉頭一皺:“他連話都不會說,要怎麼開蒙?”
注意到葉傾的臉色,剩下的話被他吞到了口中,這兩年,兩個人面上不說,其實心裡都很苦,所以葉傾有什麼要求,他都會盡量順着,罷了罷了,不就是開蒙麼,高昊話鋒一轉:“也好,這蒙師,我看就請段大學士來吧。”
葉傾點了點頭,段家表哥確實是最好的人選。
高昊看她悶悶不樂,話在嘴邊繞了幾圈,到底還是說了出來:“別想太多,朕一定會長命百歲的。”葉傾一怔,話題轉換太快,有點沒反應過來:“什麼?”
高昊咬了咬牙,再次強調道:“朕一定會長命百歲的,等朕退位,琳哥兒的兒子肯定都長大成人了,到時候把皇位直接傳給皇太孫
!”
葉傾看着一臉苦大仇深的高昊,到底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高昊惱羞成怒的瞪着她:“不許笑!”
他犧牲這麼大,把自己的夢想都獻了出來,可不是逗弄這婦人發笑的!
葉傾到底笑了個夠,末了,她止住笑,伸手捏了捏長子的小臉蛋,戲謔的道:“琳哥兒,你父皇爲你可是犧牲夠大的了。”
看着一臉懵懂的高琳,葉傾一陣心酸,忍不住調轉視線,吩咐道:“把冰碗都撤下去吧!”
一邊說,一邊費力巴巴的從小兒子攥的死緊的手中摳着冰碗,高昊見有趣,也彎腰加入其中,夫妻二人都沒注意,片刻之後,高琳的小身子軟軟的靠在了親爹的胸口,輕輕蹭了蹭。
高昊素來是個聽風就是雨的性子,定下了給高琳啓蒙後,第二日就把聖旨頒了,當天就把段修文領進了宮。
關於高琳有可能是個癡兒的事,高昊和葉傾一直都沒說出去,所以朝臣們只知道大皇子比較沉靜,二皇子格外活潑罷了。
便是段修文爲長子啓蒙在即,高昊也沒有揭穿的打算,反正他兒子一定是聰明絕頂的,若是他兒子不開口說話,那一定是老師教的不好!
段修文看着坐的端端正正,整個人都幾乎埋在了椅子裡的學生,展顏一笑:“琳哥兒,以後我就是你的先生了,不過你也可以叫我表舅。”
高琳看着他,不說話。
段修文眉毛揚起,“按照慣例,啓蒙都從三本書開始,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咱們就從三字經開始。”
高琳轉過頭,看着旁邊的玉質筆洗。
段修文:“……”
什麼情況,太子殿下看着怎麼有點不對勁!
他雖然沒給別人家的孩子啓過蒙,可也知道,這小孩子要麼活潑,要麼拘謹,可這沒半點反應的,好像不大對勁吧。
段修文轉念一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將之風?恩恩,不愧是我家表妹的生的,小小年紀就如此鎮定
。
他咳了兩聲,再次開口道:“既然太子殿下沒什麼異議,那咱們就開始罷!”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段修文抑揚頓挫的背了起來,這等玩意,他幾百年前就已經倒背如流,自然無需書本。
讀了一遍後,段修文感覺不對,他在這邊讀的激情澎湃,那小子看都不看他一眼,簡直有點曲高和寡的味道。
段修文脾氣也上來了,他一邊讀,一邊看着高琳的眼睛,高琳一轉頭,就被他強制的掰了回來,強迫和他對視。
又讀了一遍,高琳沒什麼反應,讀到第三遍的時候,高琳的臉色變了,粉嫩嫩的包子臉皺巴到了一起,小手啪的一聲揮到了段修文臉上。
段修文樂了,這是不高興了,不高興好啊,說明有反應了。
他盯着高琳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你聽的懂對不對?你要是把先生剛讀的背出來,先生今天就不讀了。”
說完,見高琳沒什麼反應,段修文再次背了起來,剛背了幾句,一個稚嫩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段修文睜大了眼睛,越聽越是驚喜,這,這,他不過背了三遍,這小兒竟然能自行背誦下來了!
天縱奇才啊!
這世界上但凡有子的人家都盼着子孫能拜一個名師,卻不知道這名師也渴望着能遇到一個高徒。
遇到那等頑劣石愚之輩,真恨不能把對方的祖宗都從墳裡挖出來,大聲的吼一吼:“你的曾曾曾曾曾孫子這麼笨你造麼!”
若是遇到如高琳這般,三遍過耳不忘的,那真是天大的驚喜,接下來便是恨不能把自己所會的都傾囊以授,看看這小兒的極限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