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走了沒幾步,腳步自然而然的慢了下來,此時剛剛進入七月,正是炎炎夏日,行走間卻並不覺得燥熱,觸目所及,盡是一片片綠色的荷葉,覆蓋了大半個湖面,而她行走的路徑,赫然是一座蜿蜒在湖面之中的長廊。
“芙蓉居——”
葉傾喃喃的唸到,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居住在四季園之中。
四季園,建於梁平帝十五年,當時她後位穩固,榮冠六宮,回家省親,葉家爲此專門建築了這麼一座四季園。
春有桃杏夏有蓮,秋有菊花冬有梅,一年四季皆有景可賞。
四季園裡一共二十多個居所,最有名的就是建在桃林中的春日樓,被竹子包圍的湘妃苑,賞雪賞梅的暗香閣,以及她身後的芙蓉居。
葉傾輕嘆一聲,她作爲皇后,貴不可言,也不過省親三次,每次都是走馬觀花,並未曾仔細看過這園子中的景色。
走走停停,到底還是到了四季園的門口,如今這四季園給幾個姑娘住,倒是沒有什麼閒雜人等,出了園子,開始碰見來往雜役。
一個個看到葉傾,俱都跟見了鬼的神情,四下散開,實在避讓不得,就站在路邊,小聲的念上一句:“大小姐。”
葉傾微微頷首,神態自若的到了四季園旁的松鶴院,打從前定國公去了,定國公夫人也就實打實的成了老祖宗,住的地方也改成了松鶴院,取松鶴延年,福壽綿綿之意。
院子裡倒真有一棵百年老鬆,還是當年特意從別的地方挖來的,仙鶴也有,養在了別處,每年的老祖宗過壽,再放出來。
葉傾一邁進院子,立在抄手遊廊中,候着聽命的丫鬟婆子們立刻注意到了她,一個個頓時噤了聲,驚恐的看着她。
葉傾無視這些視線,輕車熟路的到了正門前,說起來,她早幾日就可以下地了,只不過一想到要跟原本的弟媳婦喚上一句祖母,就覺得頭大。
現在真是迫不得已了。
再不出門,就憑着她那弟媳婦的古板性格,估計直接把她禁足了。
因是夏天,幾重門都只用了竹簾子輕擋着,葉傾站在門口,輕而易舉的就聽到了裡面傳來的爭吵聲。
“現在我們都不敢出門了!祖母,您這次一定要好好教訓下姐姐了!”
“母親,不是我做媳婦的多話,實在是大姑娘這次實在是,哎。”
說來說去,都是指責她不對的,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上一句林家太過分。
葉傾脣角微微勾起,她擡眼看向距離門邊最近的一個髮髻挽起的年輕婦人,輕聲道:“勞煩姐姐爲我通報一聲,就說葉傾給祖母請安來了。”
那年輕婦人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微微點頭,道了句:“稍候。”
看着年輕婦人不慌不忙的掀了簾子進去,葉傾身後的珍珠和翡翠對望一眼,再次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驚奇。
往日裡,姑娘到了松鶴院可是直接就進,從來沒說還要人通稟的,也難爲她找上葉安家的傳話,這位是老祖宗的左右手,在下人們中的口碑還不錯。
葉傾卻不是隨便找的人,能夠候在這門口的,都是老祖宗的親近之人,離門口越近,代表越是親近,而站在門口的幾個女子中,只有葉安家的是一身已婚媳婦打扮,葉傾判斷這是個管事的,所以直接找上了她。
在宮裡混了這麼多年,別的不敢說,這看人的眼力價可是一等一的。
很快,屋子裡的吵雜聲俱都消失不見,一片安靜,葉傾再次輕笑,看來囂張也有囂張的好處,她如今是人人喊打的落水狗,沒想到餘威尚在,人還沒進門,便把幾位姐妹嬸孃震的說不出話了。
葉安家的掀開簾子出來,執禮甚恭:“老夫人請姑娘進去。”
葉傾對着她笑了下,看了眼身後的兩個丫鬟,翡翠傻愣愣的看着她,一臉不明所以,倒是珍珠,機靈的從懷裡摸出了個荷包,捏了一捏,一狠心,全都塞了過去。
葉安家的臉上微微一動,正要推拒,不妨葉傾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丟過來,她訕訕的握住了荷包,輕聲道:“謝姑娘賞了。”
葉傾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平日照顧祖母有功,這是你該得的。”
現在葉府最大的就是葉老太君,和她身邊得用的管事搞好關係,絕對沒錯!
平日裡常來常往,關鍵時刻,對方纔會爲自己通風報信。
葉傾也不是要對方賣主求榮,只是老祖宗有個頭疼腦熱的,她能第一時間知道,第一時間衝過來獻獻孝心,和長輩搞好關係,就這麼簡單。
當初她還是太子妃的時候,皇帝可不止一個兒子,在那麼多兒媳婦裡,皇帝獨獨誇她堪爲國母,可不是白得的。
一旁的珍珠則是讚歎連連,她方纔塞銀子的時候,還帶了幾分偷偷摸摸,被姑娘這麼一說,倒是成了正經的打賞了。
正大光明啊,太厲害了。
葉老太君今天心情真不咋好,長孫女因爲和孝賢皇后長得有七八分相像,加上又是長房嫡女,從小就被寵過了頭。
反正姑娘都是嬌養的,驕傲就驕傲點吧,誰知道居然鬧出了這麼一幢事,還沒成親,就跑上未婚夫婿的府邸上大鬧,鬧也就鬧了,還被人打花了臉,當時就氣暈過去,被人擡回來的。
這林府到葉府可不近,後面跟着的圍觀的,足足有半城人,這笑話鬧大了。
她前幾日寫了封信給林家那個老不休的,結果那死老頭居然說什麼孩子的事情就叫他們自己解決吧!
她前腳接到信,後腳林府退親的就來了,好麼,還派了個管事來的,可真不把他們定國公府放在眼裡了!
老大在衙門還沒回來,老二就巴巴的在書房裡把人接待了,幸好她聽到了信,把老二給召回來了,不然一個管事就把定國公府的大姑娘的婚事給推了,葉家的姑娘就都別想嫁了,乾脆改名定國庵算了。
平日裡大姑娘也太不會做人,眼看着剛掉下水,這些人就一個個踩了上來。
葉老太君伸手揉了揉額頭,孝賢皇后,她那無所不能的姑姐當初定下家規時,怕是也想不到,葉府會變成如今這一通局面吧!
有感於宮中奪嫡之亂,孝賢皇后親自給葉府制了條家規,葉家的男人,不許納妾,不許有通房。
葉老太君就是第一個受惠者,老定國公一輩子真連個通房都沒有,所以她的兩個兒子,自然而然的把這家規延續下去了。
壞就壞在這裡了。
大兒子娶得是段大學士之女,倒也門當戶對,可惜只生了葉傾一個,老大遵守家規,沒有再娶,把老二的長子過繼了去。
誰想到老大媳婦沒福氣,這新娶進來的繼室徐氏,入門兩年就有了身孕。
眼見徐氏肚子圓滾滾的要生了,兩房開始都有了自己的心思。
老大自然是想自己的親生兒子承爵的,老二的兒子當了那麼多年世子,自然也不甘心。
這徐氏肚子裡的還沒生下來,府裡就已經有了亂象。
這當口,葉傾又惹出這麼一檔子事,二房自然樂的看笑話,長房徐氏只關心自己的肚子,又是繼母,壓根不出這個頭。
葉老太君嘆了口氣,突然發覺有點不對,屋子裡安靜過頭了,她一擡頭,嘴巴微微張開,吃驚的看着從外面走進來的少女,喃喃道:“卿卿?”
葉傾面帶微笑,從容自若,就像是從前行走在自己的宮殿之中,她就是六宮之主,所過之處,無論寵妃還是貴嬪,都要低下她們高傲的頭顱,臣服在這後宮中唯一的主人面前。
縱然一身青衣,縱然素面朝天,依然掩不住她的風華絕代,甚至連臉上那醒目的疤痕,在她的風姿之下,也變的無足輕重了。
葉傾聽到葉老太君喚的一聲卿卿,微微一怔,此卿卿非彼傾傾,當年,幼弟初學語,叫不出姐姐,就喚她一聲卿卿。
後來,葉老太君嫁到葉府,私下裡,也就跟着弟弟喚她一句卿卿。
葉傾擡頭看去,不遠處的貴妃榻上歪靠着一個老婦,繡滿了福壽的外袍,頭髮爽利的挽成了一個髮髻,爲人有些瘦,看着還精神,只是頭髮已經花白,眉間更是皺紋重重。
她一時間定在原地,記憶裡那個花季少女何時變成了這副垂垂老矣的模樣,如果自己不是重生在葉傾身上,怕是比她更老。
葉傾晃了下神,半晌才收攏心思,雙手別於身側,屈膝下蹲,行了個萬福:“葉傾給老祖宗請安了,這幾日身子不爽利,沒來給老祖宗請安,心中一直惶恐。”
開了個頭,老祖宗幾個字說出口,後面的話就很自然的說了出來,宮裡呆久了,都是一等一的戲子。
葉傾的聲音其實很好聽,只是以往這個姑娘說話總是高聲高調,帶了幾分命令式的語氣,聽的人自然不舒服。
她今天放慢了語速,聲音也柔和了許多,這請安,聽上去便帶了幾分真心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