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蒼州的胭脂米,南方湖州的山核桃,西北漠州的紅棗和葡萄,東南海州的鳳梨和椰棗——葉傾平日裡吃的用的,遍佈整個大梁,全部都是各地最好的出產。
征服大梁?除非他先統一了草原,而暫時,蘇赫自知,他的部落雖然強大,卻也僅僅是草原之上最強的部落之一,還遠遠達不到震懾諸部的地步。
故而,蘇赫沉默了。
葉傾瞥了眼蘇赫,知道自己一路來的潛移默化已經收到了效果,現在,她準備進行最後一步。
葉傾輕笑着開了口:“蘇赫,你把我擒回去,也不過是多了一隻金絲雀,關在籠子裡,也許還會因爲水土不服而死掉——”
蘇赫咬牙瞪了過來,顯然那個死字刺激到了他的神經,眼前的少女連日來,一日比一日憔悴,已經讓他驚心不已,這個死字,讓他宛如驚弓之鳥,真是再受不得一點打擊。
葉傾恍若未覺,成敗只在此一舉,她醞釀這麼多,只爲了這最後的一錘定音,“哪怕我能活下去,你爲了讓我生活的錦衣玉食,也會讓你的族人們不忿,令你失去頭領的威嚴——”
蘇赫沉默了,這個女子,實在是聰敏,每一句都讓他無法反駁,如果說,葉傾在大梁的花銷,已經堪稱奢華,若是想要她在草原也維持同樣的生活,甚至說,降低數個檔次,那蘇赫需要付出,也可稱爲天價了。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大梁最次的茶磚,估計也只有驛路兩旁賣大碗茶的纔會用,一塊茶磚,撐死了三四十文錢。
但是這樣一塊茶磚,運送到了草原,卻至少可以換取十隻成熟的羔羊,又或者一匹正當壯年的駿馬,相差足足百倍的價格。
哪怕把葉傾的生活保持在最低水準,蘇赫的部落也會揹負上沉重的負擔。
蘇赫瞥了葉傾,看着她明顯消瘦的臉頰,心中一陣刺痛,偏偏這一位,又是貨真價實的金絲雀,一點苦頭都吃不得!
葉傾注意到蘇赫陰沉的臉色,心中暗笑,其實這一路以來的憔悴,她是有意爲之。
她平日裡的生活的確如她所言,吃的用的,穿的戴的,確實是大梁頂級出產,但是她本人,卻絕非吃不了苦的。
最鮮明的例子,就是當初成爲皇后以後,身體發福,失了梁平帝歡心的時候,爲了減肥,什麼苦頭沒吃過,她曾經一天三頓都是清水煮苦瓜,那東西,她是一邊把苦膽都吐出來一邊逼着自己吞下去的。
那種苦都能吃,粗茶淡飯,也就不算什麼了。
葉傾卻不得不這麼講,不得不這麼做,如果她的家人不是身處樑京,如果她不是大梁太子妃,那跟着這蠻子去草原見識一下也未嘗不可,但是現在,她沒得選擇,她必須回去!
回到大梁,等着姓高的來迎娶她!
葉家一家老小的性命,都系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一切如葉傾所願,蘇赫開始思考起把這位高門貴女帶回草原的後果,這位驍勇善戰的蠻人王子徹底陷入了兩難之中。
葉傾輕嘆一聲,聲音溫和的開了口:“我知道,草原上的人生活很苦,豐美的草原就那麼幾塊,草原上的部落卻多如牛毛,還有少則數十,多則上千的狼羣,鹽是那麼珍貴,只有頭領纔可以奢侈的使用,茶葉價錢那麼貴,卻不能不買——”
隨着葉傾的訴說,她沒有發現,蘇赫的眼睛越來越亮,如同夜色裡的狼眼,緊緊的盯着她。
蘇赫嘴脣動了動,他發現,這女子什麼都清楚,什麼都瞭解,甚至不用他開口,她就知道他心裡想的什麼。
這真是一塊稀世珍寶,他真的不想放走。
如果說,第一次想要得到她,是因爲那幾匹罕見的汗血寶馬,之後被她的弓箭本事驚豔到,之後不甘大梁皇帝的指婚,擄走太子妃還是賭氣的成分更多,那這十天朝夕相處,真是令他驚豔了。
他毫不懷疑,把這女子帶回到他的部落,有她坐鎮後方,他絕對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征戰四方。
蘇赫猶豫的心情逐漸堅定,這女子,就是他的王妃!
葉傾卻在此時輕聲低語,傳到他耳中卻如暮鼓晨鐘,“你想不想你的族人過上大宋子民一樣的生活?冬天裡穿的暖暖的,守在火爐邊上,火爐上坐着一大鍋燒的噴香的米粥,手裡捧着一杯香濃的奶茶——”
每一個字,都如同魔鬼的低語,美好的讓人忍不住墮落,每說一句,蘇赫就着迷一般輕輕點頭。
他所追求的,不就是部落強大,自己的族人不會在因爲酷寒的冬天而凍死,不會因爲食物不足而被迫冒着風險去劫掠麼!
葉傾輕輕的笑了起來,終於說出了魔鬼的條件,把一份讓蘇赫無法拒絕的盟約放到了他面前:“如果我成爲了大梁的太子妃,或者更進一步,成爲大梁的皇后,那在大梁,你就將擁有一個強而有力的盟友,這一切,都會成爲現實。”
蘇赫怔怔的看着她,葉傾偏過頭,一臉的風輕雲淡,醞釀了這麼久,她終於開出了自己的條件,剩下的,就看蘇赫的選擇了。
恰如她做孝賢皇后時的爲人處事,她的所作所爲,全部是陽謀,以堂堂正正之勢,碾壓諸敵!
蘇赫的牙齒髮出了格格的響聲,這少女明明羸弱無比,爲什麼這一刻,看上去卻如此強大,爲什麼她描述的前景那麼誘人,爲什麼他明知道這女子的話沒有半點可信之處,卻還忍不住去相信她!
半晌,他終於開了口,嗓音低啞,似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你說的,可是真的?”
葉傾笑了,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勝利了,“當然是真的,我回去以後,就會派張鳴和你聯繫,先開通一支商路,保證你們部落的鹽茶供應。”
頓了下,她輕描淡寫的補充道:“張鳴,就是在京城被你綁起來的那個。”
蘇赫忽然如同一隻被針紮了的皮球,一下泄了氣,這女人,竟然從京城被他綁走時,就已經開始佈局了!
若她隨意提一個人,他不知曉,自然辨別不出她所言真假,那張鳴卻是親眼見過,倒有幾分膽識,且她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還要保住那張鳴的性命,可見確是她心腹之人。
蘇赫再無話講。
他猛地站起身來,一轉身,再也不看眼前少女,生怕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出手把她留下,他低沉着嗓子吼道:“巴蘭!把這女人送回樑京!”
衆多騎士俱都一臉吃驚的轉過頭來,顯然不明白,馬上就要回到草原,爲何首領會發出這樣的命令來。
蘇赫卻無意解釋,只超前走了兩步,拿起鞭子狠狠的揮舞了兩下,發泄着叫道:“怎麼,我的命令也不聽了麼?!”
騎士中一個年紀稍大,生的頗爲沉穩的男子拍馬上前,隨手牽住了葉傾的馬的繮繩,送到了葉傾面前。
葉傾翻身上馬,一抖繮繩,拱手笑道:“蘇赫兄,後會有期。”
聽着身後馬蹄聲漸行漸遠,蘇赫終於忍不住回過頭來,死死的咬住牙關,看着那單薄的身影騎在馬上,逐漸跑出了他的視野,終於爆發出了陣陣吼聲:“啊啊啊啊啊——”
“我蘇赫,以長生天的名義發誓,總有一天,我會回來!”
到時候,不管這女人是大梁的太子妃,還是大梁的皇后,他都要把她帶回草原!
那時候,他必然已經是草原的王,而她,就是他的王后!
葉傾快馬揚鞭,一路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
由不得她不得意,能讓草原的蠻子主動把人放回來,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雖然她有八成把握,令蘇赫主動放了她,到底還是難免忐忑,而現在,一切終於迴歸到了她的掌握之中,不由起了海闊天空任鳥飛的自由之感。
此時她並不如何着急,當初她離開京城,就已經埋下了足夠的後手。
叫張鳴回到定國公府去尋張氏,就是她最大的底牌。
她相信,以張氏曾經身爲孝賢皇后身邊四大女官的資歷,足夠她看出眼前形式,知道最要緊的,不是向府裡,向宮裡求救,而是埋下一切消息,直到她安全歸來。
否則,若是消息走失,那她回不回去,都沒什麼區別了。
巴蘭是個非常穩妥的人,他寡言少語,沉默的跟隨在葉傾左右,葉傾笑道:“我們等下先找個市集,好好休息一下吧。”
巴蘭安靜的點了點頭,頭領叫他跟隨這一位的時候開始,葉傾就不再是他們的獵物,而成了他們的客人。
葉傾不免露出歡喜之色來,這十天風餐露宿,頂多早上洗把臉,可把她憋壞了,她雙眼微微眯起,盤算着等下定要找一家客棧好生洗漱一番,再狠狠的睡上一覺,酒足飯飽,再慢慢趕路。
啪,啪,啪——
空寂的原野之上突然響起了巴掌聲,葉傾猛地勒住了繮繩,眯起眼,前方逆光方向出現了一名騎士,他孤身坐在駿馬之上,一身利落的黑色騎馬裝,陽光爲他鍍上了一層金邊,光芒萬丈,宛如神祗。
“卿卿,你可真是悠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