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兒!給本宮更衣,本宮要去親眼看看熙妃,安安心!”惠妃忽然叫道。
“是,娘娘。”楊兒乖巧地答道。
惠妃雲漁兒此刻的心情,可以說是一陣甜一陣苦。自己的一時任性,把皇上送到了賢妃那裡,即使嘴上說的再光鮮亮麗,心裡還是苦不堪言。所幸的是,宮裡還是有讓她感到暢快的事情,那就是前幾日因爲她,過着冷宮般日子的尤芊襲。
未央宮裡那位盛極一時的主兒,現在變得落敗,居然因爲思念皇上,而傳出病倒的消息。這種關注率極高的消息,就像瘟疫一般傳播極快,沒一會兒,連出門採獲新鮮蔬菜的太監都知道了。普通下人們對這個事情倒是沒什麼感覺,這類事情在皇宮太稀鬆平常了。
這裡不缺女人,尤其是薄顏紅命的女子,隨便拉一個死鬼出來,那都是三天三夜講不完的故事。只是身在漩渦之中的各宮美人娘娘,簡直笑翻了天,大家見了面都幸災樂禍地討論起來。
“聽說了嗎?未央宮那位已經快不行了,嘻嘻,果然花無百日紅啊!”這是等級低下的美人。
“還用你說,本宮早就知道,皇上遲早會幡然醒悟。”這個是品級高一點的娘娘。
“姐姐,未央宮的那位主子是得了瘟疫嗎?幸好我沒有被派到未央宮去,不然怎麼死得都不知道呢。”這是小奴婢們。
“……”
此時,生在輿論漩渦中的主角,那位即將翹辮子的熙妃娘娘,正在毫無形象地盤腿坐在軟榻上,抱着一大塊兒由西域快馬加鞭進貢來的西瓜,吃相慘不忍睹地啃着,大半邊臉都染上了紅粉的瓜瓤汁兒。倩倩在一旁小聲地勸着:“娘娘,你慢着點兒,那裡還有許多,都是皇上悄悄送過來的。”
尤芊襲痛快地打了個飽嗝,眉梢一挑,揶揄地說道:“本宮都是快死得人了,還不給口飽飯吃?”倩倩捂着臉,簡直不忍直視,她小心地把敞開着的門關上:“呸呸,娘娘洪福齊天,長命千歲,不要亂說話啦。”
尤芊襲操起一塊兒瓜皮就扔她:“千歲,那是老妖精,到時候滿臉樹皮一樣的皺紋。說話都要喘半天氣,活那麼長有什麼意思。姑娘我要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自由自在,瀟灑在人間走一回就行了。”
倩倩嘴巴一撇,就要哭了:“娘娘,你帶奴婢一起出宮吧,有奴婢在身邊照顧,總是好些的。”
尤芊襲遞過去一塊兒西瓜,語重心長地說:“傻丫頭,你要跟我走了,誰幫我應付宮裡這麼多眼睛,到時候還不穿幫了啊。乖,等我事情辦完了,風頭也過去了,我求皇上放你出宮,找個好人家,好好過日子。”
倩倩一下抱着她的腿,嚶嚶地哭泣起來:“奴婢不嫁人,就伺候娘娘一輩子。”
尤芊襲給她擦着眼淚,笑着說道:“傻丫頭,跟着我有什麼好的?說不定哪天我吃不上飯,就把你頭上系一根草賣了。好女孩應該找個好男人疼,別說那些傻氣話了啊。”
倩倩破涕爲笑:“娘娘你逗奴婢呢,你不是那樣的人。既然奴婢在宮裡能幫上娘娘忙,奴婢答應你,一定把你的事情辦得漂漂亮亮。”
尤芊襲輕輕地彈了一下她光潔的額頭:“這纔是好丫頭。”昨晚出宮的事情,已經被裝睡的倩倩隱隱地聽了去,尤芊襲現在把她當成了心腹,也不想再瞞着她,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
夜舒黎在牀上抱着她,耳鬢廝磨到四更天,才磨磨蹭蹭地趕去早朝。尤芊襲想到幾日後的出宮,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一方面捨不得現在唯一放不下的愛人,一方面又不得不出宮,幫他儘快找到真正的皇帝。
“惠妃娘娘駕到!”突兀的聲音在院門外響起。尤芊襲和倩倩對視一眼,趕緊很有默契地收拾的收拾,脫衣服的脫衣服。
不一會兒,就聽惠妃在外面問道:“大白天的,關什麼門。”吱呀一聲,門應聲而開,倩倩剛剛就真哭過,現在裝起來就更像。“惠妃娘娘金安!”她抽噎着跪拜。惠妃厭惡地用手絹擦了一下鼻尖,嫌棄地問道:“賤婢,剛剛本宮的話可有聽到?”
倩倩低低地說道:“回惠妃娘娘的話,熙妃娘娘病體嚴重,太醫囑咐不能見風,所以門都是合上的。”惠妃譏誚一笑,一腳過去把她踢到在一邊:“滾!好狗不擋道!”罵完她趾高氣揚地就走了進去。倩倩被結結實實地踢了一下,痛苦地翻跪到一旁。眼看着惠妃要直接衝進去,只好苦苦哀求道:“娘娘,請娘娘留步……”
惠妃哪裡肯聽她的,直接帶着一幫奴才婢女,風風火火地就闖了進去。屋裡一陣濃郁的藥味兒,隱隱還有潮潮的黴氣味道,惠妃眉頭一皺,要不是爲了親眼來證實,她還真不會屈尊來這裡尋晦氣。
寢房內也是窗戶緊閉,只有微弱的光從縫隙處照進來,暗處可以看到牀上躺着一個人。惠妃威風地開口:“來人,點燈!”倩倩一下衝進來,跪在地上惶恐地說道:“惠妃娘娘息怒,我家娘娘不能吸入煙火之氣,不然會病情加重,請惠妃娘娘高擡貴手。”
惠妃厭惡倩倩像狗屁膏藥一般,死活粘着她,怒喝道:“滾!再多做糾纏,本宮就把你杖斃!”一陣悶哼聲從牀上傳來,尤芊襲突然咳嗽起來,而且是撕心裂肺那樣的劇咳。倩倩連忙爬起來,衝到牀邊,扶起氣若游絲的尤芊襲,“娘娘,娘娘你怎麼了,不要嚇奴婢啊。”尤芊襲一邊咳嗽,一邊指着不遠處的痰盂,倩倩會意,趕緊去角落裡端起一個青花瓷器。
惠妃突然喝道:“還不快給本宮點燈,本宮就不信,見了光就會死人。”楊兒抽出一個火摺子,揭開一個燈罩,朦朧的火光立即把屋子裡的一切都照亮。
就在這個時候,尤芊襲突然大口大口地吐了起來。除了倩倩,都捂着口鼻往後面躲閃。惠妃更是噁心地轉過頭去,她身邊的那個娃娃臉小太監偷偷瞄了一眼,隱約看到紅色的贓物從襲妃的口中吐道痰盂裡。他忽然大驚小怪地哆嗦起來,喊道:“不好,熙妃娘娘吐血了。”
惠妃一聽,心中也是嚇得一跳,這個病別真的是可以傳染的瘟疫啊。尤芊襲死了,是皆大歡喜的事情,自己可別尋到了這個晦氣,跟着她一起陪葬。
她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混賬,快不快扶着本宮趕緊離開。”倩倩卻一再糾纏了上來,死死地拽着她的裙角,哭喪着道:“娘娘啊……你千萬不要走啊……一定要救救我家娘娘……求求你,奴婢來生做牛做馬……報答你啊!”
惠妃一邊掙脫着自己的裙子,一邊驚怒地吼着旁人:“一羣廢物!還不快給本宮把這個賤婢拉開,說不定她也染了瘋病,快帶本宮速速離去。”
楊兒護住心切,眼見怎麼也扯不開倩倩的手,直接拔下頭上的簪子,齊齊地把她拉着的那塊兒裙角,刺啦一聲給劃破。惠妃也顧不上追究婢子們的大膽犯上,連忙急匆匆地逃了出去。一直跑出了未央宮的大門外,還能聽到倩倩苦苦的哭泣聲,和尤芊襲快斷氣的咳嗽聲。
過了一會兒,倩倩乾嚎着嗓子,伸長脖子看了一下院門外,長長地鬆了口氣:“娘娘啊,告訴你天氣涼,不要吃那麼多西瓜,現在可好,都吐出來了吧。”
尤芊襲用手捏着嗓子,苦着臉說道:“快,給我倒杯水,剛剛賣力氣,可真的是很痛苦啊。這會兒,喉嚨這一塊兒,都快冒煙兒了。”
倩倩偷着笑,連忙跑去了茶桌邊上,“這下她們應該相信了吧,不然奴婢和娘娘,可是白白浪費了這麼大的功夫。”
黑夜與白天的交替,就像墨水與宣紙的侵染,逐漸擴展,非白即黑,毫無一點灰色的地帶。紅雲殿中,橘紅色的燈籠掛麪了所有的宮殿,照的裡外都紅通通,亮堂堂的。惠妃雲漁兒自從未央宮回來後,生怕染上了濁污的病氣。一到殿裡,就把所有的人都趕出殿外。然後獨自把裡外的衣服都給脫掉,喚楊兒來,全部拿出去燒掉。
火房裡的宮女今天的手都快累斷了,因爲紅雲殿的主子奴婢,都集體大洗澡,大桶大桶的熱水,換了一波又一波。燭火搖曳,映照着人的身影,也黢黑地拉伸拉長。惠妃身穿一層薄軟的絲綢睡意,玫紅的妖豔,存托出她嬌媚的臉蛋,也染上了一層紅暈。
大概是在水中泡得過久,此刻,她已經感覺到疲軟無力,像被人抽調了脊椎,橫躺在臥榻上。只是那個飽滿光潔的額頭上,奇異地貼着一塊兒溼毛巾。
楊兒烏黑的長頭髮還滴着水,顯然也是剛剛沐浴過,從別人身旁走過的時候,還飄着一陣皁角的清香。她的一雙小腳,像滾跑的輪子,骨碌碌地從屋外進來,低着頭,神色忐忑地站在一邊。
惠妃連忙起身,溼毛巾吧嗒一下,直接滑下來,掉在了地上。她急切地問道:“怎麼樣?有沒有告訴皇上,本宮病了。”
楊兒的臉好像被秋霜打嫣兒了的茄子,垂頭喪氣地說道:“奴婢親自給小渣子塞的銀子,叫他務必要把這個消息傳給皇上。可是,可是剛剛小福子回來報告,說……”她偷偷瞄了一下惠妃的臉色,有些支支吾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