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載飄搖,赤旗不復,看今夕九州,竟是胡塵滾滾。雨後方歇,高牆聳立,目及可視皆爲人肢畜口,其曰:鶯歌燕舞。”——《荒野通史:拂曉》
...
這一刻,洛憂突然感覺有一股眩暈感傳入腦海,心中的某個角落好像缺失了,就像堅守已久的希望毫無徵兆地破碎了一樣。
縱然多年的荒野生涯已經讓洛憂血液中的溫度冷卻了下來,但他骨子裡依舊是個有家國情懷的人,在他心中,縱然末日的天災摧毀了一切,但腳下的土地仍是曾經的國土,傳承了數千年的華夏文明仍聲聲不息。
其實,在崩壞元年的夕城封鎖戰中,軍隊的鋼鐵防線有機會將洛憂拒之城內,當時,當洛憂被立方體的崩壞輻射影響而發生進化時,他知道自己已經不是一個純粹的人類了,他已經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面,變成了一個怪物。
當逼近防線,看着國家的軍人們如同鋼鐵般佇立,眼中迸發着保家衛國的信念,將滿腔熱血付諸於槍口對準自己這個“怪物”時,洛憂很欣慰,真的欣慰,當時他就想,如果能倒在這些英雄的槍口下,那或許會很幸福,有他們守衛這個國家,末日將不再可怕。
對於洛憂來說,歷史的車輪本應在七年前的夕城封鎖戰就停止,但事實上他當時並沒有停下腳步,原因很簡單,他帶着洛唯,身後既是地獄,無路可退,哪怕與英雄爲敵,他也必須把洛唯送出去。
後面發生的事就已是世人皆知,鋼鐵防線的破碎,陸軍少校的隕落,赤怒獠牙的崛起,洛憂衝入了末日的黑海,化作了一朵駭浪,在無光的暴雨中繼續前行。
只是,洛憂不曾想到,山河猶在,家國已破。
這一刻,洛憂眼前似乎又浮現起了封鎖夕城的那支軍隊,他們豪情滿腔,意氣風發,這一幕...再也看不到了嗎?
第一次,洛憂的身軀有些無助地震顫着...
“不過別擔心。”阿諾突然大大咧咧地一笑,說,“我剛纔也說了,現在的‘共和之輝’是由舊時代存活下來的軍人組成的,他們更有毅力與鬥志,作風更加簡練果敢,而且每個人都有熱血的復國夢,就算暫時屈辱又怎樣?我相信,總有一天,紅旗還會在赤縣神州飄揚。”
眼看洛憂不說話,阿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一愣,說:“你眼睛怎麼溼了?進沙子了?”
“恩?”洛憂不自覺地揉了揉眼睛,過了一會,淡漠地說,“恩...進沙子了。”
...
接下來的時間裡,阿諾帶着洛憂在拂曉城逛了很久,這個城市很大,實在太大了,跟舊時代的國際都市有的一拼,逛了一早上連十分之一都沒逛完。
在這裡,洛憂見到了培養棚下的農田,看着那些基因改良後的速熟稻米一袋又一袋地運出,有的運到了車水馬龍的市場上售賣,有的被送進作坊撒上酵母,塗上牛油,不久後變成了香噴噴的麪包,還有一些甚至送到了偏遠的釀酒廠,由機器加工進行快速發酵做成了米酒。
他也見到了田間盛開滿地的美麗鮮花,雖然叫不出這些花的名字,但它們隨着一條條銀渠縱橫交錯,將一望無際的田野點綴得繽紛斑駁,一些野生的蜜蜂在花間穿梭,蜂翼間的鳴響就像秋日的豐收樂章。
他甚至看到了酒館這種富有情調的建築,現在雖是拂曉時分,但這裡已經十分熱鬧,燃燒的燭火冒出縷縷青煙纏繞在人們身邊,將朝陽的光暈染得更加迷離,人們放聲高歌,觥籌交錯,隨着酒精的芬芳在舌尖縈繞,幾個喝多了的酒客紅着臉倒下,墜入夢想,說着含糊不清的夢囈。
酒館外,打扮復古的遊吟詩人拿着梨木吉他坐在白色的長椅上,手指如同精靈般跳躍,吉他的旋律和口中的歌聲交融出了美妙的樂曲,無論末日的飛沙有多麼令人暴躁,這曲聲樂似乎總能安撫下人們的內心。
天堂!這個詞毫不誇張!和牆外的廢土比起來,這裡真的是一片天堂!要知道,在那種人命不值錢的荒野上,經常有流民爲了一塊麪包搶得頭破血流,更別說是塗了牛油的麪包,那是手上握着幾十條人命的暴民頭子才能享用的東西。
至於酒精,這在荒野上簡直難以想象!洛憂相信,如果他現在拿一瓶酒走出拂曉城,那絕對會有一波又一波的暴徒盯上他,爲了一口酒和他拼個頭破血流。
難怪這麼多人都願意在牆內醉生夢死,處在天堂的人,要踏入地獄談何容易?
阿諾若有深意地一笑,問道:“感覺怎麼樣?”
“不太好。”洛憂看着眼前這副難以想象的和平之景,平淡地說,“像是看到了一羣牲畜,一羣被養在圈子裡,只會吃喝拉撒的牲畜。”
“你的嘴巴真毒。”阿諾放眼望向了其樂融融的居民們,低沉地說,“但我無法反駁,其實大家都知道這裡的和平是虛僞的,這個世界充滿了戰火與傷痕,但他們還是不斷地欺騙自己,覺得只要自己在這片淨土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就好了,這樣的想法固然沒錯,但這麼一來,人類還有希望嗎?不過我很慶幸,因爲不管安逸的生活讓人多麼頹廢,但總有人願意站出來,願意走出城牆。”
“也總有人爲此死去。”
洛憂的話似乎又勾起了阿諾的回憶,讓這個漢子黯然神傷。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只見一個婦人此時正在拿着手帕痛哭,兩名守軍正攙扶着她,想要安撫她的情緒,但她仍在哭喊,把嗓子都喊啞了,在看到阿諾後,她更是目眥盡裂,瘋了一樣撲了過來。
洛憂的眼眸透露出了血腥的兇芒,下意識就摸向了腰間的沙漠之鷹,準備直接射殺這個來路不明的婦人,在荒野上,一個突然接近的人往往不懷好意,甚至很可能是人體炸彈。
不過就在洛憂剛準備拔出槍時,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被一隻大手按住,只見阿諾臉色蒼白地站在邊上,低沉地說:“你先自己去走一走吧,這是我的事。”
很快,婦人跌跌撞撞地衝到了阿諾身前,一邊拼命地哭喊,一邊用長長的指甲在阿諾的臉上胸上抓出一道道血痕,撕心裂肺地喊道:“你把兒子還我!把林耕還給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