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低落,打在緊閉的眼瞼上,很快便與原先的淚水彙集在一起,滑落到下邊不見。
“啊——”
壓抑的嗚咽聲,如同一頭受傷低吼的小獸。
棠清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阮凡,這個一向寡言冷峻的男人,卻能說出那般輕柔的誘哄,卻能如今這般淚流滿面、痛苦異常。
她想,或許阮凡終究是愛慘了慕青的吧?若不然怎麼會有這樣的痛不欲生呢?
只是這一場愛戀,終究因爲身份的差距,因爲多方的阻攔,生生的選擇了一場傷害,演變成了一個悲劇。
棠清不由有些悽然的笑,她以前沒有看出來,竟是以爲他愛她愛得深,是以纔不計較她魯瑪細作的身份,所以纔會不顧危險的前來營救她。
現在想來,他不計較是因爲他從來都不放在心上。而這看似感天動地的一場冒死營救,也不過是因爲阮凡恪守着責任和本分,出於她是他孩子的孃親的原因,纔會前來。但若是他事先知道,這一場營救會讓慕青丟了性命,怕是魯瑪人再多抓十個棠清,都不會打動了阮凡的吧?
可笑這樣的事實,她竟是到現在纔看明白。只是不管如何,她既然已經選擇了,往後便只會安分的陪在他身邊了。
棠清緩慢的走過去,試圖將慕青的屍體抱過來安置好,卻被阮凡一躲,凌厲的眸光射在她身上:“你別吵醒她,她在休息。”
沙啞的聲音,一瞬間幾乎讓這個鐵血的男人就老了幾十歲一般。
他眼中的凌厲清晰得很,但那眸子深處的恍惚和瘋狂,卻是看得人一陣心疼不已。
懷裡抱着的屍體,已經成爲他最想要守護的珍寶,誰來也不能奪走。慕青的死對這個男人的打擊,比棠清想象中的要更嚴重。
棠清只覺得嘴裡苦澀,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開口:“相公,建德公主已經去了……當務之急是整理好邊境戰事,將建德公主的遺體護送回京安葬——”
“什麼去了!什麼遺體!青兒說了她只是累了,要休息會兒了,你別吵行不行?”
阮凡擡頭,眼底是不耐煩和冷厲,聲音也不帶一絲感情,只除了在說道慕青的時候眼神纔會柔和一點,其餘時候冷厲得如同一個陌生人。
棠清心中劇痛,卻不得不忍住,事至如今,她和一個死人計較什麼呢?
屋內一片靜謐,死一般的寂靜讓整個屋子顯得越發的憋悶,半晌之後,沙啞的聲音又響起,卻是在趕她:“你且先出去吧。”
“我……”棠清欲言又止,可接觸到阮凡冷厲的眼神,又只好住嘴了出去。
將房門關上,外間一陣騷動,副將帶着一個軍醫趕了過來。
“你們別進去了,不需要了。”
“你說不需要便不需要?那是我們大梁的軍師,你自是巴不得在這裡多拖延些時日,哼!”
副將說話很是不客氣,上前推開門便讓軍醫進去。
這救人如救火,自是一刻也不敢耽誤。
可是屋子內的氣氛卻是一片凝重,軍醫只看了一眼便知曉是何情況了,忙跪了下來。
他只是個軍醫,不是神仙,再厲害也沒法起死回生了。
阮凡似乎並未察覺他們的道來,依舊只抱着慕青坐在小榻上,神情裡透着詭異的溫柔。
副將看了一眼,最終還是轉身帶了軍醫出去,將門關上。看到外邊的棠清,自是又沒有好眼色的。
若不是爲了救這一個魯瑪的細作,屋內的那一個又何至於丟了性命!
“哼!”
瞥了棠清一眼,副將冷哼一聲便離去了。
這城池纔剛剛收復了回來,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安排。主帥是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他這做副將的便只能先將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一場殺戮浮屍遍野,城內飄散着血腥的氣息,地上的屍體在火把的映照下格外的恐怖和詭異。
士兵們開始清理戰場,將犧牲的大梁士兵記錄在冊,屍體能找到的就埋了,找不到的就罷了。而城內城外的屍體,也全數都要清理乾淨。
這一場殺戮後留下的斑駁血跡,有些終究是留下了,有些卻是一桶水便能沖刷了乾淨。
一切全在夜裡進行,僅剩的百姓們不敢出門,只躲在家裡,倒也避免了見着這般的血腥場景。
夜色漸深,當一切都恢復了寂靜,這一座城便如蟄伏的猛獸一般,開始歇息。
不知過了多久,懷裡的人兒越發的冰冷僵硬,如同一塊堅冰,讓他的心也隨着一點一點的冰冷下來。
清晨的陽光透過雲層灑落下來,漸漸的變得明媚。
這一場殺戮過後,竟是難得的大陽天。
然而漸漸暖和起來的萬物,卻不包括他懷裡的人。 щщщ ¸тт kán ¸¢ ○
阮凡後知後覺的睜開眼睛,手上緊了緊,低頭去看她。她眼睛緊閉,脣角的笑意也已經僵硬,面色呈現一片的灰白,泛着恐怖的青色。
這樣的她,終究是讓阮凡相信,她真的離他而去了,永遠都不再回來。
坐了一夜的身體已經僵硬,阮凡有些機械的動了動身子,卻還是又生怕會驚擾了她一樣,不敢動得太過。
“咯吱——”
門突然被推開,棠清端着吃食走進來。清粥小菜的香氣頓時充斥着整個屋子,卻是依舊掩蓋不下屋子內的血腥味道。
“先吃些東西吧?”
棠清開口,聲音亦是苦澀沙啞。眼瞼上的一片青黑,她昨晚也是一夜沒睡……每每閉上眼睛,慕青那悲涼的神情,那滿身鮮血的樣子便浮現在眼前,她又如何睡得着?
阮凡倒是終於有了一些反應,擡起頭看向棠清:“端些茶水來。”
“好。”
他難得提了要求,棠清忙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便護着一杯熱茶進來。
阮凡接過,儘管嘴脣已經乾涸,卻是一口也不喝,反而是小心翼翼的護着懷裡的人,將她扶了起來,仔細的幫她喂着水。
棠清心裡一陣冰涼:“她已經死了!不需要喝水了!”
阮凡的動作一頓,剛剛喂進去的水,此時正順着她的脣角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