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餘暉斜灑在江面上,晚風吹過,有兒童在江邊高歌起來。
那聲音歡快悅耳,讓聽了的人心情也跟着愉悅。
一對老夫婦坐在江邊的亭子裡,彷彿是在看那漸漸沉下去的夕陽。
江辰媛的頭靠在趙洛俞的肩膀上,趙洛俞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個動作便吵醒了她。
天空飛過一對大雁,趙洛俞眯着眼睛,輕輕地說了一句:“媛媛啊,你看……”
他的聲音已經十分的蒼老,不過底氣尚足,聽上去身子骨還是很健朗的。
靠在他肩頭的人沒有言語,就像是睡得很熟一般。
他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另一雙手,可是無論他握得多麼的緊,那雙手都是那樣的冰冷,一絲一毫的溫度也不再有了。
“我這一生……辜負了太多的人……慶幸,你我,還能在一起度過這幾十年的光景……”
趙洛俞的話被吹散在漸漸暗下去的傍晚光景之中,一滴眼淚從他的面頰滑落,他微微轉臉,伸出一隻手去撫摸靠在肩膀的人兒,“到底是你狠得下心腸啊……”
往事歷歷在目,皆如空中飛絮在眼前,然而,趙洛俞看不清,什麼也看不清了。
時光倒退回幾十年前……
趙洛俞從記事的時候開始,便是在襄王府。
老襄王趙之言整日裡都是醉醺醺的,拿酒當水一般地喝,偶爾想起自己府中還有個孩童的時候,就會拉着小小的趙洛俞說道:“來啊!阿俞,一起喝酒啊……嗝……”
趙洛俞那個時候小,也就兩三歲的樣子,話還說不利索。被趙之言這麼一鬨騙,就喝了一口,瞬間就辣得哭了起來。
趙之言見趙洛俞哭,先是哈哈大笑:“瞧瞧!男子漢大丈夫!喝口酒怕什麼呢?”
隨後,趙之言又蹙眉,將趙洛俞摟在懷中,“好啦好啦,不哭了啊!都是王叔不好!王叔不該誆你喝酒……”
趙之言每說一句話都帶着濃濃的酒氣,把趙洛俞薰得哭得更甚了。
“乖哦……乖……”趙之言搖搖晃晃地抱着趙洛俞站起身來哄着,嘴中嘟囔一句:“昔昔那麼堅強的一個人,怎麼生出個哭鼻子?嗯?定然像皇兄!呸!”
趙之言啐罵了那皇兄一句,繼續拍着小小趙洛俞的後背,哄着他,“好孩子,我跟你說,這是好東西,你別嫌棄它辣,其實它香着呢!解憂!”
“王爺,王爺,快把小殿下抱給我吧!”照看趙洛俞的婢女上前道。
趙之言醉得腳上如踩了棉花一般,幸好他還有着三分的理智,知道自己抱着孩子容易把孩子摔到,便將小趙洛俞抱給了婢女。
“你領着他喝點糖水去……剛纔他喝了我這一口酒,竟然給辣哭了!哈哈!”趙之言醉醺醺含糊地說着,再次坐到在地,拿起了酒罈子。
婢女抱着趙洛俞無奈地搖頭離去。
“昔昔啊……昔昔啊……”
趙之言的聲音含糊不清,不過小趙洛俞聽得很清楚,他抹着眼淚,趴在婢女的肩頭向那邊看去——
那人看上去醉的厲害,眼神也很迷離,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給趙洛俞的感覺便是:他很清醒,他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清醒。
四歲之後,趙之言就更不怎麼管趙洛俞了,除了喝酒,其他的事情,他都不知道做了。
小小的趙洛俞有時候會去勸說趙之言兩句,趙之言也只是含糊其辭地答應着。
“哎呀,哈哈,來啊,跟王叔一起喝啊!”
“好好好,今日王叔答應你,最後一罈了,真的是最後一罈了!”
“剛纔那罈子酒王叔沒喝出個什麼味道,這回真是最後一罈了啊!”
趙之言頭髮蓬亂亂的,衣服上也都是酒漬,婢女們只能等着他醉的不醒人世的時候幫着他換上乾淨的衣服,但是一喝上酒便又髒了。他就像是這個王府中的‘老乞兒’一般。
懂事之後的趙洛俞會問伺候自己的婢女一些問題。
婢女們知道的不多,有善良的婢女會告訴趙洛俞,“您是陛下的兒子,當今的三皇子呢!可金貴着呢!”
也有那些好嚼舌根的,會滿腔不平地對趙洛俞說:“陛下是不喜歡您,才把您送這兒來的,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跟您說的啊!”
更有猖狂的,見王爺整日不管事,趙洛俞也是個小的,便時有欺負趙洛俞,譬如給些冷茶冷飯,指示幹活磨磨蹭蹭之類。
五歲那年,趙洛俞第一次出襄王府,也是第一次進宮拜見自己的父皇。
皇帝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十分的有威儀,趙洛俞按照教習嬤嬤告訴的,恭敬地施禮。
“襄王呢?怎麼沒來?”
一旁有人回答:“回陛下,襄王宿醉不起,實在是沒辦法入宮拜見。”
“哼!”皇帝哼了一聲,對着趙洛俞招手,“阿俞,你過來。”
這是趙洛俞第一次見自己的父親,但是他覺得十分的陌生,甚至心中有那麼一絲絲的害怕。
趙洛俞低着頭乖巧地走了過去。
皇帝摸了摸他的頭,“你在襄王那裡,可好啊?”
那時候五歲的趙洛俞並不覺得他的父皇問的是一句廢話,他的心中還覺得有些暖,笑着道:“回父皇,孩兒一切都好。”
皇帝愛憐地看着趙洛俞,看了又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趙洛俞覺得自己的腳跟都站得疼了,皇帝才說道:“你的皇祖母也很想念你,去見見吧。”
趙洛俞看着自己的父皇,他已經不再看自己了,趙洛俞抿了抿嘴巴,還想說‘我想跟您在呆一會’這樣的話,但是沒說出口,只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這是趙洛俞第一次進宮,他不免左顧右看,對皇宮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一路上,領路的宮人還給他介紹了,“三殿下,這是昭陽宮……這是玉風宮……那邊是元和殿……”
“那裡是什麼地方?”趙洛俞指着一個緊閉的宮門,那宮門前冷冷清清的,與其他的宮殿甚是不同。
“啊……”宮人愣了愣,“那裡是芳昔殿。”
“那是哪位娘娘的住處,因何如此……如此……”趙洛俞想說‘荒涼’二字,但是他那個時候年歲尚小,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來要如何形容。
趁着宮人愁思該怎麼說的時候,趙洛俞已經朝着那芳昔殿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