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我取了託運的行李箱後急匆匆的往出口走去,三個小時前,我在深圳出差。接到我媽電話時,我剛和甲方公司的老總喝完下午茶。出茶廳餐時,我媽的電話打來了,電話裡,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她說我外婆情況很不好,讓我趕回去見她最後一面。
掛了電話,我和甲方的老總說明了情況,然後立刻訂了當天的返程機票。
我出了接機口,趙家的司機等在那裡。把行李箱交給了司機,我緩了一口氣,落了他一步往扶梯的方向走去。
站上扶梯後,我拔通了我媽的電話,告訴她我大約半個小時左右可以趕到醫院。只是簡單的幾句對話,掛了電話,我無意識的側臉。旁邊緩緩往上升的扶梯上,那個穿着白色襯衫的男人,那面孔……熟悉得陌生。
他在低頭看着手機,大概是感覺到了有人在看着他,他擡起了頭。四目相對,兩個人很平靜的樣子。就像我在人海中遇到的無數個陌生人,只是一個照面,誰也不認得誰。
片刻的時間,我向下,他向上,我們連微笑都來不及給對方一個就那麼錯開了。我來不及想更多,扶梯就到底了。
我沒忍住,回頭去尋找於北庭的身影。長長的扶梯上,哪裡還有他?
“趙小姐。”司機喊了我一聲。
“啊,來了。”我收回了視線,轉身跟上了上去。
車子一路向醫院疾駛而去,我看着車窗外發呆。這半年的時間,我有時候完全不知道是怎麼過去的。和他分手最初的那段日子,只能不堪回首四個字來形容。
我曾經以爲,我們之間還會有很多的糾纏。畢竟如他所說,我們並沒有嚴重一定要分手的地步。但我沒想到,我們真的就那樣斷開了。他沒再來找過我,一次也沒有。
半夜輾轉時,我睜着眼睛看眼前的黑。一再回憶我們之間的感情,沒有來由的開始,沒有來由的結束。我們的感情,彷彿是一場沒有來由的感冒。病毒來襲時爆發,然後,悄無聲息的走了。
來得莫名其妙,走得更加莫名其妙。
只苦了我,這場病毒過後,我落下了嚴重的後遺症,我患上一種叫想念的疾病。我想見於北庭,想得幾乎要瘋掉。日子一天接一天的熬,我在熬不下去的時候,跟瘋了一樣給他打電話。我想求他回頭,我想將這段感情延續下去,我拼了命的想將已經斷了線的風箏追回來。還好,於北庭比我理智,他接我的電話,作由我發瘋,然後讓我冷靜,卻並不答應見我。
我冷靜着冷靜着,總算真的冷靜下來了。
後來,我刪了所有跟他相關的人,也終於忍得住不再給他打電話,不再找他。再後來,我們就徹底斷了音訊。
然而,這偌大的北陽市,我還是能通過各種渠道得知到關於他的消息。聽聞,他的爺爺過世了。聽聞,於家發生了很嚴重的內訌。聽聞,他要跟某大集團老總的女兒走得很近。
所有的聽聞,也只能是聽聞,我們不再是有關係的人。如今的我,較之半年前沒有什麼大長進,但好歹的,我學會忍耐這件事。
“趙小姐,到醫院了。”司機出聲打斷了我的沉思。
“好。”我拂了拂額前的碎髮,伸手推開了車門。
跑着進了住院部,搭電梯上了樓。出了電梯,我小舅沈心良就迎上來了。
“南南。”他一臉焦急,“你可算來了。”
“小舅,外婆現在怎麼樣了?”我忙問。
我小舅搖了搖頭:“提着一口氣不肯走,在等你。”
“快點。”我跑起來。
病房裡,我媽和小舅媽守在我外婆的病牀前,還有醫生護士站在一旁看着儀器。我的腳步聲驚動了她們。
“南南。”我媽一把拉過我的手,“媽,南南來了,你聽到了嗎?”
我看着病牀上的外婆,她已經瘦得脫相了,是將死之人的形態。我媽連迭聲的呼喊,外婆並沒有反應。
“外婆,我是南南,我來了。”我握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邊輕聲喊她。因爲過往那些並不美好的記憶,我始終沒有對她產生那種親暱的祖孫情。還好血緣天性在,我心裡的難過還是掩不住。
外婆的嘴脣終於噏動起來,她在發聲,氣若游絲。
“外婆,你說,我在聽着。”我將耳朵湊過去。
“南,南。”她喊我的名字。
“外婆,是我,是我。”我握緊她的手。
她進氣短出氣長,儀器發出尖叫,大家慌作一團,拼命的喊她。慌亂中,外婆反握住了我的手,她睜開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我。那種眼神,是冷絕的,狠毒的。我驚得本能的想甩掉她的手,她掐得死死的,象是要將我一起拖上黃泉路一樣。
“疼,外婆,疼。”我痛得實在受不了了,忍不住叫起來。
“南,南。”她喉嚨裡發出奇怪的“咕嚕”聲,“南南,我恨啊。”恨啊兩個十分尖銳,就象是利器刮到瓷磚上。那尖銳的聲音落下後,心電圖便呈現一條直線,我外婆走了。
我的手仍被她拽死,怎麼抽也抽不出來。我小舅幫我掰了半天,掰不開。我外婆的遺體慢慢開始變涼,那手指關節變得僵硬,我的手更加抽不動。
一旁的醫生看不下去,也過來幫忙。
用盡了一切辦法,我的手都抽不出來。我痛得已經開始冒冷汗,感覺整隻手都要廢掉了。我小舅和小舅媽在一旁急得團團轉,兩個小護士小聲嘀咕着奇怪。
“你們先出去吧,我來。”我媽看着大家,表情嚴肅認真。
“姐,我這麼大勁都沒有辦法,你……”我小舅不解的看着我媽。
“媽應該是還有什麼沒了的心願,我想和她說幾句話。”我媽的淚水刷刷的往下流。
大家面面相覷的一會兒,醫生護士先撤了出去,緊接着我小舅和我小舅媽也出去了。我只求能解脫,哪裡顧得上用什麼辦法。
“媽。”我哆嗦着,“好痛。”
我媽擦了一把眼淚,深吸了一口氣,她看起來象是被逼上了絕路般。我強忍着疼痛,等着我媽接下來的舉動。
“媽。”我媽俯下身,伸手在我外婆臉上撫摸着,“你心裡的痛苦,我都懂。有什麼事情,我們母女好好說,好不好?”
“媽,這麼多年,我沒有忘記。反而,隨着時間拉得越長,我記得越清楚。媽,你欠我的,我不跟你討。我欠你的,有一天,我下去了,我一定償還你。”
我痛得神志都要迷糊的,但我媽這番沒頭沒腦的話,我還是聽出了端倪,我媽說的話和當年沈心園死去的事情有關。
從我媽的話裡來判斷,沈心園肯定死於他殺,而且很可能,我媽知道真相。可我外婆拽着我的手,說她恨啊。難不成殺死沈心園的人是我?我覺得這也太扯了,那時我才十來歲,而且沈心園死的時候,我一個人呆在家裡,那天下了一整夜的雨,閃電劃過夜空,我在窗前坐了一夜。
那她爲什麼拽我?我一點兒也不懂。
“媽,你別忘了,心心過世時你答應過她什麼。”我媽輕聲和冷冽的說出了這句話。
陡然間,拽着我的那股力量就消失了,我的手重獲自由。血液流通起來,酥麻的感覺跟觸了電似的。
“南南,你怎麼樣?”我媽抱住我,急切的問我。
“我沒事兒,手有點發麻,等一會兒就好了。”我擡起完好的那隻手抱住我媽,“媽,別擔心,我沒事。”
“嗯。”我媽含着淚點頭,“你沒事兒就好。”
“媽,外婆她……”我話說到半截停下來,外婆纔剛去世,現在並不是追究前塵往事的時候,“我去喊小舅他們進來。”
“嗯。”我媽哽咽着。
親人哭別了一場,外婆便被送往太平間,接下就是火化安葬的事情。我在醫院呆到凌晨一點多,顧齊修來接我媽回家,我才覺得有些奇怪。按理說,他和我媽已經生活在一起了。他心裡對我外婆再多的怨恨,他也該送她最後一程啊。
“南南。”顧齊修先喊了我。
“顧叔叔。”我起了身,“你來了。”
“心悅,帶心良他們回家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呢。”他抱了抱我媽。
“媽,我也回去了,有什麼事你給我打電話。”我拉了拉我媽的手。
“南南,你等一下。”我媽拿過一旁休息椅上的包包,掏了掏,從裡面拿出了一個三角形的小紅布包,“這段時間,你都帶在身邊。”
“媽。”我驚訝的看着她,她可是個老師,不能說徹底的唯物主義,那也是有知識有文化的現代女性啊,弄這種東西讓我帶着,這也太那個啥了。
“聽話。”我媽不由分說,把小紅布包塞進了我的手裡,“不準離身,聽到沒有。”
“哦。”我雖然一肚子的疑問,但我媽總歸是爲了我好,我怎麼能不領情呢。拽緊了小紅布包,我和我媽在醫院門口分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