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醫院時，我媽睡着了，顧齊修坐在輪椅裡，手裡捧了本書看得正入神。暮色之中，倒也是不失爲一副和諧的畫面。
站了近十秒鐘，我擡步走進了病房。
“南南。”顧齊修擡頭，他將手裡的書合了起來，“你來了。”
“顧叔叔。”我那天翻臉將他罵走，現在他和顏悅色的跟我說話，我有點難爲情。
“你媽媽剛睡着一會兒。”他放輕了聲音，“好不容易纔睡着的。”
我將手裡的東西放到了陪護牀上，然後轉身走到了我媽身旁。她看起來睡得並不安穩，眉頭不自覺的蹙着。這場巨大的劫難，她承受的痛苦是我無法想像和估量的。
“南南，我們到那邊坐會兒吧。”顧齊修指了指窗邊的沙發，說着他就自己搖動了輪椅。
我仰頭看了看頭頂的輸液瓶，伸手幫我媽掖了掖了被子，起身後我快走了幾步，然後推着顧齊修往窗邊走去。
“你坐吧。”顧齊修指了指沙發，像是自己家裡那般自如的招呼我坐下。
我頓了一下腳步，然後才挨沙發坐了下來。
“這幾天，你受累了。”他說。
“照顧自己媽媽，沒什麼累不累的。”我有些不太自在，他說話的語氣，搞得我倒象個外人。
“現在你媽的病情已經趨於穩定，我也有空，你不用每天在醫院守着。”他又說。
“過幾天再說。”我心裡有些不快，但不想表達出來。
“等你媽好了，我打算馬上和她結婚。所以，南南，我想聽聽你心裡的想法。”他用的是詢問的語氣。
我呆怔，沒想到他會突然間提到和我媽結婚的事情，還問我的看法？我的看法？我心裡的直接反應還是不同意。但發生了這些麼多事情後，理智告訴我，我不能太自私。我媽遭此大難，顧齊修能做到不離不棄，已屬不易。
“顧叔叔。”我開了口，有些困難的表達自己心裡的想法，“只要，只要我媽願意，你對她好，我，我這個做女兒的，沒有其他的想法。”
“真的嗎？”顧齊修提高聲音，臉上有驚喜，眼中有激動。
我縱然心裡仍然是不情願，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南南。”他朝我伸出手來。
我下意識的就縮了縮，顧齊修愣了一下，然後有些尷尬的收回了手。
“顧叔叔，你喝水嗎？我給你倒杯水。”我起了身，走回我媽牀邊，取了個一次性杯子，我倒了大半杯開水走回他身邊。
顧齊修接了水杯，客氣的跟我道了謝。
這一瞬間，我突然就覺得我有無數個問題要問他。這麼多年來，我媽都只屬於我一個人，現在這個男人要和我媽結婚，我媽剩下的人生道路里，這個男人將成爲他最親密的人。從此以後，我要找我媽，可是還得提前打電話預約。
“顧叔叔。”我鼓足了勇氣，“我有些問題想問你。”
他點頭。
“你很愛我媽對不對？你一定不會讓她吃苦對不對？”我問。
“對！”他答得很堅定。
“我還想問問你，你有房產嗎？有多少存款？你這樣……能好好照顧我媽嗎？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問很無禮。可是……”
“南南。”他笑着擺了擺手，“我想，我現在所擁有的，讓你媽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還是沒有問題的。而我，生活一直是自理。”
“那就好。”我內心情緒翻涌，彷彿我在嫁女兒一般。
“顧叔叔，我還有一個問題。”我急急的開口。
“南南，坐下來，慢慢問。只要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訴你。”他溫和的看着我。
“趙……我，我爸，是不是傷害過你？”我問道，那天，我趕他和趙傑森走，我很清楚的記得他當時質問趙傑森還想對他做些什麼？顯然，趙傑森曾經對他做過什麼。
顧齊修估計沒料到我會問這問題，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凝滯了。
我很想知道，所以，即使他看起來很不想提，我還是執着的盯着他看。
他沉默下來，側過頭看着窗外的暮色。我咬着脣，固執的等待着。時間一秒一秒，我有腦海中開始上演一些模糊的影像，兩個年輕的男人大打出手，他們都想置對方於死地。
“南南……”
“啊。”我驚跳起來，“顧叔叔，你說吧。”我端坐好。
“我和你媽是初中同學，我從十五歲的時候就開始喜歡她。”他悵然的笑着，“後來，我們升入同一所高中，然後我向你媽表白了，她接受了我。你媽年輕的時候長得很好看，比你……比你好看。”
我點了點頭，我當然知道我媽年輕的時候很好看。
“我們的感情一直很好，大學畢業後，我們決定結婚。所以，我們去見了雙方的父母。”他看着我，“那時，我家是小康家庭，你外婆家環境差些。年輕時，想事情簡單些。我滿以爲，以我家的條件，你外婆會滿意。”
我看着我媽的方向，顧齊修天真的以爲，以他家的條件，沈家算是高攀了。哪知道，我外婆有鴻鵠之志，壓根看不上他的小康家庭。
“差不多就是我去見你外婆的時間吧，趙家承包了明嶽縣的公路修建的工程。工程期很長，工人很多。你外婆比較會來事兒，便把給工人做飯這事兒攬下來了。再後來，發生了食物中毒的事情。當時，有六個工人住進了醫院，還有一個差點丟命。發生這麼大的事情，趙家就派趙傑森去了明嶽處理這事兒。”顧齊修陷在回憶裡，“就那樣，趙傑森對你媽一見鍾情。本來影響很大很惡劣的一件事情，他硬是想方設法的壓了下來。”
後面的事情，顧齊修不說，我也清楚了。難怪我外婆發瘋時，一直說對不起我媽，說不該強硬拆散我媽和顧齊修。
“因爲這件事情，你外婆對趙傑森充滿了感激。所以，知道他對你媽的心意後，她拼盡全力也要成全。”顧齊修嘆了一口氣，“面對你外婆的尋死覓活，你媽沒了辦法，最後只能跟趙傑森結了婚。”
“南南，如今你也是大人了，你應該懂和一個完全不愛的生活在一起有多痛苦。你媽和趙傑森結婚後，過得十分痛苦……”
“我媽一直和你保持着聯繫吧。”我插了一句話。
他默了默，然後點頭。
我笑笑，有些嘲弄的看着他：“也算是公平，我媽和你藕斷絲連。我爸呢，和小姨子搞到了一起。你說，你們這是何苦來哉。”
“造化弄人。”他低聲說。
“顧叔叔，你的腿是怎麼回事？”我不想再聽那裹腳布一樣長的前塵往事，太多的齷齪和不堪，我情願那些往事都塵封起來。
“這個問題，你爸應該能回答你。”他盯着自己的腿，笑得有些陰冷。
“顧叔叔，你……你有證據嗎？”我忍不住問。
“證據？”他愣了一下，“我還真沒實質的能公之於衆的證據，南南，我出事前，他親自給我打的電話，明白無誤的告訴我，他要我一雙腿，要我再也沒辦法跟你媽見面。”
“當時，我媽知道嗎？”我問。
他搖頭，“她不知道，但現在她知道了。”
我覺得大腦又開始亂起來，腦海中又有聲音在亂喊：他是來報復的，趙南歌，他是來報復的，你一定要當心。
我想到我離開酒店時，手機上收到的那條短信，那個神秘人說，如果你不知道該怎麼辦，靜觀其變和保持沉默是最好的辦法。
現在，我能相信誰？就像冷煙說的，她已經沒有人可以相信了。
“南南。”顧齊修喊我。
“顧叔叔，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吧，這人生始終是要朝前看的。你知道，這麼多年我和我媽相依爲命，我只希望你對我媽好。”我表現得動情。
他點頭：“南南，我私心說一句，你不要介意。按我的想法，我是不想你回到趙家。”
我看着他的臉，他看起來那麼平靜，我說：“我媽很希望我能回去。”
他要說話時，我的手機響起來，於北庭給我打電話來了：“顧叔叔，我去接個電話。”言罷，我拿着手機起了身，快步往病房外走去。
“南南。”於北庭的聲音傳來，“你可算醒了，沒見過能睡得你那麼沉的人。”
“你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我問。
“還要幾天，這次行程可是帶着我爺爺的重大期望呢。”他說。
“是麼？”我背靠到牆上，側頭看着走廊盡頭。
“怎麼了？聲音有點不大對勁啊。”他停了一下，“南南，對不起。”
“爲什麼說對不起？”我心裡涌上一陣酸楚，我現在最怕聽到的就是對不起。
“這樣的時候，我應該陪在你身邊。”他嘆了一口氣，“你罵我吧，好不好？我這個男朋友太不像話了。”
“你在瑞士？”我直接問。
“南南。”他有些不安起來，“我應該自己告訴你，我來瑞士了。因爲我是爲公事來的，光明正大來的。現在被你知道，反而顯得我心虛。”
“那你心虛嗎？”我笑。
“不心虛。”他答得毫不猶豫。